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又过了十多天,当初动荡的局势总算稳定下来了。我和玛拉也回到了学校。还有二十几天就是升学毕业考试,教授的教学要求也越来越严格了。
通过了这场升学考试,我就跨出高中三年级这个“学历不足”的阶段,升入大学;玛拉则进入高中三年级;而戴茨,我在这所学校的学长,就可以直接从金融系毕业了。
这十几天来,变化不少。日本警视厅传来了捷报,当日在野樱酒店纵火的是一个名叫伊豆白鼠的小型恐怖团体,目的是烧掉东京最大的野樱酒店以制造恐慌。团体有一名女成员混入野樱酒店假扮侍应,先引爆配电室,再在每一层楼纵火。而贵宾电梯的突然爆炸以及我的受困,纯属巧合。
另一方面,多维亚特斯警方与日本警方联手,侦破了飞机上针对我的暗杀事件。主谋是另一个未知的恐怖团体,抓获的人在狱中全部受害,是被一枪毙命。朦胧的摄像显示,杀害这几个人的是一个穿着风衣戴着口罩与墨镜的人,性别不明,较矮,很淡定地将看守的警卫和嫌疑犯一枪毙命,然后潇洒地离开,毫无线索。警方推断,这个人是嫌疑犯所在的组织派来灭口的。
“啊——”我烦躁地抓抓头发。为什么那么多人希望我死啊。
四周忽然安静下来,老教授的讲述声也戛然而止。我抽筋地抬起头,全班,包括那位老教授,都是惊讶着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额上开始流冷汗——一不做,二不休,演戏演全套。我偷偷将黑色的信息连接线扔到地上,索性更大声地叫了出来:“蛇——啊。”
周围的同学立即条件反射地抬起了脚,如临大敌般地看着我这边。那目光——好像我就是那条蛇。
“米拉,蛇在哪里?”老教授缓步走了过来。看着教授的脸,我就后悔自己的小把戏了——这可是一根千年老木头啊,吃盐比我吃米还要多。此时此刻,我只能硬着头皮,“瑟缩”地说,“在我脚底下……”故意装作很害怕,抱着膝,不肯往下看。
“那只是一条信息连接线,米拉。”老教授走到我跟前,面无表情地说。
我装作很害怕,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往下看,才尴尬地干笑了两声,“对不起,是我看错了。”全班同时“嘘”了一声,把脚放了下来。
老教授继续作面瘫状:“既然这么巧,米拉,请你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当今全世界的地产市场中,你认为哪里最有投资潜能?”
哈?我还未来得及站起身,就呆住了?简单的问题?地产市场?这堂课讲的是地产市场吗?
“嗯……那个,我认为……嗯,法国!”
“法国的哪里?”
“普罗旺斯!”我月兑口而出。刚说完,就听到下面有嘻嘻的偷笑声。
“为什么?”
“嗯,因为……”我哪知道为什么啊,那只是我随口拈出来的。话说这位老教授真是难缠啊,他还是戴茨曾经极力介绍的。真不知道戴茨在这位老教授的手下是怎样熬出头的。
“米拉!”毫无表情的脸浮出了严肃的神色,“在学校外,你是贵小姐也好,公主也好,女王也好,我不管;但是在学校里,你只有一个身份——学生!你必须要听课和学习,即使现在是女王陛下,你最尊敬的母亲大人逝后不久,无论你是否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
听到“母亲大人”“女王陛下”这几个字,我本因睡眠不足而干涩的双眼氤氲起来。
母亲大人——所有人,包括哥哥和基斯,都认为我已经从阴影中挺了过来,在某一个瞬间,连我自己也这么认为。但是,在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根本是在逃避,逃避这个我难以接受的事实。自己明明知道却偏偏不肯承认。我宁愿认为母亲大人还健在,只不过是自己忙碌的学习和考试把我和母亲大人的生活阻隔开,仅此而已。于是,我让自己变得忙碌起来,不停地做着实验,晚上寄宿在学校,不回家去面对母亲大人空着的房间;于是,我让自己的生活节奏快起来,尽量减少静坐静卧的时间,减少我可以用来胡思乱想的时间——每天让自己相信,我是乐观的积极的,如同蔷薇一样坚强的!
为掩饰情绪的波动,我故意嘟起了嘴小声埋怨:“那根老木头到底是怎样发现我说谎的?”老教授刚才的那个表情,分明是不相信我将信息连接线看错成了蛇。
身旁女生一声轻笑,低声说,“当然会知道。米拉你怕蛇的吗?上次在小湖边我和教授还看见你在玩蛇呢,当时教授有多惊讶﹑印象有多深刻你都不知道!”
