第五天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天。我避开了赵学瑞和何莉莉他们,和其他同学们在餐桌上度过了早饭时间——当然我没有吃进任何东西。我尽量坐在举止正常一点的同学旁边,虽然日记中说接近他们是安全的,但好多人已经被这里同化了。
换句话说,他们的举止已经和这里的幽灵没什么两样了,而且都穿上了这里的制服。我的两位同班同学因为还比较熟悉所以更能看出区别来,从坐姿到仪态,还有说话的语气(我才注意到他们互相之间说的已经是古日语了),全然就是这里的学生。
今天上课的时候不断有幽灵进来,午休的时候空椅子就都坐满了,包括原本给叶青他们空下的位置。钱黔很害怕,想和我谈谈的样子,但是我一下课就立刻起身往外面跑所以几乎没和他接触。
下午第一节课的时候一次性来了五个幽灵,上课的时钱黔吓得不得了(其实我也很害怕),总是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但所幸他对于老师这个开箱子的人还是很害怕的,所以倒没有和我说话,让我松了口气。
刚下课他就拽住了我,说之前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道歉,他已经受够了。然后还让我陪他一起逃跑。因为我印象中幽灵的数目就是搬进来椅子的数目,最后椅子会不够——而日记中写的是绝不可以让出座位,不然就会被幽灵替代而消失——所以我原本就有跑出去的打算,于是我一口答应。
其实我原本也打算拉上他的,我根本没有一个人跑出去的胆量,万一学院中还有其他地方有鬼就惨了。不过可能是我的回答太过迅速,反而让钱黔愣了一会儿。
我们跑到了地下室的杂物间之中,我的计划是在这里躲过晚上零点之前的时间。日记中说的是在最后一刻所有曾经到来过学院的幽灵都会在他们徘徊过的位置出现,卧室、餐厅、教室——还有那个堆满了椅子的房间,最后恐怕会涌现出相当恐怖数量的幽灵。
我这么想着,就决定去一个平常学生绝对不会想到去的地方,也就是堆满了陈旧摆饰品的地下室。我告诉钱黔我害怕平常和学生接触过的东西可能会有幽灵附着,所以不如到一个偏僻的地方。
一开始我还打算钱黔不同意就以分散威胁——因为我觉得我之前表现得并不是怎么需要他——但钱黔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让我也愣了一下。这种角色互换的重复场面因为我们目前的关系让我觉得有点尴尬,不过恐惧的心理把它轻易掩盖了过去。
我和钱黔靠在最深处的一个古旧的精致地灯旁边,被黑暗和恐惧包裹着。刚刚坐下,钱黔就跟我说起了之前的事情。
“到现在还说什么害怕讨论发生过的事还有所谓的线索什么的,就是因为一步步忽略才变成这样!”钱黔用恐惧、紧张和愤愤的口吻说。可能也是在平息我的情绪吧,他不知道我的怒火已经被我用一个错误的方式抒发了。
既然打开了话题,我也不打算一直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瞒下去。所以我说出了关于椅子和幽灵之间的联系。
我用的是推断的口吻:“我觉得椅子有多少把幽灵就会有多少个。学生来学习是需要座位的嘛。”
“原来如此!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只不过一直也没有清楚的……那个什么,不过这也有道理啊。而且椅子都被摆在另一个房间,说不定就是因为摆了椅子就会有幽灵!”钱黔说,一边猛地点点头,可能他一直也有这个猜想吧。
“然后就是那个食物。吃了之后可能会有不好的影响。”我继续说。
这次钱黔没有很快答话。因为黑暗的缘故,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猜测他是在害怕。我这才想起来他是属于“看得见食物”那一部分人,应该已经吃了不少。
过了一会儿,钱黔才问:“你说为什么有人看得见食物有人看不见呢?”
