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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渐渐深了,急骤的马蹄声响起。

“皇上传旨,急召程小苏入宫晋见。”太监尖利的叫声打破了这个宁静的夜晚。

皇极殿外早已聚集诸王。

我悄悄抬头看去,不见朱允文。

十七立在人群之后,和我目光轻碰,他嘴角扬着一丝浅笑。

还以为我伤了他,原来他早已释然,于是,我也释然,扬唇,冲他一笑。

我的笑容一开,他却恍了神,连带笑容也没了,只是怔怔地,隔着人群,望向我。

这时,门开了,朱允文从里面踱出,脚步有些沉重。

蜀王立刻上去道:“怎么样,父皇说了什么?”

朱允文什么都没说,目光掠向我。

一夜之隔,他似乎突然憔悴了很多。

那一抹悲伤无奈,似已浸入他的骨髓,每多见一次,他的忧郁便多添几分。

我不愿见到这样的朱允文,这个样子让我沉重,有点喘不上气。

低下头,什么都不想,鼓起勇气踏进门槛。

迎面有人走来,我抬起头,是朱棣。

他握住我的手紧了紧,微微点头。

我心下顿时安定。

他携着我,走到床前跪下:“儿臣和小苏来给父皇请安。”

朱元璋昏浊的视线从我脸上掠过,停留在朱棣脸上:“棣儿,不要忘记你的誓言,好好辅佐你的侄儿。”

“棣儿遵旨,请父皇放心。”朱棣微低头,那一瞬,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的点点泪花。

“小苏。”朱元璋向我伸出手,我急忙跪上前,他的手冷得象冰,刺得我心里一阵寒。

“小苏,朕输了。”朱元璋望着我,嘴角竟有一丝微笑。

我暗惊,不及答话,手心一暖,我的手被他交到朱棣手中,紧紧交握。

朱元璋轻招手,朱棣靠近前,只听他低哑嗓音道:“带小苏速返北平。”

“儿臣遵旨。”朱棣眼中隐隐含泪。

“咳咳,棣儿,记住这话,咳咳……。”朱元璋剧烈呛咳。

杨淑妃急忙俯身上前握住他的手。

“招……众皇儿……。”

杨妃点头,泪已盈眶,她转脸轻拭泪水。

门开处,诸王鱼贯而入,跪在朱元璋床前。

“允文。”朱元璋吃力地抬手。

朱允文含泪扑到床前,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大明江山,就交给你了。”朱元璋艰难说道。

朱允文含泪点头:“皇祖父放心,孙儿绝不辜负皇祖父。”

朱元璋露出一丝欣慰的表情,混浊的视线从所有人脸上扫过,缓缓闭上双眼。

“皇祖父!!!”朱允文扑到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

我的心微微颤了颤,不敢再看那样哭泣的场面。

今日,大明朝的天空是灰色的,大明朝的开国帝王走了。

传奇也罢,恶名也罢,身后再多议论,他看不见,亦听不到。

人能把握的只有现在,我想把握的,只是朱棣的爱。

傍晚时分,曹国公之子,新军统领,都督李景隆麾下的大批军队涌入皇宫。

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皇极殿连续几夜灯火通明,我知道帝国的命运,从此刻开始,已经不由朱元璋掌控,权力的角斗正在悄然上演。

终于在三天后,我得到消息,在燕王朱棣的把持下,方孝儒当着诸王和文武百官的面,宣读遗诏,皇太孙朱允文正式登基称帝。

朱元璋入土为安,我也该随朱棣回北平,正式成为他的女人。

简单收拾了些衣物等家常用品。

采红在一旁唠唠叼叼地说:“姑娘,燕王府不缺这些东西。拿上那些值钱的便够了。”

我笑了:“那些值钱的我偏不要。”

一旁采菊迷惑地悄悄看我。

我只是笑,从前的我,确实爱财,经历过生死之后,不知为何,突然看淡了,觉得那些金银财宝其实根本不能让人快乐。

一眼瞥到十七送给我的满箱珠宝,忙吩咐采红:“找个人送回去。”

“可是……。”采红想说什么。

“留着他以后送别人呗。”我说着,自顾笑了起来。

采红没再说什么,找了个小太监令他送去宁王行馆,想到十七若见了这些东西,那种诧异,我不禁摇头微笑。

收拾半日,只有几个大包袱,里面装的都是换洗衣物,春夏秋冬的,都全了。

坐在窗前,托着腮,满脑子都是和朱棣回北平的情景。

本该欢喜,只是心中为何兴奋交织着忐忑。

做他的女人,我可做好准备?

“燕王爷到。”听到他的脚步声,突然脸红起来,忙忙地起身,撞到桌子,砰一声响。

人影一晃,他进来了,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采红在旁道:“姑娘起的急了,撞到桌脚。”

他立刻上前扶住我,轻声斥道:“急什么,撞到哪里,疼不疼?”