我傻掉了。我还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唉……
下课的铃声在没多久后就响起了。我走出教室,换上紧身装,戴上头盔,骑着我的小摩托冲出了学校。我要去——王陵。我要去看看母亲大人,我的确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王陵在本岛的最西面,而我的学校在本岛接近最东面。我沿着海岸走,穿过了整座岛,来到了王陵。
翻身下了小摩托,我摘下头盔,不再犹豫,直接走入那庄严肃穆的王陵。这里有很多间墓室,里面是谁﹑有谁,我并不在意,从未谋面的祖先们,对我而言,是不值得为之伤感的。绕过很多间墓室,我来到了母亲大人的墓室。令我惊讶的是,墓室里面已经有人了。
基斯。
基斯似乎很诧异我会来这种地方,自我踏进门的那一瞬间起,就一直盯着我,一动不动。
“基斯,你为什么会来这里?”我勉强地笑笑。若是平时,我会调笑他一下,捉弄他一下,再对他撒撒娇,斗斗嘴。只是——王座上的玻璃灵柩,让我彻底没有这个闲适的心情。母亲大人,安静躺在灵柩里的是母亲大人啊。
扯痛的感觉铺天盖地地涌来。我蹲在灵柩前,双手紧紧抓住胸口位置。那个位置,很脆弱,已经受伤流血了。每呼吸一次,那里都是痛的……
“小蕾。”基斯终究是出了声,一步步走来,蹲,伸手揽住我僵硬得不能再颤抖的肩膀。
“基斯,母亲大人没有了。”不是告诉他,而是告诉我自己。
基斯不语,抿着唇看我。我感受到那复杂的目光,推开了他在我肩膀上的手。
“撒尔哥哥继位了。”我并不回头,继续讲着。
“小蕾。”基斯只叫了一声。
“小蕾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了。”
“小蕾,不能让哥哥再出事。”
“小蕾,坚强一点好吗,坚强一点,就一点……”
“小蕾!”一向温润的基斯怒吼了一声。我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你冷静点。”
我的大脑慢慢清明起来,基斯的模样也清晰起来了。我不满地吼了一声,“基斯,你干什么!”
“你去调查陛下死亡的现场?”基斯捡起我摔在地上的随身包,顺手抽出了包内露出了标题的一沓纸,顿时脸色一凛,声音也严厉起来,像是在质问。
“是。”我直言不讳,“我只想知道是谁杀害了母亲大人。”
基斯低低呢喃了一声,“不必了。”
“为什么?”我一愣,反应了过来,“你已经知道是谁了对不对?”
基斯一迟疑,我就明白了。基斯一向是不说谎的。沉默等于默认这句话用于他身上真的对极了。
“是谁?为什么不马上捉拿他?”我自己也没发觉,我的声音急促起来了,那是一种——仇恨与嗜血的急促。
“我们没有证据。”
我急了起来,“你傻啊,是嫌疑犯就应该让警署把他捉起来,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逃跑吗?”。
“他不会逃跑的,因为他手下的人办事根本不会留下证据,没有证据我们不能随意抓人。”基斯的脸色更加复杂了,“若他能留下证据,能被法律依法制裁,女王陛下就不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把他送入监狱。”
我愕住了,“母亲大人也知道是谁干的?那为什么不抓他?”