“我不知道。”日记说是用水洗脸的后果,但是我觉得反正这个结论现在知道也没什么帮助了,而且说的话还要解释我这么想的理由,就干脆撒了谎。
“你发现没有,那些幽灵中只有一个男生。”钱黔又说,提到幽灵的时候他小小地停顿了一下,我猜是因为害怕。
“你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我问。
“我觉得雾岭和平野像是情侣的样子,还和樱是敌人的感觉。然后就是我之前和你们……你说的了。虽然我努力看了,但还是害怕,只要他们回头我就躲开。所以断断续续的。”钱黔说。
“哦。”我觉得这种东西现在知不知道已经无所谓了,因为零点之前的幽灵暴动是全都变成失去理智的怨灵的样子,所以即使知道这些也没用了。
接着钱黔又和我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我当时是那么认为的,包括上课铃、摆设、窗户的位置……钱黔说了我才想到,这个教室是向阴的,也就是说几乎不会有强烈的阳光直射进来。
之后钱黔提到了“衣服”,也就是出现在衣柜里的这里的制服。
“不是你说的了吗,会变得像幽灵一样。”我说。这一点最开始是钱黔告诉我和叶青他们的,因为这个异常牢固的记忆我现在还记得他说的每一个字。要是逃出去之后这个记忆能力还能保存的话真是赚大了——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不,我是在想后果……”钱黔慢吞吞地说。
他好像是在担心他的朋友,但是根据日记所说,他们都不可能出去的,到了怨灵暴动的时候将会是最先被消灭的目标。因为这个学院是女校的样子,那个叫平野的少年应该是另有隐情;不过不管怎么样,男生进来就是必死无疑。
“不知道。”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又被我搪塞了过去。
鉴于深处与昏黑的地下室之中,面对着华丽却诡异的各类家具杂物,我和钱黔都非常害怕,很多对话都说了好几遍还在重复。有个人一起说话的确是冲淡了我的恐惧,不过钱黔一直精神紧张。
他好几次都在确定我的身份,害怕自己在和一个幽灵聊天。
第二节课下课的不久,何莉莉突然闯了进来。她开门的时候我和钱黔吓了一大跳然后一起尖叫,结果把何莉莉也吓着了,三个人尖叫了好一会儿才互相认出来。
“你怎么过来了?”钱黔问。我则缩在旁边保持沉默。
“打下课铃,下课了之后,我我就想看看班里怎么样了,我就说去上厕所,然后就是到教室里看了一趟……”何莉莉紧张地结结巴巴地说,语速仍然很快。听了一会儿我才听明白,原来幽灵二十位全部到齐,被这里变得拥有良好素养的同学们纷纷让座,然后都消失了(这部分何莉莉不知道)。也就是说何莉莉回去看到的,是一教室的幽灵用狐疑的眼神齐齐望向她的场景。
然后何莉莉立刻跑回卧室,但四散的幽灵也开始寻找他们的卧室,她就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因为鬼故事中好多都是被逼到房顶逃不出去的场景,她也在想说不定五天到了就可以逃出去,所以就往一楼跑。
跑到一楼大厅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空间和高高的穹顶觉得很没有安全感,然后就发现角落里浮现出幽灵的身影。于是她继续跑,就跑到了地下室里,然后就看到了我们。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何莉莉抓着头发用充满恐惧的声音说。
“怎么办啊?”钱黔颤声问我。
你们问我我怎么知道?我没好气地回答,其实我知道怎么出去,等到零点不和任何幽灵接触跑出去就好。但是我不打算说,算是对他们之前行为的报复。而且我自己也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那时候我可没想到“幽灵暴动”这么快就出现,到零点还好久呢。
结果在我们三个人的焦头烂额之后,第四个人又在地下室门口出现了。
然后是四个人尖叫了一阵。再然后我们又互相认了出来。这次逃到这里的是赵学瑞,他的脸色很糟糕,不停地喘着气。
“叶青呢?”作为他们之中唯一不存在于我的报复名单中的人,我还是挺担心的。
