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蜀璩率领一队蜀军精锐人马一大清早便奔出了大营,那阵势,杀气腾腾仿若一群嗜血的恶狼出笼一般,守卫的甲士看着蜀璩带兵冲出大营,竟也不出示令牌和事由,赶忙一路快奔向仲瑕汇报。
彼时仲瑕、鱼妫、棘儿都在帐中,听闻了这一消息,三人会心地相视而笑,静默不语。
前两日少淩写在木牍上的暗语鱼妫已经令人译了出来,结果不出所料,少淩疑虑未消果真暗中派人打探棘儿的身世,好在之前便已安排妥当,棘儿与主医师帐中的一名亲信小徒调换了身份,军中各个帐中的小徒颇多,一时间也没人注意到医帐中换了一个人面孔,而那名小徒的身份自然也换到棘儿身上,好在这名小徒的身份不假,即使少淩深究,也不会有什么破绽。
回到帐中,棘儿将苴国军帐中谋士回复的木牍呈给少淩过目,少淩读过之后,安然一笑如释重负,甚是开心的样子,棘儿看在眼里,心中却长呼一口气,若不是有鱼妫和仲瑕缜密的安排,只怕自己早就纰露百出了,好在有他们和自己一道并肩而战,到底是安心不少。
少淩放下木牍,转而对棘儿舒心一笑,说道:“姑娘跟随主医师良久,这一路征伐也颇为受累,一个女儿家随军远征,到底是风餐露宿辛苦万般啊。”
棘儿麻利地为少淩清理肩臂上的伤口,浅笑盈盈,抬眸瞟了一眼正定定看着自己的少淩,答道:“婢子别无所求,只希望这场战事完结,能跟随主医师去镐京习医,从此不再受氏族宗亲的白眼,好好寻个人家过日子便是。”
少淩神色微动,眼中笑意渐出,目光温软好似汩汩春水,说道:“以姑娘的出身,虽是邾国曹姓旁支,但好歹也算是与诸侯国君沾亲带故,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当真要好好为自己打算将来才是,以姑娘的身份,虽不能配与一国公子为妻,倒是入府为妾不在话下。”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棘儿聪慧机敏,怎会听不出少淩的意图,心中嗤笑冷哼,又是一个色心乍起的纨绔公子,殇叔老贼许晋国夫人的名号都不曾打动自己,他这小子妄想靠着只言片语就要诱得自己以身相许,还真是厚颜无耻。
面上却无动于衷,温婉笑道:“大人说笑了,婢子年过十三,虽已到了可以定亲的年龄,可是家道中落并未有人上门提亲,而且婢子一心想跟随主医师好好习得一身医术,还未相中哪家男子,眼中无人可许,何来嫁人之说?”
复又低垂眼睑认真清理少淩的伤口,可棘儿方才眼中的娇态和语气中的柔情却明明白白映入少淩的心头,那含嗔带笑的柔情蜜意在他听来,竟有几分挑逗的隐意,心中酥痒发麻,身畔有佳人在侧,还能偶有调情,少淩心中多少有点沾沾自喜,手到擒来的女人最是没趣,这般你推我挡欲拒还迎才是最为挠心的诱惑,刚想伸手勾住棘儿的下巴,突然棘儿手中一紧,少淩神色一顿,肩臂上一阵锥心的痛楚传来,棘儿却仿若不知,用力将包裹伤口的布帛缠绕得越发紧实,少淩痛得龇牙咧嘴,却硬生生忍住没有发出一声哀嚎,美人面前若是大声呼痛,该是多折损颜面的事情。
棘儿暗自发笑,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斜睨瞥了少淩一眼,看他一脸紧绷强忍痛楚的神情,已经伸出准备上前的手却愣愣地挂在半空,指尖微蜷,极力忍痛的样子,当真令人开怀不已。
直到将少淩这条臂膀折腾够了,棘儿才心满意足地为他穿好衣袖,施施然起身,刚要退出,一头冷汗的少淩忙叫住她,问道:“姑娘今日可听见蜀军那边有什么动静?”
棘儿回神想了想,正色回道:“清早听得蜀军那边有好些骏马嘶鸣,好像是一对人马大早便出了营地直朝西边去了。”
少淩闻言神色冷冷,阴阴地淡笑了一下,抚着疼痛的肩臂,阴测测吩咐道:“去褒军大帐替我转告统帅帐中的谋士仲瑕,就说我得到密报,蜀璩率兵前去截杀统帅,统帅境况危急,还请他速速派人营救。”
棘儿惊呼一声,掩住吃惊大张的口,慌忙问道:“蜀璩如此大胆,竟然谋害一军主帅?”
少淩冷哼一声,并不作答,思量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蜀璩那武夫自诩不凡,只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
棘儿神色慌张,一脸惶恐,应了一声急忙奔出大帐向褒洪德的大帐而去。
仲瑕与鱼妫正在帐中商讨事宜,棘儿进来,向二人笑了笑,一改方才的慌张神色,泰然自若上前说道:“正如夫子所料,蜀璩撇下少淩自己率兵出营而去,少淩想坐收渔利便在身后捅了蜀璩一刀,正是要我来报信,让夫子派人营救统帅。”
仲瑕捋着胡须朗声笑道:“哈哈,看来棘儿在少淩身边甚是得力,这般机要都肯交予你来通传,到底是年轻貌美,要是我这老头子去,早就被他二人生吞活剥了!”
