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六弟竟被他们折磨至此,鞭刑、烙铁……若不是自己来得及时,延昭的手怕是……怕是已被铁钉刺穿,云诺剑不觉刺破了杨延朗的指尖。杨延朗忍着万箭攒心般的痛,狠下心肠才勉强控制着不去斩断那些深入延昭肉里的铁链。六弟,四哥不是不愿解开你身上的桎梏,而是不能,四哥必须确定你不再存有死念才行。
杨延朗一步步走向盛着浓盐水的水缸,盐水已被鲜血染红,一条刑鞭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鞭身完全被浸没,只留下一个漆黑的鞭柄露在外面,杨延朗握着鞭柄,越攥越紧,突然猛地一下把它提了出来,连带出几点混着血的盐水,滴滴溅落在地上。把鞭子拿出来,杨延朗才看清原来是条绞着钢丝带着倒刺的鞭子,在钢丝和倒刺的夹缝里还隐约可以看见没有被水泡掉的碎肉,看着这泛白的残留,杨延朗觉得好像有只手把他的心撕碎后又在一下一下的狠狠绞着,痛竟是如此的撕心裂肺又绵长磨人,拿着刑鞭的手微微颤抖,食指划过离鞭柄最近几个倒刺,滚落出一串血珠,疼,好疼,他们竟然用这条噬人的鞭子折磨我的六弟,让我的六弟受尽痛苦,泪水无声的砸落在水缸里。
杨延朗把满腔的痛楚深深埋下,紧咬着嘴唇,提着鞭子走到杨延昭面前,看着杨延昭脖颈上的那一道殷红,心中更沉,声音却是异常的平稳,问道:“你想死,是不是?”六弟,是四哥在逼你,你是该怨恨四哥的。
杨延昭从杨延朗进来的那一刻就一直紧张的看着他,生怕四哥会斩断自己身上的铁链,带自己离开。当他看到四哥几乎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是取了刑鞭过来,杨延昭的心也随之放回了肚里,四哥不是要带自己离开,这就好,只要不连累四哥,就算被四哥打死也心甘情愿。杨延昭放松了身体,也悄悄咬紧了自己齿边的肉,静静等待着鞭子落在自己身上,这条鞭子的霸道他是领教过的,可哪怕鲜血流尽,也决不能在四哥打自己的时候发出半点声音,不能让四哥心疼,不能让四哥心软。但他万没有想到的是四哥竟会问出这样的一句话,不禁怔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延朗见杨延昭愣着不说话,举起鞭子猛地甩了过来,鞭势之狠比那些行刑人重得何止十倍,杨延昭怕自己会抵不住疼叫出声来,急忙更紧的咬着嘴里的肉。随着啪的一声鞭响,杨延昭却没有感到半点疼痛,低头看去,只见鞭子砸在地上,带着四哥三分内劲的鞭力竟把数寸厚的青石板砸碎了两块儿。
夜露无魂散的药劲儿本就还没有过去,又看到受尽折磨的杨延昭,现在更是妄动了内力的杨延朗胸中剧痛,一股腥甜之气涌向唇边,杨延朗把它咽下,悠悠地继续说道:“你若想死,我一鞭就可以结果了你,也省得你在这里多受痛苦。”
四哥,要打死我吗?也好。可心里为什么还是这么痛,杨延昭暗暗地恨自己,杨延昭你怎么还能心痛?你不配!你从小拖累四哥的还不够吗,你现在只有死了,才能不再伤到四哥。杨延昭看着杨延朗,见四哥脸色沉的看不出其它任何表情,眼眸更是幽深的见不到底,杨延昭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四哥在想什么?不,不对,虽然死是现在最好的选择,可若是让四哥亲自动手,四哥会伤心,会难过,如果被娘知道,日后四哥回到家里,怕是会受责备。杨延昭,你不能这么自私!不敢说是,就连轻轻地点头也不敢。
杨延朗好像已等的有些不耐烦,厉声呵斥道:“说话!”
