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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宿命天定

幻乐坊。雀晓楼。

“呦——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粉雕玉琢。”冯娘娇笑着上下打量高季灵。

“这是我家小妹新泰,你莫要吓着她才好。”郑元抿着茶道,“新泰,这便是邺城最有名的花楼主事,冯娘。”

高季灵一脸兴奋,“姐姐,这里是否就是所谓的烟花之地?”

郑元微笑点头。

冯娘则一脸惊讶,“姑娘行事真是不同,一大早的不带你家小娘子去参佛游园,却跑到我这?”

郑元笑道:“我既许诺带她去个有趣的场所,自然不可失言。”

“我这里一清早的最是冷清,哪有什么有趣。再说——这里也不该是她这般姑娘该来的地方。”冯娘满脸不赞同。

“她能来得,我怎就来不得?”季灵不满的叫道。

“姑娘怎是一般人能比的。但就是姑娘,现在也少来为好!”冯娘没有理她,却对郑元苦心劝道。

郑元思索了片刻,“冯娘莫恼,是我思虑不周,日后不会了。只是今日既已带她来了,也不能就此便回去,是不?对了,我哥哥可还在此处?”

“前儿知道姑娘平安,箫先生便不再对公子禁足,昨日晚些便离开了。公子不是不想见姑娘,只是自觉前番连累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罢了。姑娘莫往心里去。”

郑元只是苦笑,“你先去吧,我领新泰四处逛逛。”

冯娘应了声便退了出去。

高季灵见冯娘已走,便对郑元道:“姐姐,你刚才在向冯娘打听何人?我四哥已是绝色,你不会还有相好的吧?”

郑元刚入口的一口茶“嗤”地全数喷了出来,真想掐死这个胡乱说话的丫头。

“我刚问的是我大哥,亲大哥——懂不懂!”郑元凶神恶煞。

高季灵讪笑,“懂了,懂了。”

“可知我为何带你来此处?”

季灵摇头。

“跟我来。”

随即将高季灵带到雀晓楼的三层。打开半扇窗户,“雀晓楼乃冯娘所居,从这里可以看到幻乐坊的全部。”

郑元指着不远处另一座吊脚花楼,“那里住着的,是紫陌姑娘。朝中的陆大人、崔大人、还有长广王身边的和大人,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而右边的宣雨阁中,住的是沫儿姑娘。安德王可是与她常来常往。还有后面那座落云轩,住的是尤怜姑娘,她刚来此处不久,是位难得的美人。在这里,你可以听到别处听不到的讯息,知晓别处无法知晓的隐秘。甚至你无须探问,只从这些位朝中权贵何时来,何时走,点什么菜,听什么曲,便可知晓许多。有时这些信息,可以救得一人或一家性命。”

“姐姐对这里怎么如此熟络?”高季灵满脸疑惑。

郑元斜睨着她,“这个你日后自会知道。”

“可我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高季灵依然不解。

郑元淡淡一笑,“你可学过概率?”

高季灵一脸黑线,“我数学最差。”

郑元也不再问,“每日幻乐坊的客人看起来繁杂,但其中仍有规律可循,皇城之中,各派人等来这里的几率都是一样的,所以这里每日招待各派人数也是相差无几。可是,杨丞相被捕前日,新帝、长广王、河南王等派系中人却一个没来,这便不是巧合!那杨相若是能及时看透,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身首异处。”

郑元转身看着高季灵,“历史上,新泰公主嫁于明月将军四子斛律恒伽。斛律将军乃柱国重臣,自然也避不了这庙堂纷争。你若为你日后打算,就要对朝局有所把握。”

“斛律恒伽?那他可来过此处?有没有哪个相好的姑娘?”高季灵撅起嘴,酸味十足。

郑元失笑,“你连他是圆是扁尚不知道,问这些有何意义?等你见过了,若是喜欢,再问也不迟。”

“那若不喜欢呢?”