赵学瑞继续喘了口气,才含糊地说在卧室。
“你扔下她了?!”我惊讶也生气地问。
“那怎么办!我们俩死那儿啊!”赵学瑞朝我吼。我觉得他要是有力气肯定会再给我一拳。何莉莉哼了一声,显然对赵学瑞的行为很是鄙视。赵学瑞又喘了口气,才说了刚刚发生的事。
我、钱黔和何莉莉这才知道,所有的幽灵已经进入疯狂状态。因为光源看不到手表,手机早就没电了,我只是直觉地觉得离半夜还有很久,但实际上晚餐时间都已经过去了。
“没、没关系,在这里躲着的话……”何莉莉马上不管叶青的死活,担心起自己。
“而且……这里也没有鬼出现啊……”钱黔说。
赵学瑞也以一种放松一些的姿态蹲在了墙边。
我想直接说男生肯定会被幽灵追杀致死的,你们就别想了;但是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我被恐惧充斥着的大脑已经无法得出结论。每个人都紧张地靠着墙壁,除了钱黔神经质的不停地问“你们不是幽灵吧”就是一片沉默。
我的压力大到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程度,而且总想逃离这里。我不停地安慰自己地下室是安全的,没有幽灵……但不知过了多久,一抬头就看见玖子出现在面前。
玖子穿着白色长裙的身体在发着光,她的头以90°的角度歪着,还在不停地笑。
然后我突然明白我为什么会觉得诡异而且应该逃离这里了。因为“男生必死”这一条件成立的话,只要有男生,不管是在哪里幽灵都会出现的将其杀死的!——当时的我脑海中一片混沌,充满了后悔,只有这一个清晰的想法。
因为和赵学瑞和钱黔一起的话,肯定会被追杀,我之前都没有想到。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笨蛋一样,带着最危险的定位装置自作聪明地躲在地下室。
但是我的运气很好,可能是因为自己刚刚就被幽灵追杀所以一直很紧张,赵学瑞的反应很快,一下子就冲出去;钱黔因为总是神经质地认为周围有一个人是幽灵,看到玖子一下子就弹起来,向出口跑去。
然后我看见玖子一下子消失了,然后出现在远处。在她身体的光芒下映出了两个逐渐变淡的黑影,应该就是钱黔和赵学瑞了。于是我和何莉莉拼命地跑,幸好这是一座大型贵族式学院,所以地下室还有另一个出口。我们从那里逃到了一楼。
一下子到了明亮的地方让我的眼睛很不适应,过了一会儿才看清自己的位置是在一个走廊之中。何莉莉就在我旁边,也在适应明亮的环境。我才发现她的脸上有泪痕,刚刚在地下室里大概拼命压抑着哭声吧。
“咱们一定要逃出去!”何莉莉马上忘记了或者是干脆忽略了之前对我做的事,把我视作了统一战线的战友。
然后她又说出了简直是让人感动的话:“连叶青的份一起活下去!”
我才想起来叶青和她是一个班,之前感情也不错的样子。我还在想这个台词是不是有点太做作了,就看见她把自己过膝的裙子“刺啦”地撕到超短裙的程度,然后拉上我跑了起来。
“已经是零点了吗?”。我问。先不想她到底是害怕一个人走还是真的希望我活下去,在时间过去之后再逃出去才是重点。
何莉莉的脚步一顿,问:“必须要到零点之后?”
“日记……日记中说的。”到了这种时候我决定不计前嫌,坦白说。
“怎么可能!你出去了?!”何莉莉拉着我的手松开了,“你……你没变成幽灵吧?”
我没听懂何莉莉的话,一边努力压抑心中的紧张和恐惧,腿脚发颤地从一个背对我们的幽灵旁边跑过一边问她怎么回事。
“先不说这个。”何莉莉说,脸色发白地看着一个走过的幽灵。然后我们躲进了一个放洗洁用品的狭小储物间,她才告诉我钱黔骗了他们。
何莉莉向我道了歉,然后说,钱黔其实因为害怕把日记向远处扔去,穿过了开着的窗户(被幽灵同化了的同学们敢于开窗通风换气)掉到了外面。因为看情势不对,害怕要他去外面才说谎了。
“所以我们才没再问过你日记的事,也没再找过。”何莉莉充满歉意地说。
然后我彻底愣住了。也就是说我看到的日记是另一本日记?一个卧室里的两本日记?还是说日记从外面被捡回来了?当时我的脑海里彻底乱成了一团。
何莉莉警惕地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之后又说:“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快点!”