怒喝声吓得杨延昭一颤,长长的眼睫抖了又抖。
杨延朗看着绑在刑架上伤痕累累的杨延昭,心几乎都要碎了,六弟已经被酷刑折磨成这样了,自己却还在咄咄的逼问他。杨延朗再也冷硬不起来,心软的一塌糊涂,无论如何,得先把六弟从刑架上解下来,不能再让他这么痛苦,有什么话等给延昭上完药再说也不迟,刚要用云诺剑斩断延昭身上的铁链,却见杨延昭轻轻地点了点头。
杨延朗如遭雷击,怔立在当场,手中的短剑险些拿捏不住掉出来,杨延昭你怎么真敢点头,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
杨延朗缓缓地一字字说道:“既是如此,四哥成全你。”
杨延朗说完之后,笑了,笑得凄苦,含着淡淡的苦涩,“四哥在你心中本就是冷酷无情之人,就算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也不会有片刻的伤心难过。”竟是说不出的苍凉寥落。
杨延昭使劲儿的摇头,他想说不,不是这样的,四哥几番救我于危难,不顾惜自己的伤痛,对延昭一片关护之情,怎么会是冷酷的人。可是由于受刑月兑水的严重,嗓子疼的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可杨延朗似是没有看到一样,继续说道:“延昭,你若死了,四哥会心痛,会自责。但你如果真的不想活在这世间,四哥可以狠心杀了你,然后再以死谢罪。”
“不,不要!”杨延昭胆寒心惊,嘶声喊了出来,“四哥,不要……”
杨延朗冷冷地打断了杨延昭的话,“杨延昭,要么,断了死念,答应四哥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会好好地活下去;要么,死,四哥也定会陪着你。”
“不……”杨延昭慌乱的摇着头。
杨延朗忍着心疼,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惊慌失措的杨延昭,平静轻柔的问道:“延昭,你选择什么?”
可这轻柔的声音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杨延昭知道四哥说得出,必定做得到,原来,四哥是要用死让自己答应他不再寻短见,四哥,都到了这会儿,你却还在为延昭考虑,杨延昭几乎要落下泪来,说道:“延昭答应四哥,延昭会好好活下去,但也请四哥答应延昭,不要为了延昭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好吗?”。
杨延朗冷冷地说道:“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四哥……”
杨延朗皱了皱眉头,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这般磨人,不过,六弟既然答应了他,就绝不会再反悔。再不愿六弟受一点苦,用云诺剑斩断缠在延昭身上的镣铐,说道:“少在这里啰嗦,把这药吃了。”
杨延朗把化功散的解药和一颗补气养血的药丸一起塞到杨延昭的嘴里,可杨延昭却在看着断落地上的铁链发呆,杨延朗顺着杨延昭的目光瞥了眼那一截截的断链,说道:“不必理会它,走,到那边躺下,让四哥看看你的伤。”说着就要扶着杨延昭过去,却被杨延昭使劲儿的推开了。
还在被夜露无魂散的毒折磨的杨延朗,没有丝毫防备的被杨延昭突然一推,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杨延昭也几乎用尽了浑身所有的力气,伤口被撕裂的更深,疼得他赶紧咬住了嘴唇,才没有痛叫出声,靠在后面的刑架上。
杨延朗见延昭的鬓角渗出了汗珠,知他是用力过猛触到了伤处,心疼的问道:“六弟,你怎么样了……”说着就要再过去,却听延昭轻轻地恳求道,“四哥,不要过来,延昭的那点皮肉之伤,不碍事。铁链已经断了,若你的衣服上再沾上血迹,就不好向他们解释了。”