“那就没必要再问这些了。他是他,你是你,找个机会,离开他便是。”郑元冷冷回答。

“我觉着,你是个挺凉薄的人。”高季灵望着郑元,“那你可喜欢四哥?你会离开他吗?四哥可曾来过此处?”季灵一连串的发问。

郑元弯唇,“你四哥……自是不同的。”

“姐姐,历史上可有关于我结局的记载?”高季灵忐忑的问。

“没有。”郑元答得坚决。

“啊?”高季灵眼中难掩失望。

郑元心中叹息,“季灵,有时不知道比知道更好!至少还有机会去创造结局。”

“那你与四哥史上可有记载?”

“有,结局不好。但我会竭力一搏,不到最后,我决不放弃。”郑元微笑,目光坚决。

“那姐姐今日带我来此处,是否也是让我学着掌握各种消息脉络,好一搏自己的命运?”

“聪明!”

待二人回府,有仆来禀,说是河南王派人来请王妃并公主游园,于是两人又乘车向河南王府而来。

一入王府,便看见河南王妃卢氏笑意盈盈地迎了出来。

“元妹妹、季灵妹妹安好,众家姐妹都来了,就等着你们呢。”说着,一手牵着一人,将她二人带到花园之中。

王府的后花园,穿山游廊,迂回曲折,各式楼阁,雕栏玉砌,百鸟争鸣,繁花似锦,美不胜收。这里已聚集了各府的众多女眷,一个个婀娜多姿,香风暖雾。她们身前的桌子上,摆放着各种精美的糕点与新鲜的水果,一个个谈笑着,和乐融融。

卢氏让她二人上座,被郑元笑着婉拒,带着季灵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了下来。

卢氏回到主座,笑着说道:“今儿请各位姐妹来此相聚,一是郑家妹妹病愈归来、可喜可贺,又难得季灵公主出宫小住,于是我办这游园之会,也好让众家姐妹亲厚一番。”

原来,高长恭以郑元病弱,回洛阳调养为名隐瞒了郑元的出行,所以众人都以为她是刚刚病愈归来。于是听了卢氏之言,纷纷道贺。郑元赶紧含笑回礼。

卢氏又言:“此番相聚,还有个缘由——”说道这里拉长音调,“今日我请了当年为文宣帝相声的吴士【32】前来,此人相术精准,从无失言。想来各位姐妹当有兴致!”

此语一出,果然地下一片沸腾。

季灵难掩兴奋,四处张望,只郑元淡淡笑着,自顾慢慢吃着水果。

不多会儿,有家仆引了一名盲人来到园内正中。众人心知,此人便是吴士。

卢氏示意安静,立时园内一片寂静。那吴士掸掸衣襟,盘膝而坐。

卢氏言道:“哪位姐妹先来?”

席间右座首位一身穿翠色衣衫的贵妇起身,“我先来吧。”

郑元认出,这便是长广王妃胡氏,乃卢氏表妹,将来亦是个祸及家国的婬后。

那吴士言道:“这位夫人贵不可及,其子当为人主。”

胡氏听了大喜,美滋滋的坐了下来。

又一贵妇言道:“先生看我如何?”

郑元瞟去,是河间王府的侧妃陈氏,并不得宠。

“夫人虽无子无宠,却已然富贵,当要知足,莫要行自毁之事为佳。”

那陈氏白了脸,“先生之言,奴家不懂。”

吴士微微叹息,却不再言语。

又有几位夫人出声,让那吴士听相,所言无一不中。

郑元在一旁越听越惊,心道,那吴士难道也是占星族人?

就在此时,高季灵兴奋地喊道:“先生看我如何?他日能否嫁个如意郎君?”

此语一出,惹来一片笑声,高季灵却也不介意,眉尖一挑,“我哪里说错了?难不成你们当初个个盼着嫁个不如意的?”

那吴士却直直地盯着高季灵,虽说他看不见,高季灵仍被他盯的背脊发寒,“先生不言,反盯着我做什么?”

那吴士沉声道:“公主本不属此处,命格已改,祸福难定,当好自为之。”

高季灵目瞪口呆。

郑元冷冷开口,“先生泄露如此多的天机,不怕改了天地循环,祸乱后世?”

那吴士听见她的话,惊得站立起来,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忽又大笑,“占星后人,竟自毁魂魄,强改命格!当真有人以为可以逆天而为,颠覆人间吗?哈哈……夫人自知其命,真以为凭一凡人之力,胜得过天理循环么?天机知也罢,不知也罢,最终都难逃天命。我泄露天机却无法改变天命,真正想改命而行的却是夫人那!”