然后我把我的经历的尽量简练地告诉她,然后看到她的脸色变得古怪。
何莉莉问我:“你……看得懂他们的日语吗?”。
我再一次被她的话所冲击到,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记得日记中写的是哪种语言了。只是有印象日记中说了什么,因此而已。
“所以说你那个日记的内容可信吗?说啊!”何莉莉焦急地问。
我可是把所有生存的希望寄托在逃出去上了!万一我们不是应该在零点之后出去,而是在零点之前呢!何莉莉压低了音量向我吼。
我彻底没有了头绪,站在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原本依赖的东西变得一文不值起来,这个事实让我陷入了无限的惊恐之中。
时间是晚上八点十分,要逃出去的话时间充裕。
问题就在于是在午夜之前还是之后出去,这一点我和何莉莉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定。而且在这里躲久了会不会被发现也不知道,无论如何都要尽快作出决定。
我觉得日记中写的不少东西应该都是真的,而且那本日记还有署名,如果是全部虚构的话那么那个署名也是假的吗?
想到这里,我立刻问何莉莉“二宫樱”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何莉莉摇了摇头,她说问钱黔还有可能,只有他那么注意那些幽灵。
我很后悔没有向钱黔多问问,但是后悔已经无法起到任何用处了。“二宫”这个姓我从没听到过,而且也可能和那些幽灵无关。只是“樱”这个字和曾经被当做“王樱”的少女可能有一点点联系。
那么到底能不能相信日记呢?我不断地思考着却没有结果。然后何莉莉问我那本日记里面还写了什么。
于是我把提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她:触模或与雾岭玖子交谈会死;触模平野或会被能量吸收;触模开箱子的人会被能量吸收(叶青的症状所在);试图走出去的话碰到幽灵或器物会消失;男生进入必死;让雾岭以外的幽灵意识到自己已死会和幽灵一起消失;吃了这里的食物五天后出去还会撞到幽灵消失……
林林总总很多的条例,还有关于穿了这里的制服、用这里的水漱口之类的细节,在我把这些全部告诉何莉莉之后,她勉强相信了这本日记写的是真话。
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绝对不能拿自己的生命赌博。何莉莉说。
结果我们在这个储物间里一直待到了十一点,居然没有被任何幽灵发现。但那之后出去的路就很危险了,因为外面恐怕到处都是发了狂的幽灵们。
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何丽丽说。
所以我们做了最后的商谈,用颤抖和紧张与恐惧的语气。最后我们选了一个这种的方案,在临近零点的时候打开门看看,如果外面还是幽灵学院就急刹车回来,如果外面正常就冲出去。
然后就是开门的人选。虽然何莉莉对我抱有歉意但最终的人选还是我。因为我的食物和水还在她那里,一天没有吃喝的我体力已经透支了。要抢过来的话,我当时的身体状态也打不过何莉莉。
于是我吃了个保存到最后的巧克力面包,把运动饮料喝完,拼命躲过无数幽灵冲到大门处开了门。何莉莉就紧随在我身后。
外面的景色还是幽灵学院。日记说的是真的,的确要等到零点以后。所以我马上退了回来,在大厅里转圈。我不敢回头,不停地跑,好甩开身后的幽灵——幸好除了玖子好像没有其他的幽灵拥有瞬间移动的能力。
我一直在找机会向大门处跑,我的手表上已经显示到了零点。但我和何莉莉都被缠上了——被那个被当做“王樱”的少女。她拦在了门口,其他的幽灵好像从没想过接近门,但她就站在那里。
我觉得她不想伤害我们,只是不想让我们出去。这种感觉很奇怪,因为不让我们出去和杀死我们之间是可以相等的。
我已经绝望了,我的腿已经彻底跑不动了,而且因为刚吃了东西就跑所以很难受。何莉莉好像又开始哭,这次没有压低声音,我可以听见她的哭声。
但是很快“王樱”让开了路。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冲了过去。何莉莉看到立刻停止哭泣,努力地跑了过去。
我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外面已经恢复正常了,废墟一样的景色让人感觉到无比的亲切。最后只有我和何莉莉活下来吗……我这么想着,却看见身后的何莉莉被一只苍白无比的手拉了回去。
那只手也伸手向了我,但是却从我身上穿过去了。
“用这里的水洗过手之后就能模到幽灵”——日记中这么说。
身后的大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