杨延朗的心狠狠地揪痛了下,解释?四哥从没有想过要向他们解释什么。杨延朗不由分说,一把横抱起杨延昭,走向牢房内的一张石床上。冰冷的石床又湿又潮,杨延朗轻轻把杨延昭放下,解开自己的披风铺在床上,又怕弄痛自己的六弟,小心翼翼地扶着杨延昭让他躺在了上面,从怀中取出一瓶伤药,正要给延昭上药,手却被杨延昭紧紧地攥住,杨延昭笑着,晴朗明媚,“四哥,延昭没事,不用上药。”
“伤得这么重,怎么能不上药?”把手从延昭手里抽了出来,拔开瓶子上的塞子。
杨延昭瞬间变了脸色,不能上药!铁链断了,四哥的衣服脏了,大不了等四哥离开的时候把云诺剑要过来,就说是为了防身,四哥定会给自己的,等四哥走了再在自己身上补上些剑伤,若他们问起,说是自己骗四哥让他解开自己的铁链,抢了四哥的短剑,两人打斗中,被四哥伤了,这样四哥衣服上的血迹也好解释了。可若是伤口被四哥敷了药,这该怎么解释?杨延昭撑着坐起来,用手挡着那瓶药,“四哥,真的不用,伤口一点都不疼……”
“不敷药伤口会发炎的,六弟,听话。”杨延朗好脾气的哄着。
杨延昭拗不过杨延朗,眼看着药就要敷在自己身上,杨延昭急得挥手打掉了杨延朗手中的药瓶,一声脆响,瓶子摔在地上,成了碎片,满满一瓶子的伤药尽数撒在地上。
杨延朗望着与碎瓷片混在一起的药,沉默不语,瓶子碎了,药撒了,六弟的伤还这么重,该如何给六弟上药,杨延朗难过的闭上了眼睛。
杨延昭见四哥望着那一地碎片,一言不发,也不理自己,忙从床上翻下来跪在杨延朗的面前,没留意竟一下跪在了碎瓷片上,瓷片入肉,加上药粉的蛰蚀,痛的杨延昭颤了颤,但他却无暇顾及,又向前膝行两步,离杨延朗更近了些,才小心翼翼的拽着杨延朗的衣袖,央求道:“四哥,对不起,求你别生气了。”
杨延朗心痛的不忍睁眼,把自己的衣袖一点点从杨延昭手里抽出来,站起来背对着杨延昭。
杨延昭慌了,更气自己总是惹四哥不高兴,四哥冒着危险来看你,还把自己的披风铺在床上让你躺在上面,给你敷药,可你却打翻药瓶,伤了四哥的心,苦求道:“四哥,是延昭不好,不该摔了瓶子,四哥若是生气就狠狠责罚延昭,别不理延昭,把气憋在心里伤了身子。”
一字字如同利刃一样戳在杨延朗的心间,痛得杨延朗不敢回头,他怕看到延昭如同小鹿般的眼神,会心碎的。
杨延昭见四哥还是不转身也不理他,只道是四哥余怒未消,无奈之下只好把自己心中的顾虑说了出来,“延昭不是故意要摔了药瓶,而是,而是如果延昭身上有伤药,会累及四哥的,四哥,对不起,延昭不是要惹你生气,求你,原谅延昭好吗?”。说到最后,声音已是细若蚊吟。
连累我?延昭,你可知道,四哥就算死,也不愿你受到任何伤害。可是,四哥却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伤至此,看你伤成这样,比伤在四哥身上十倍百倍更让四哥心痛。杨延朗慢慢转回身,不能再让六弟如此自伤自怜了。可当杨延朗看到杨延昭竟跪在碎瓷片上,只气得又惊又痛。杨延昭,你为了不连累四哥,不惜寻死;为了不给四哥惹麻烦,打翻了伤药;为了不让四哥生气,你居然跪在瓷片上!四哥四哥!你满脑子想的都是四哥,到底有没有想过自己!气得杨延朗抬起手臂狠狠地一巴掌扇在杨延昭脸上,手痛到麻木,心也随着痛到麻木。
杨延昭被打的摔倒在地上,一抹腥红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从小到大,无论四哥有多么生气,从没有动手打过自己,这是第一次,四哥定是被自己气得很了才会打自己,杨延昭偷偷地擦掉唇边的腥甜,抬头,见四哥正脸色铁青的看着他,忙又重新跪好,满月复的愧疚,垂首说道:“四哥,对不起,延昭惹你生气,请四哥重重责罚。”
一字字一句句刺得杨延朗几乎呕出血来,在打了那一下之后,杨延朗就后悔了,扪心自问,自己是怎么了,六弟善良懂事,他是不愿意见到自己受苦,才会这样做,可是自己却还打他,杨延朗,你竟心狠至此,你根本就不配有六郎这样的好弟弟,看着延昭悄悄拭去嘴边的血,规规矩矩的重新跪好,小心翼翼地渴求,杨延朗的手臂微微颤抖,上前轻轻地扶起杨延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