众人听得糊涂,郑元脸色却已一片惨白,咬牙道:“不试怎知不能?”

那吴士神情奇特,“怕只怕,到头来,想全之义无法全,想留之人留不住,徒然一身伤痕……”说着,大笑着向外走去。

园中各人,面面相觑,竟也无人阻拦。

卢氏尴尬笑道:“相士之言,信则有,不信则无,各位姐妹莫要太过介怀。我等难得一聚,还是话话家常吧。”

底下众人点头称是,于是园中又喧闹起来。

高季灵仍在暗自发愣,郑元心中异常烦闷难解,悄悄起身,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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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回廊,绕过假山池塘,穿庭过院,不知不觉郑元已走近书房。待郑元发觉,想要返回之时,突听书房内传来争吵声。而且还是高长恭的声音。

郑元吃了一惊,他怎么在此处?他怎会与人争吵?

在郑元的印象中,温雅到了极处的高长恭几乎从未对人高声言语。

这样的人也会和人争吵?

郑元转了回来,蹑足屏息,凝神细听。

“……那云端之位,当属有能者居之,不可因亲疏而断。九叔虽与大哥相亲,却无帝王才德,况大哥知晓我从不参与朝争,大哥所求,恕愚弟不能答应。”

“四弟!何谓帝王才德?那文宣帝乃我北齐显祖,开国之君,难道就有帝王才德?他视人命如草芥,暴虐专权,沉迷酒色。四弟随他征战南北,立下战功无数,又多少次阵前救他性命,可他却无半点情分,多罚少恩,直到那废帝登基,才按例给四弟封了个郡王。如此薄情寡义的帝王,难道就有帝王才德?四弟对他忠心不二,难道九叔就比不得他?”郑元辨出这是高孝衍的声音。

接着传来高长恭冷笑之声,“……二哥说对了,九叔比不得先帝!先帝虽暴虐少恩,但尚能辨识忠奸。他能任用杨愔为相,全心信任,便是不易。况先帝初践大位,留心政术,以法驭下,公道为先也是不争之事。如昔日贵臣高隆之因为私怨想害崔暹、崔季舒,先帝不许;而后崔季舒等又诋毁高隆之,先帝也不理会,真正做到了公道为先。而九叔身边所聚何人?和士开、刘桃枝【33】之流,其辨人理政之能,不如先帝。”

郑元嘴角上扬。好个长恭,其政治敏锐,阅人精准,远远在其兄弟之上。若投身权谋,醉心朝政,怕这北齐没有多少是其对手。只可惜——他生性淡泊,并无此志。郑元心里不免又暗自叹息。

“他能辨人?大哥于信州之时,政治清明,二哥任司州牧,上下亦赞其理政之能。可是先帝何曾重用?你的领军之能又何尝被其看重?我兄弟皆非碌碌无为之辈,却始终无出头之日,何也?若九叔上位,以他与大哥同年相亲,必能重用,使我弟兄才能得所展示,又有何不妥?四弟领军征战多年,阵前果决,此番为何如此迂腐?”高孝琬声音渐高。

“天下有才之人,何止凡几。我等未曾游历天下,犹如井底之蛙,又怎知自己才高?陛下若用,那是皇恩,自当尽心竭力。陛下不用,那是因有其他更有才德之人可用,我等自当为国有栋梁而欣喜。陛下用人,岂能止于高氏一族?”高长恭声音平淡。

“是!我等均未游历天下!能游历天下的怕只有四嫂吧?四嫂见过天下侠士,自然不会再将我等放在眼里。只是她的那些天下侠士可会为我北齐效力?怕只怕那些能人只望颠覆我北齐天下吧。我虽受先帝重恩,但若九叔需我相助,我决不推辞。四哥你再喜欢四嫂,最好也莫忘了自己的姓氏!”高延宗语出讥讽。