“陛下说了,违反法律的事——她不会去做。即使自己有危险……也不会……”基斯松开揽着我的手,闭上了眼睛。
我顿时心痛得无以复加。母亲大人,原本可以躲开这次暗杀行动的,但就是因为尊重法律,竟然……“基斯,读完书后,我想在科技部工作。”我想从政,想拥有基斯一样的权力,想保护哥哥……我手下虽然有茜勒琉勒替我做事,但那个保护能力……很有限。
“查威不会同意的。”基斯似乎有一瞬间的慌张,但马上,恢复常态。
“为什么?”我又愕然了。
“这是女王陛下的意思。”基斯紧看着我,那双奇异却美丽的墨绿偏褐色的眼眸里满满都是我的倒影,“小蕾,女王陛下﹑查威﹑还有我,无论我们做什么,你不需要过问,因为我们的初衷都是——不让你受伤。他们很爱你,你——能明白吗?”。
“基斯也是吗?”。我抬起头,看到基斯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嗯。”细若蚊蚋。
“那你能肯定哥哥是安全的吗?”。
“可以。”
“我要基斯你也安全。”
“可以。”基斯一如既往让人如沐春风般地笑了。那种笑容,可以让人如喝了一整桶甘醇的赫雷斯酒,能感受到西班牙阳光般的欢愉感觉。“赶快回学校吧。逃了一节课了是不是?不然给华特教授捉到你就惨了。”
我大为惊奇,“你知道他?”华特教授就是刚才我描述的那位千年老木头,想不到他居然这么有名,戴茨认识,我认识,连基斯也认识。
“我曾经是他的学生啊。”基斯笑道,很绅士的笑,和我和玛拉的捧月复大笑﹑癫狂大笑﹑抽风大笑完全不同。
“呃……”我开始流冷汗。这老木头教授真是名满天下啊……
我顺利地通过了升学毕业考试,顺利地进入了科技学院,顺利地在科技学院呆了半年。
之所以我称之为顺利,是因为我知道,我在意的人,一个个平平安安。
“……米拉姐姐!”终于一声爆吼把我的注意力从教科书和演算草稿上完全吸引过去。我迷茫地看向窗外,玛拉一手提着个袋子,一手撑着窗沿,怒视着我。
“玛拉——怎么这么生气?”我依旧迷茫,我惹到她了吗?
同桌的女生卡罗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玛拉在窗口叫了你有足足十分钟了,你都没理过她。我告诉她现在的米拉,不给她一拳,她是不会分神的,叫她先进来坐坐,她也不肯。”
“以前除了做实验的时候,没见过你这么认真读书!”玛拉嘟囔着,终于肯迈开脚走进教室,在我面前坐下。
“你来干什么?”我有些歉意地看着玛拉。
“送午餐!”玛拉略带恼怒地把提着的袋子轰上了桌,一边还絮絮叨叨地埋怨,“好心没好报!本来想着你这么久没回家,以前常去的那些店你都没机会去,才帮你带些‘家乡风味’的,你又不理人家……”
我忍着笑,安慰她,“好了好了,当我谢谢你总行了吧,家乡妹妹?你用餐了吗?”。
玛拉瞬间石化了,只有卡罗琳在风化之前哆嗦了一句:“家-乡-妹-妹?”很——村的呼唤。
为防止玛拉暴走,我连忙把一只叉子塞进了玛拉手里,“好玛拉,陪我一起吃好不好?有我的玛拉陪着什么事物都变得有家乡味了。”我不无讨好地说。
玛拉的脸色稍缓,习惯性优雅地执起叉子,打开了食品盒——是以前我常吃的酱面,果然很有家的味道。我刚用叉子卷起一撮面条,还未塞进嘴里,窗外就传来了脚步声。我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瞬间大喜,丢下叉子,一把抓起刚才我拼命在啃的书冲出教室,拦截住不幸经过的玛奇女教授,开始讲述我要问的问题。最后停嘴,虚心等待教授解答。
在教授思索的时间内,我听到了卡罗琳和玛拉的对话——
“切,米拉姐姐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好学的?”
“玛拉你不要这么说。玛奇教授就这届学生教得最辛苦了,整天被同一个学生追着问问题。”
玛奇教授居然开始面露难色:“这些问题涉及了经济学,你去问问华特教授吧,我来的时候他刚好在办公室。”
“哦,谢谢教授。”我不无失望,不无胆怯地应着。华特教授?那根千年老木头?不是吧……
“怎么了,米拉姐姐?”玛拉吞下一口酱面,闷着声问我。
我叹了一口气,冲着教室里喊:“玛拉,你先吃着吧,把我的那份先收起来,等一下我回来后就吃!”喊完,也不等玛拉回应,抱着书就跑了。华特教授的办公室在双子楼的另一栋,一个来回需要费点时间。
我就这样抱着书跑下楼,一转弯,“砰”的一下撞到了人。
“啊啊,对不起啊。”我直接忽略了来人的脸,敷衍地道歉一声,又准备开跑。
“小蕾?”头顶是我根本没注意到什么语气的熟悉语调。
我霍的抬起头,居然是老熟人,戴茨·忒瑞司。他不是毕业了吗,怎么会在学校?脑子正这样子构想着,话已毫不客气地月兑口而出。
幸好戴茨也没在意我的莽撞,只是微微一笑:“投资上遇到了一些疑问,顺路过来请教一下华特教授。”在学校听同学们说,戴茨毕业后,不肯接手西法洛克·忒瑞司叔叔的公司,向银行贷了款自己另开一家公司,具体是干什么的,我不知道,只知道它叫做诺奇芬。
“顺路?那你原来是想来干什么的?”我笑嘻嘻地问。
“看你。”
我脸色一僵,却没有怀疑。戴茨来看我?很正常啊。从五岁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他就一直在锲而不舍地追求我了,赶紧岔开话题,“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华特教授的吗?刚好,我也有问题要问他,一起?”