本来有些疼,这会儿却忍不住笑。

他盯着我,半晌,也笑了,模模我的头:“都快成亲了,还象个孩子。”

身后采红倒好两杯茶,不待我们说,早机灵地退出去,为我们掩上门。

我把茶杯亲自捧到他面前:“王爷请用茶。”

他愣了愣,旋即轻笑:“今日这是怎么了,突然贤惠起来,倒不象你。”

听他如此说,方想起以前自己何等没礼数。

有些惭愧,嘴上强道:“其实我一直都很贤惠,是王爷没认真体会。”

他笑了,模模我的头,语气带些宠溺:“好,你贤惠,是我没体会。”

被他这般宠着,心里暖暖的。

忽想起那日他不顾皇上震怒,一意带我出宫,那等气魄,有谁能比上他。

只一日之隔,朱元璋态度迥异,这其中究竟发生什么。

我仰头看他:“朱棣。”

他贴近些:“什么?”

“告诉我,你拿什么换的?”我认真地问。

他很快明白,沉默了好一会:“没什么。”

“你一定拿了东西交换,不然皇上不会饶我。”我定定地看他。

他一愣,突然伸手轻勾我的鼻尖:“唤你傻丫头倒错了,你一点不傻。”

“是什么?”明知他不想说,我不依不饶地问。

久久,他叹一声:“父皇要我立誓而已。”

“立誓?”我讶异道。

他低头看向我,语气有些低沉:“父皇要我在列祖列宗灵位前立誓,今生今世不得染指皇位。”

心跳停了一拍,我忙忙追问:“你答应了?”

“只要朱允文一日将我视作他的皇叔,我便一日不反。”他的眸子一派沉静。

我望着他,突然想哭。

不知为何,想起朱元璋临走那句话:“小苏,朕输了。”

他分明是带着笑说的,我渐渐有些明白,他输给朱棣对我的爱,却为朱允文赢得了朱棣的支持,他输得心甘情愿。

“朱棣,对不起。”喉中莫名哽咽。

他轻叹一声,“傻丫头。”

我扑入他胸口,握紧他的衣襟,几乎本能地贴近他的身体,只害怕一切美好都是梦境。

他抱紧我,让我深深陷入他的怀抱里,淡淡的沉香夹着熟悉的温柔席卷而来。

什么是最重要的,就算最重要的不是我,又如何呢?

知他爱意,得他怜惜,我这一生已经足够。

暖暖的沉香,熟悉的味道,眼眶微微酸涩,心却被满满的幸福填满了,充实的没有一丝空隙。

那个皇位,一直是朱棣毕生梦想,每看史书,我一直想他为何在朱元璋死后,很快率诸王拥立朱允文为帝,却原来,这里面有这等曲折,他在朱元璋面前亲口立誓,他一向一诺千金,许下的誓言,不会轻易改变。

只是,只是既然已经放手,四年后,他又为何夺回帝位,这里面,又有何等曲折呢。

朱棣走后,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皇后游园,宣姑娘伴驾。”

马若寒?

我换了身朴素的衣服,跟着太监去了。

远远地见马若寒一身端庄华贵,安闲地坐在园子里,一旁簇拥着宫人侍女,比从前排场许多。

我上去行礼:“民女程小苏,给娘娘请安。”

“免了,陪哀家走走。”她笑着向我伸出一只手。

同着她漫步园子里,身后围着那么大堆人,我有些不适应,频频回头。

她察觉了,笑道:“留两个侍候,其他人都退下吧。”

人走空了,我笑着舒口气:“娘娘,这样轻松多了。”

她也笑,笑得有几分勉强:“是啊,其实我也满喜欢从前,简单轻松。”

我不作声,听她说下去。

她忽然停下脚步,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环视左右:“这里是皇上从前住过的地方。”

我抬头一看,居然到了朱允文做皇太孙时居住的太子殿。

“看到这里,就想起从前的情景。”她的语气颇为伤感。

“是啊。”我漫不经心地应和她。

“从前我总想着有一天他做皇帝就好了,现在等他真得做了皇帝,我才发现还是从前他做皇太孙的时候儿好。”她垂下眸子,掩不住眉间的黯然。

我知道她为什么这样说,朱允文登基以后,忙得脚不着地,那有时间陪她。

上前拍拍她的手,我微笑:“娘娘,我相信,他一定是个好皇帝。”

“是啊。”她笑着,淡淡的咧嘴。

小石桌坐下,她的贴身宫女春桃急忙过来斟茶。

“听说你要走了?”她悠悠问道。

我笑笑,默认了。

“定在什么时候?”她定睛看着我。

“就在这两天。”

“这么快?”她轻轻道。

“已经住太久了,白吃白喝你们的,多不好意思。”我呵呵笑。

她轻轻叹息:“皇上的心思,巴不得多养你一时,便养你一世也愿意……。”话说到这,突然住了口,转眼望向他处。

咳咳,我干咳两声:“娘娘,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握了我的手,有几分怅然:“以后,还叫我姐姐罢,这宫里没了你,更冷清了。”

“有皇上陪着,还有太子,姐姐,你不会冷清的。”我只能如此说。

她笑着,却是强作的欢颜。

离了她,独自走在华丽的皇宫中,突然想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如她一般,守着寂寞,守着所爱的男人,一日一日,一年一年,守着守着,满头青丝化作白雪,曾经的情意是否还在呢?