一语方出,倒让棘儿扭身撅嘴嗔怒起来,鱼妫笑着替棘儿解围道:“哪有夫子这么夸人的,若是棘儿空有姿容,那些个公子早就见惯不怪了,终究还是我这小徒聪慧机敏,你要换个美人去当这细作,还不定三下两下就顺了少淩,到时倒戈杀你个回马枪,看你还有时间在这里闲笑!”
这两个女子,一个机警过人,一个伶牙俐齿,仲瑕被她俩围在中间,只得摆手求饶:“好好好,是老夫嘴碎,不该惹恼两位姑娘,二位高抬贵手,还请在褒公子面前多多替老夫美言几句,”说笑归说笑,论到正事,仲瑕又收起笑容,一脸正色,沉声说道,“按照预先的判断,老夫昨日已派人通知公子,想必公子已经获悉,事先为防止走漏消息,咱们也不好派人增援,现在既然少淩卖这个人情给咱们,那自然要大力增援,但是此事若只有褒军与蜀军的摩擦,犹嫌不够,咱们要让这把大火全全兜住蜀璩与少淩,让他们一个也逃不月兑!”
正午时分,明晃晃的太阳普照大地,战鼓齐擂响声震天,褒国、秦国、鲁国、虢国的幡旗迎风招展,仲瑕将苴国督军司马向他所呈报的事项通告全军,召集了辎重大营中秦国、鲁国、虢国督军司马的部队集结一起,这些国家都是效忠天子的诸侯国,随军的兵力又彪悍善战,营救辎重大营的统帅,对他们来说,正是邀功的好机会,况且四国围攻蜀璩一队人马,简直就是不成比例的屠杀,其他国家的督军司马看着也蠢蠢欲动,谁人也想借此发挥一番,只是仲瑕考虑,此行动静不宜过大,还要尽可能将蜀璩生擒,秦、鲁、虢这三国相对与褒国过往密切,他们的能力仲瑕还是信得过的。
如此,本是褒国与蜀国之间的争斗已演变成整个辎重大军与蜀国的对垒,蜀璩妄想通过捷径将毫不知情的褒洪德沿路包抄,截杀在路途中,就像暗杀季梠一般简单,于此即便事后有人追究,褒洪德已死,谁人也不会为一个死人和自己较真,褒君被囚,褒国那么多的公子定会感激自己,回到蜀国,自己也是万人之上的英雄,不论是君父还是朝堂大夫,自己在蜀国的威望与日俱增,看日后谁还能奈何自己!
随着军营中的号角声起,四路人马都以骑兵出阵,以褒军为先锋,秦、鲁、虢国三路骑兵尾随其后,一阵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踏在地上引得营地都在微微震动。棘儿安静地跪在少淩身边为他捣药敷伤,少淩甚是享受地仰卧在榻上听着营中激烈狂奔而去的马蹄声,露出一抹畅快的笑容。
这一夜对棘儿来说是心焦的,整夜无眠。
步出大帐,仰望夜空,这一日的夜晚没有一丝云彩,天空澄净幽蓝,像是无边无际广阔的海,表面平静,却又暗藏涌动。棘儿出神地望着月上中天,星子寥落,整个大营沉浸在幽静的安眠中,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目所能及的塔尔山若隐若现,像云朵一般浮在夜天的尽头。
担忧的心没有因为柔婉的夜色淡定下来,棘儿沉沉叹了口气,塔尔山阻断了她的视线,不知道山那一端的褒公子行进到什么地方,是否已经遭遇蜀璩的阻截,心思沉重得透不过气来,即便曾经因为褒离的死恨他怨他,可是这一刻关系到他的生死,棘儿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他牵肠挂肚。
纵使万般纠葛,两人毕竟已是生出不可磨灭的情愫,棘儿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揪住,拽得紧紧的,暗暗后悔,为何在他去六济之前不好好和他道别,哪怕关心几句也好,抑或说些让他宽心的话,至少现在也不必这般焦虑,原来到了此时此刻,棘儿才真正明白过来,褒洪德早已深深植在自己心中,任谁也不能替代,之前的那些令人伤心的往事,就随风去吧,今夜开始,原谅你了。
若是你能顺利回来,我便再也不和你置气了。
若是你能回来,即便伤重,我也愿意日夜守着你,护着你。
若是你回不来,那穷尽一生,我也要将蜀璩碎尸万段替你报仇!
呸!这是瞎想什么!
棘儿为自己想到褒洪德遭遇不测而感到后怕,立即心中狠狠唾了自己一口,褒公子定会完好无损回来,只要他回来,我一定兴高采烈去迎接他,再也不给他脸色,再也不提褒离,再也不疑他,再也不为他身边的女子生气埋怨,只要他回来便好。
“来人!”一声急促的呼喊从少淩休息的寝帐中传来。
棘儿铮然回过神,连忙整理了一下心绪回身向少淩寝帐而去,进了大帐,少淩正一脸痛苦按着右臂,见棘儿进来,蹙眉说道:“我这臂膀酸痛难忍,可是有什么不妥?”
棘儿微微凛神,并未给少淩用错药草啊,怎会突然不适?还未来得及细想,棘儿先上前为他解开缠绕的帛布,伤口并不深,只是在蜀璩将少淩横摔时,他肩臂先着地,磨破一层皮又在地上拖了好长一段距离,致使这条臂膀血肉模糊,伤势不致命,只是需要时日慢慢恢复。
棘儿还在凝神为少淩查看伤口,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突然觉察不对,赶忙收手抽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少淩本是呼痛的右臂忽然发力,将棘儿生生钳住,向自己怀中一拉,棘儿凭本能死死抵住他的胸膛,少淩却毫不放手,顺势屈身,整个人斜斜靠过来将棘儿压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