郑元在外面却黑了脸,怎么好端端地又扯到自己身上。

“四弟,杨愔伏诛之前曾对我与九叔言,弟妹并非郑公之女,乃尔朱之后,且郑家与幻楼关系亦非比一般。此番幻楼竟参与北周庙堂之争,从此可看出他们心之所向。此事我尚未禀明陛下,但劝四弟切莫为了儿女之情,忘了自己的家国!”高孝瑜沉声而言,甚是严厉。

郑元的心渐渐下沉,好个杨愔,临死竟然仍做此挑唆,明摆着是让他们兄弟叔侄间存下芥蒂。而他让自己身份大白天下,逼得自己只有两条路可选。

其一,自己若断绝与幻楼一切关系,安分守己,做个深宫贵妇。那是可让他们叔伯兄弟安心,但同时也自断手脚,失去日后应变反击之力。从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依自己个性,断难接受。

其二,便是趁着他们尚未动手前,全幻楼之力予以反击。想那杨愔怕是已从北周之变看出端倪,知道幻楼北周一战未尽全力,更可能已知那一战本是假象,故才设此局,逼自己应战。自己若战,自然不可与一国之力硬拼,最简单有效的办法便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这些知情之人,以保自己身世之秘。如此,长广王、河南王等害他杨愔之人也就尽皆被除,正好为他报仇。

郑元是不在乎暗杀几个人,也不在乎是否是被利用为他人复仇,只要于自己有利有何不可。但,此举无论成败,与长恭都事成水火,再难相与。

郑元一时落入两难之境。

“你们——庙堂之事,与元儿何干,何必拿她说事。她从未做过于大齐、于你们半点不利之事,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高长恭的音调中有难以言喻的苦涩与疲惫。

“四弟,不是我们兄弟相逼,而是当今陛下出尔反尔。当初谋事之时,他曾许诺九叔将传位与他,如今却另立太子,朝中局势一触即发。明月将军之女已被立为太子妃,其态度不明,难以倚重。段老将军,受的是皇祖之恩,为人又狡黠圆滑,更难谋事。只有你,外统兵权,又是族中子弟。只要你能站定,此事就有九分把握,那自然再无人会提及弟妹身世。”高孝瑜说的不急不慢。

外面的郑元陡然明白,无论自己身世是否为杨愔泄露,这些人无非想以此来要挟长恭,让他做些违心之事。可这些人都是他珍视的至亲兄弟啊!怎能如此待他!郑元突然明白了,高长恭的眉宇间为何总有一丝抹不去的哀伤。

“我说过,我不会参与朝争。我只答应父亲至死效忠国家,保卫这片江山,护佑这方黎民。至于谁是君王,我不想问,不想管,也管不了。”高长恭的声音里透出无法开解的疲倦。

“不想管?呵呵……四哥,若哪日尔朱一门想复辟这天下,四哥是否也不想管?”

“复辟?那样必会重燃战火,祸及黎民。你们放心,我的元儿绝不会做出祸害黎民之事。”长恭语气坚定。

“万一会呢?”高延宗不依不饶。

“没有万一!你等记住,她除兰陵王妃外再无其他身份!若再拿此生事,莫怪长恭剑下无情。……”

郑元轻步缓缓离去。那些人再说什么,她已无需再听。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会对她全心维护,而自己亦会用似水柔情去抚平他心中的苦痛。如果说他此生命定凄凉,那自己即便捐弃灵魂,也要为他换取一次逆天改命的机会。

回到园中,高季灵惊道:“姐姐怎么哭了?”

郑元这才惊觉,自己面上已是一片湿凉。

“没有,花絮迷了眼而已。”郑元淡淡微笑。

注:【32】北书中记载:高澄时有吴士,双目盲而妙于声相。高澄试之,让众人在其面前讲话。听到刘桃枝之声,盲者说:此人当为人属下,然而当大富大贵,王侯将相多死其手,譬如鹰犬为人所使。听了赵道德之声,说:此人亦为人属下,然而富贵显赫,不如刚才之人。听了高洋的声音,说:此人当为人主。听到高澄的声音,盲者没有反应,崔暹在旁赶紧掐他一把,他才说:也是国主。

【33】刘桃枝:曾侍奉高欢,高澄,高洋,高演,高湛,高纬等北齐历代君王,被誉为“北齐第一御用杀手”,北齐灭亡后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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