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里,弈灏接连宿在水云涧,对于茜攸之事我只字未提,每日里只与弈灏弹琴唱曲,弈灏更是在御花园正中心建了一座胭脂台,其通体为嫣红色,屋顶用晶莹剔透的琉璃瓦拼接成尖尖的伞形,于屋檐边垂落水晶串珠与绢花编制的丝丝流苏,远望去在茫茫白雪间一支嫣红色流苏伞独立其中,因故取名胭脂,殿内只简单设些红樟木雕八仙贺寿的描银八宝椅,四周饰以细纱,随着舞姬的动作飘飘欲飞,多了几许飘渺颜色。弈灏时不时便带我一起去看歌舞,曲子是极动听的,舞是极飘逸的,每日里醉心于声乐,不过几日的功夫,我便迅速上位成为宫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每日里依例去皇后娘娘的昀月殿请安,我总是打扮的很素净,妆容淡雅精致。对位份高于我的人,谦卑的微笑着,最是小心谨慎,生怕出错的样子,包括敏俢仪与韵荣华,即便我可以从她们的眼中读出那愈见愈深的妒意;对位低者,无论她们在背后诋毁我什么,或是说我狐媚,或是说我装可怜柔弱,我依旧温和的笑着,仿佛从来都跟我无关。
这日里,出得昀月殿,几个位低的妃嫔不情愿却谄媚的往芸舒与偌菀袖中偷偷塞着银锭子,我只轻抚着描金镂空手炉的纹路,装做不知,缓步在前。
还未行得百米,便听得身后娇笑道“皇上最是厌烦这宫内的贿赂之风,不晓得各位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几个妃嫔早已吓的不知如何是好,赶忙着行礼回宫了。我深吸一口气,转身笑靥如花,柔声道“嫔妾水云涧方氏给敏俢仪请安,娘娘万福金安,韵容华吉祥!”
韵容华卷着荷叶袖边的厚皮毛,轻笑道“我当是谁能让这么多姐妹争先着明里暗里的送银子,原来是连越四级的滢贵人!”
我仰首看着韵容华似笑非笑的面容,挑眉温和道“这还真真是韵容华的功劳,处心积虑的为我谋划,若不是韵容华送我的‘水仙宫粉’,我还真没理由一下子连迁四级呢,瑶儿在此谢过姐姐了”,说完,略一停顿,看着韵容华面容憋的紫涨,血红色玛瑙钿子在额前晃动的厉害,心中念及之前她谋害我,将毒下在宫粉里,若不是我通晓医术,现下早就去了阎王殿,而她却在弈灏面前装作贤德的样子,便恶心难当,不及她回言,便又微笑道“在莹莹白雪中,韵容华这一身暗紫色的服饰太过沉闷迂腐了,想是前几日里在简仪殿祈福太过清苦,搅得韵姐姐的心性都老了许多吧!”
韵容华登时怒极,险些上前啐我,我垂首低眉道“唉,怎得姐姐就自请去简仪殿了呢,更甚得是,皇上也不拦着些,竟应了姐姐的请求!”说罢连声叹息。
韵容华无言以对,是她自己请的旨,弈灏也同意了的,怪不得别人,自然也反驳我不得。自我病愈以来,弈灏便没翻过韵容华的牌子,也难怪她今日忍不住来找我的麻烦……
敏修仪始终都未多一言,只在一旁看着我把韵容华气得无言以对,此时敏修仪略略整了整衣衫,正色道“常听宫里人说滢贵人曲子唱的极好,没想到还这般能言善辩,倒是本宫之前小觑你了!”
我仔细看着敏修仪,她今日着一玫粉色挖云鹅黄金里绣缕金百蝶雪锻宫装,外罩孔雀蓝斜缠嫦娥奔月镶金边斗篷,面色清冷,沉默寡言,却多得几分泠然在身,使人莫名的感觉寒冷,不愿亲近。
我轻轻福身,温柔道“敏修仪言重了,瑶儿从不想和人争什么,不过想保一身,一家,一宫平安,如若此等简单的幸福都有人阻挠,瑶儿也只能自己争取这份幸福了!”
敏修仪深深地看我一眼,缓声道“滢贵人的面色红润,肌肤胜雪,想是食得燕窝的缘故,不知偷来的东西,吃着可觉得不舒服?”
我冷眼看了敏修仪一眼,随即笑得极其妩媚,似能融化六宫的积雪一般“皇上倒是怜我久病初愈,赏了些燕窝给我,瑶儿自知燕窝乃是正三品以上的妃嫔才有的份例,自是不敢擅自拿来食的,敏修仪这样一说,瑶儿倒是觉得您的面色微青,更该进补一些,晚些时候,我吩咐宫人送一些到紫璃宫吧!”
