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我送了清粥去珺屋中,正屋支起的窗扉,那人着一袭深紫色长衫,于书案前执笔疾书,关于昨日之谋,具体之事还得与他商议一二,晨早是暗哨最为松懈之际,此时商议正好,将粥碟交于弗霜,提步走向正屋,见得桌上已然搁置至凉的早膳,浅浅一笑,走至一旁静坐。
待他书写妥当,便见其将纸收成卷状,放入一旁搁置的毛笔节内,纳入袖中,抬眸看向我时,唇际若有若无的笑着,“公主起的好早。”
我并不回他,环顾四下,笑道:“殿下的侍婢当真能干,昨夜还是满屋狼藉弥漫着浓浓的酒气,此刻却能闻着些许花草清香呢。”
端木覃笑着走过来,伸手在茶盅外轻触,微微笑着,“着实是呢,连我几时喝茶水温如何都牢牢记着呢。”端木覃笑语着,斟了茶水递上前来。
我接过茶水,俯视水面,茶叶直立,不禁一笑,“看来今日会有好事发生呢。”
端木覃亦是一笑,“想不到公主竟还有预见之能?”
我将茶盏向他身前一递,“你看,茶叶是不是立起来了?据说,这样便会有好运到来。”
端木覃唇角虽是勾着,眼中却带了些许莫名的浅忧,我颔首轻啄口茶,沉默须臾,浅笑道,“昨夜依莫仔细想了墨兰之事,还有些细节不太确定,不知殿下是否愿意告知呢?”
端木覃亦是笑着,“既然已经决定要种植墨兰,便先得将杂草出去,杂草顽强,必得连根拔起才能永除后患,是以先得探清根系,且杂草结盘而生,最快也是最直接的方法便是将最大的那株除去,其他小的便随根同去了。”最大的约莫就是右丞了,只是不知端木敬在其中算是何类?
我笑眯了眼,房中淡淡的墨香此刻闻起来竟似带了隐隐的血腥味,让人心中发堵,“呵呵,殿下说的极是,只是这些多余的草年岁已久,根系繁杂,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尽数除去的,殿下可有对策?”
“呵呵,杂物靠夺取墨兰的养分壮大自己,我的对策无非是想法子断了他们的养料,株株草苗之间虽紧紧相依,却到底不同根系,就必需维系之物,先利用了其中的维系,将之盘连牵出,再断其联系,使之孤立,剩下的,即便我们什么也不做,墨兰也会自己将其除去的,不是么?”
我笑,“殿下对养护墨兰真有心得。”他们之间的联系么?呵,自古以来维系官员联系的除了权便是财,而财才是权之目的,端木覃是要从此处下手了……便是
他亦是笑着,“公主既然也要养护墨兰,除了覃所说的这些,公主也得费些心力才是。”言罢,他唇际嗟了一抹浅笑,饮茶不语。
“呵呵,这是自然,既然如此,那依莫便仰仗殿下您了,只是这墨兰喜阴,阳光太甚反而有害,这点,相信殿下会有分寸。”
端木覃朗朗一笑,“哈哈,这是自然,公主爱惜的,覃绝不会损伤,答应过公主的,也绝不会食言。”
我起身迈出一步,向他略一虚礼,道“小珺自霓城后便沉稳许多,想着也是殿下多方提点的缘故,依莫在此谢过。”
“公主客气了,若是致谢也该是在下来说才是,商道之事刚刚开始,日后诸事还要与京中各家商主协商,覃对花花草草还有些心得,其他的,就要公主和王爷多费心了。”声音低缓轻柔,令人下意识的放下戒心,然而话里有几分真情却不得而知……
我但笑不语,他似恍然,道,“公主不提起商道,覃倒是要忘记了,今早大哥差人来请公主过府一叙。”
心下微滞,这就开始了么?
他依旧是笑,“大哥说,日后这墨兰轩免不了接待些庸商俗客,怕扰了公主的清静。”
“呵呵,二殿下有心了。”
“覃知道公主不会拒绝,已然答应大哥了,约莫再过一个时辰,大哥派来接公主的马车就会到这墨兰轩了,这两日覃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公主见谅。”
“殿下言重了,既是如此,那依莫便回去收拾一二,舍弟就托付给殿下照顾了。”
他微微一笑,略有颔首算是应下。
我笑着一礼,转身往珺的屋子行去,只在走出屋子那刻听得背后轻语,“明日母后邀公主和王爷入宫参宴,还请公主记得移步前往。”
“多谢殿下相告。”我轻语一声缓步走入侧屋内,看了在一旁闲坐的珺,心下微滞,浅浅一笑,“这秋蒡准备的陆荷清新淡雅,你可喜欢?”
珺抬眸看我一眼,撅了嘴,“你还知道过来啊?”