“不需要了,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你现在过去也没用,他已经离开了。”戴茨的轻描淡写一下子把我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好冷。
“……”
“……”
“你可以问我的。”
“问你什么?”
“你要问什么?”
“哦。”我忘记了,他的老本就是经济学。
戴茨右手搁在方向盘上,貌似很休闲地控制着方向盘,还不时饶有趣味地看向副驾驶座上的我,“怎么?还不能理解吗?”。
我泄气,把书一把拍在了自己的脸上,“不懂!吃饱了想睡,送我回学校吧。”
“嗯。”戴茨打着方向盘,偏过头来看后视镜,“别把书盖在脸上,阻挡呼吸。”
“嗯。”我应了一声,却没有动弹。
戴茨笑了一声,一个急刹车——“哗啦”一声,书从我的脸上掉了下来,我自己也因为惯性,身体猝不及防地猛然前冲。下一秒,又被安全带重重拉回到座位上。
“戴茨·忒瑞司!你干什么!”我瞬间暴怒。
“有这么难理解吗?”。他若无其事地再次启动车子。
“难!以前的经济学作业都是哥哥帮我做的,我现在等于——零基础。”
“……除了政治﹑经济,你还有什么作业是查威帮你做的?”我看见戴茨的脸开始轻微抽搐。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起来,“国学﹑美术﹑数学﹑法律……”
“那是全部的科目了吧?”戴茨的脸正式抽筋。
我微微一笑,伸出手指摇了摇:“错!科技和外语是我自己搞定的!”
戴茨没有声音了,估计是被我打败了。
“啊——完蛋了!”我又是一个惊叫喊了出来,“赶快回学校,快点啊。”
“怎么了?”戴茨难以忍受地绷紧了神经,往外抗拒我莫名其妙发出的噪音。
“我忘了回去用午餐了!完了完了,我还叫玛拉等着我,还说我会很快回来……这次完了,玛拉要抽死我了,我居然忘记了她,还让她等那么久……我要回学校,拜托,快点!”我语无伦次了。想到玛拉黑着脸独自一人在教室等我回来的场景,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下。
“那你不回去不是就可以躲过一劫了吗?”。戴茨促狭地笑了起来,“我的诺奇芬就在附近,去我那里躲一下怎么样?”
“你什么意图?”我警惕地盯了他一眼。
“帮你呗。”
“切!”我正想鄙夷他几句,忽然一阵异常,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我不由得变了脸色。不会吧,现在?开什么玩笑……
戴茨似乎也发觉了我的异常,忙偏过头看着我问,“怎么了?”
我动了动身体,的异常感觉更加明显了。要命,为什么这次会那么突然,我连随身包都没带出来,而且身旁还坐着这么个……猝不及防的,小月复一阵剧痛袭来,这每月一次的熟悉感觉啊……我捂着小月复,身体渐渐蜷缩成一团。
“小蕾,怎么了?”戴茨瞥见,脸色大变,急忙湾好车子,“肚子很痛吗?今天吃什么了?我送你去医院?”他貌似有些乱了方寸。
“不要去医院,送我回学校。”我痛得蜷成了一个球状,努力挤出一句话。我的全副武装都在学校里呢,去医院顶什么用。
“你……”戴茨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不自然了,不自然到最后,居然喷笑了出来。他掉转车头,往学校的反方向驶去。
“喂!”我着恼了,抽出左臂一拳招呼在他身上,“我要回学校!”
我都已经痛成这样了,那一拳肯定没什么力度。戴茨笑得更厉害了,打着方向盘,一改刚才的紧张模样,“这里离你学校太远了,去我公司吧。放心,我的秘书是一个女孩,她会知道你‘现在’需要什么。”
“戴茨·忒瑞司,你-去-死!”痛是一阵阵的,现在没那么痛了,球舒张开来,招呼在他身上的拳头也有力了。
“别动别动,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