敏修仪甩袖道“不必了,本宫没时间在此跟你耗费”,转首吩咐韵容华道“我们走!”
我注视着她们,直到那两抹颜色消失在拐角处,芸舒上前道“小姐,皇上说了早朝后在胭脂台用膳,这会子功夫怕是皇上已经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眼见眼前雪色雾气一点温度也没有的逐渐消散,留不得一丝痕迹,黯然道“先随我回宫换件喜庆些的衣衫再过去,不急!”
回至殿内,吩咐偌菀将昨日新制的衣衫换上,绯红色的雪锻质地未绣任何纹饰,袖口及领口则用了略浅一色的绣水云纹路锦缎拼接,在边缘又添以纱制微透肌肤的百合边,秀丽不失端庄,耳上去了珍珠耳饰,择一血红色长流苏耳坠直达肩部,梳高环髻,簪了几只攒珠蝴蝶飞舞金制簪子,对着镜中妩媚一笑,转身像胭脂台走去。
“嫔妾参见皇上!”胭脂台内,弈灏正食着一盏紫糯米嵌糖心的汤圆,我瞟了一眼身旁王公公手里的描金竹报平安梨木双层食盒,心内道:敏俢仪好快的步子啊,这会子功夫就送膳食来了。弈灏挥手让我起身,我巧笑嫣然得坐在弈灏身旁侍候。
弈灏放下青花瓷盏道“爱妃怎得姗姗来迟?”
我欲起身行礼,被弈灏伸手拦下,只得坐在八宝椅上,娇嗔道“瑶儿给皇后娘娘请安回来,积雪弄脏了裙摆,因故回宫换了一件……”
弈灏打量我一番,轻捏我鼻尖道“小妮子甚少穿这般艳丽的服饰,如今方觉爱妃明艳动人,不可方物!”
我嗔怪的推搡着道“论起明艳动人,瑶儿还真比不得韵容华,刚刚在皇后的储宁宫见韵荣华日渐丰腴了,人也显得动人许多!”
弈灏笑道“丰腴了还动人吗?你这妮子吃醋吃得还这般有趣!”
我轻拭弈灏嘴角,擦尽残羹道“皇上这就错怪嫔妾了,韵容华之风姿绰约是六宫内公认的,连莟妃姐姐都称赞韵容华貌美,瑶儿本算不得绝色,若是日日吃这些个醋,岂不是酸死了!”
弈灏连连苦笑道“朕说得你一句,你便回朕十句,越发的伶牙俐齿了,快来尝尝敏俢仪刚送过来的汤圆,还是热的,朕刻意留给你的!”
其实除去起初弈灏对我的新鲜感,以及利用我家世卑微,牵制皇后一羽的目的,这几个月的相处,弈灏对我也终究有了些宠爱,人都是会日久生情的吧。我低头扭着袖口的百合边,微笑道“早就听说敏俢仪所制膳食,味道是最好的,今日定要尝尝,可比得我宫里的茜攸……”话说一半,蹙眉不语。
弈灏见我如此,亲手端了一盏汤圆,小心吹着道“敏儿跟朕提过此事,你也知道敏儿一直醉心于膳食,听说你宫里的茜攸做的药膳极好,便传她过去询问,不想这奴才竟是手脚不干净的,倒是浪费了敏儿一番心血,敏儿还怕你因此迁怒于她,自责了好一阵子!”
我忙道“敏姐姐不怪瑶儿便好,只是茜攸那丫头嫔妾瞧着可怜见的!”
我抬头见弈灏并未多言,心知此事敏俢仪早已在弈灏这里做了铺垫,弈灏是不会容得我把茜攸平白无故的调回来。这事一时急不得,即便我说燕窝非茜攸所偷,也没人会相信,况且宫女偷窃也无翻案那一说,没有人会因个宫女,去得罪主子。可是茜攸在辛者库里虽有顾嬷嬷帮衬,但冬日里将手浸在冰水中洗洗涮涮,怕是真过三月再接回来,也碰不得刀碗了,那双巧手必定是废了的,心内焦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
边想着,边小口吃着弈灏喂的汤圆,一不小心呛了口,赶忙起身吐到痰盂中,耳上流苏急剧晃动扫的肩上痒得紧,芸舒在一旁细心的帮我抚着背,王公公在弈灏耳边小声道“滢贵人莫不是……”我听得如此,心知王公公误会,转身欲辩白,一时转的急了,有些头晕,弈灏赶忙上前拥住我,眉眼间流露出喜悦,我余光见红樟木刻和合二仙的小几上,描银红瓷大肚花瓶泛着莹莹光芒,心思千回百转,把要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微笑着看着弈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