远远的忽见走来一人,一身明黄龙袍,身形清俊。

我皱起眉,竟是朱允文。

不愿与他碰面,我转身就走,神思飞远,没仔细脚下,不留神绊了一跤,脚踝似乎扭到了,疼得厉害。

我一手撑地要起来,身后一人忙忙奔来扶我:“摔疼了吗?”。

我抬头一看,那抹鲜亮的明黄色,刺得我眼前发花。

见我不答话,他叹了口气,扶我起来:“能不能走路,要不要叫太医?”

“没事。”我低下头,看看脚,那里火辣辣地疼,略一动,疼得钻心一样,幸好外面看不出来。

他弯下腰,伸手想模我的脚,我慌忙闪了闪:“真没事。”脚一动,好痛,倒抽一口冷气。

他一把扶住我,语气瞬间沙哑几分:“疼得脸色都变了,还说不疼。”说着望望四周,略一躇踌,突然把我拦腰抱起。

我吓一跳:“别,皇上。”

他虎着脸:“痛成这样,还想逞强。”

我看看前面,这本是通向品芳阁的路,不知他为何会独自到这里。

悄悄望他身后,竟没有一个跟随的人,我忍不住道:“皇上,放我下来,小心被人看见。”

他沉着眸子:“看见又怎样,我们正大光明。”

我一时倒无话,他抱着我大步往前走,到了路口却一拐,并不朝品芳阁,拐上另一条小路,我心下稍稍安定。

看看路走得偏僻,我的心又提起来:“皇上。”

“嗯?”他把我往怀里拢紧些。

“皇上千金之躯,怎么不带侍卫,这里偏僻,万一有刺客怎么好?”我忐忑道。

他低下头瞅着我,却不答话。

被他异样的眼神看得极不自在,我别过脸望向他处。

他抱着我拐过弄堂,进了一扇小门,一处很冷清的宫院,想来平时很少有人来,阴森森的。

阴风从窗户吹来,我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他的手臂搂紧了些,俯身道:“别怕,这里是从前妃嫔住过的地方,虽未有人住,每日依然有人打扫。”

“谁怕了,我是有点冷。”我当然不肯承认自己胆小。

他看了我一眼,眸子里似有笑意一闪而逝。

我被他轻轻放在床榻上,他月兑下我的鞋子,连脚上的宫袜一并月兑了,小心翼翼地模了模脚踝处,抬起头责备道:“你看看,月兑臼了,怪不得疼,跑什么跑,我又不是猛兽会吃你。”

被他说得没话说,呵呵,我尴尬地笑笑,望向窗外。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帕子塞我的嘴。

我吓得往后一躲,失声惊呼:“你想干什么?”

他喷出一大口冷气,瞪我一眼:“我想杀了你。”

“你……。”不等我把话说完,他迅速用帕子堵住我的嘴。

我刚想掏出帕子,卡一声响,月兑臼的关节被他恢复原位。

“怎么样,还痛吗?”。他皱着眉问道。

我转转脚踝,奇迹啊,居然不疼了,忍不住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他眼中泛起一抹笑意:“是皇祖父教我的,我小时候顽皮,从树上摔下来,手腕月兑臼,皇祖父亲自帮我正位,教了我两手。”

提到皇祖父,他眼里的笑消失了,微微皱起眉。

我急忙穿上鞋袜,溜下床,冲他行礼:“皇上,好了,我该走了。”

他拦住我:“等等。”

“啊?”

他伸出手,亲自为我摆正歪了的衣领,我赶紧闪身躲开。

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咳咳。我微微咳嗽:“皇上,民女先走一步。”

不等他发话,赶紧小跑离去。

他在宫门前追上我,死死拉住:“先别走,听我一句话。”

“皇上还想说什么?”我低垂着头,实在不愿看他受伤的表情,其实更不愿面对的,是他越来越难以掩饰的深情罢。

他紧握住我的手,低头看着我:“小苏,他若让你受委屈,你告诉朕,朕绝不饶他。”

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我笑着,冲他伸出小指,他诧异道:“什么?”

“拉勾,如果他敢欺负我,我第一个告诉皇上,皇上可不能忘记今天说过的话。”我冲他眨眨眼。

他立刻伸出小指,和我拉到一起:“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猛地把手一抽,笑着跑了。

到了宫外,忍不住朝里一望,他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保持着和我拉勾的手势。

想到刚才他说的话,我不禁微微一叹。

他也知道,我和他已不可能,方才那话一出口,意味着他已经决定放手。

从此云淡风轻,从此互不相欠,我终于可以抛下所有包袱,自由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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