我知他是为我适才径直去了正屋不悦,只得一笑,“我是不想过来啊,只是还有些事情要嘱咐你,这才不得不过来一趟。”
珺眉头紧蹙,瞪我一眼,撇头轻哼不言。
我看了侍候在旁的两人,略一思忖,“弗霜,将我和你的衣物收拾一二,这两日墨兰轩人多嘈杂,你随我去别处闲居几日。”不顾三人惊异的神色,对采烟嘱咐道,“你留下来照顾珺。”
我与珺自幼孤住暮霞宫,从未分开,珺一时间不愿也是意料之中,我只得先他语道,“你不是总嚷嚷着自己长大了么,不需要我管着了么,现下你负责商道一事,就是你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机会,再说,我喜欢安静,到时候这墨兰轩人来人往的,只会给我添堵,还是去别的地方的好。”
他面色依旧阴沉不已,却也只是努了努嘴,未有多言。我知他虽言辞任性,可心底却是极为懂事的,有少辰暗中保护,又有采烟在旁照顾,想必不会有何纰漏。
回了紫晖院,弗霜收拾着衣物,而我则在窗前闲坐,看着墙角的朝晖花,见秋蒡自外而入,欠身礼着,“公主,带秋蒡一起去吧?公主千金贵体,身边就弗霜姑娘一人照顾也恐不妥,奴婢这几日留心着公主喜好,定会好好侍候公主的。”
我略有一滞,“可是你家殿下吩咐的?”
她抬眸视我一眼,颔首默认。
我浅勾唇角,“那你便同去吧。”
虽不知他安排这秋蒡是何目的,却也不好弗了他的意,这般想着却不禁叹息出声,可此事算是在我们共同的谋划之中,又有何可叹?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麒麟前来通告端木敬亲自来了墨兰轩,倒叫我诧异不已。
墨兰轩门外,端木敬手执文扇,静立于马车旁,见我出来,脸上浮出浅笑,抱拳一礼,“公主劳顿了。”
我亦是回之一礼,道,“殿下费心了……”
看到秋蒡,端木敬略有疑惑,“这是七弟府里的侍婢?”
我微微一笑,“这几日都是秋蒡在旁服侍着,是个贴心的人儿,便想带着一起,殿下可是觉得麻烦了?”、
端木敬浅笑“哪里,难得她有这份心,虽说别院里有足够多的侍女,但若是公主喜欢,带上她也无不妥。”
“多谢殿下。”
随从掀起幕帘,端木敬便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我略微颔首应下,上了马车。
端木敬笑意之中略有浅忧,道:“在下也不知公主喜欢何种住院,便照着之前在栖子见到的院子装点了一二,公主一会见了若是不满意,在下再命人另行准备。”
“殿下费心了,依莫只觉安静便好,不图其他……”
端木敬含笑而语,“公主是客,让公主满意是敬的职责所在。”
“你我算是旧识,殿下无需这般客气。”
“呵呵,公主说的是,早在桐城你我便已结交为友,这般着实是敬迂腐了,哈哈。”端木敬笑语着,微阖的眼中看不清是何情绪。
我亦是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未久,马车缓缓停下,下了马车,得见四字,“若蘭小筑”
端木敬已经下了轿,此间语道,“这是特地为公主装点过的,公主进去瞧着可喜欢?”
我微微笑着,欠身一礼,“殿下有心了。”
他浅笑道,“公主里面请。”
小筑不大,四间正屋,偏屋小院不过三间,可院子皆放置着各式兰花,有的叶始七寸,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正值花盛,想来该是故意分时培育而成。屋内装饰大改天裳的奢华之风,从格窗贴纸到瓷器花瓶,皆与栖子的尚文崇雅之风相符,仅是这番心意,也叫我不得不心中喜悦。
“殿下费心了,依莫感激不尽。”我笑语道。
他眉眼俱笑,像是料到我会这般喜欢,“公主喜欢就好,小筑里配了十个侍女,十个小厮,都是极为伶俐的人,公主放心使唤着,若还有什么需要只管告知在下,在下一定竭力让公主满意。”
我心下稍觉羞愧,只侧首看向别处,“殿下心思缜密,连窗纸这样的小事也能考虑如此周到,还会有何不妥呢。”
他笑,“听闻公主喜欢兰花,却不知这院中兰花比起墨兰轩如何?”
我笑眯了眼,“墨兰轩只有那墨兰阁有兰花,依莫住在紫晖院,不曾详见。”
“呵呵,原是如此,这若蘭小筑是专供公主暂居之所,公主若有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劳殿下这般费心,依莫实在……”
端木敬笑着,“如此,在下就不打扰公主歇息了,等得了空,在下便来小筑陪伴公主。”
“呵呵,殿下公务繁忙,实在无需这般费心的……”
端木敬摇着手打断我的话,“公主再要这般客气下去,在下可就走不出这大门了,哈哈。”
我略微一滞,却见他唇角几丝戏谑之意,便浅笑不再言语。
端木敬亦是笑语,“就此告辞。”说完便转身离去。
我心下对自己的小人之心略一羞愧,却也终是笑笑而已,何谓欲擒故纵,他懂,我亦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