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略略一吃了惊,停了步,回头望向那张似笑非笑的玉面。
这只狐狸!
打量着阮咸月光下清澈的双眼,恍惚间竟与阮籍有几分相似。
我一言不发,快步离去。
前脚刚回到无字酒馆,后脚就下起了大雨。
大堂里,只有两人在收拾。
阿意从账簿中抬起头,笑道:“姑娘回来得真及时。”
我扫了眼都已经收拾妥帖的桌椅问他:“大伙都散了吗?”。
“几个伙计都喝醉了,掌柜的说明儿闭馆修养一日。”阿意收起账簿,笑道:“厨房里有屉酒食还热着,姑娘再吃点?”
我摇了摇头上了楼:“不用了,你们也辛苦一天了,早些休息吧。”
阿意应了声,招呼伙计关店门。
雨罢生寒,一夜西窗梦不成。
辗转反侧,想了很多,却是越想越乱。
茫茫人海,浩瀚时空,究竟哪个才可堪执手抵挡似箭光阴?
可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却是弥足珍贵的存在。
因为那不是一个人坚持便可以修得正果的,两人同心也不一定能走到最后。
实赖上天眷顾,命运成全,才能执手偕老,确是幸运之至。
可幸运乃是偶然吗?
不,一切皆是必然。
有因才有果。
这等无因之果,怎么可能是天上掉的馅饼。
无论如何,先问他说雪雁的事。
翌日午后,我刚到归梦阑,便遥见屋内一个独坐的身影。
走近看清的一刻,晴空霹雳。
我惊道:“你来做什么?”
曹煜犀利的目光淡淡地扫了我一眼,仿佛我是进了他家。
他蓦地笑了笑道:“嫂子请坐。”
“乱喊什么!”我白了他一眼,忐忑不安地坐下。
扫了眼屋内,四下不见阮咸踪影,一时不知是忧是喜。
他慢悠悠地给我斟了杯茶,嘴角微扬道:“找谁?”
我不满道:“明知故问。人呢?”
他似听非闻地抿了口茶,无所谓道:“死了。”
我一怔,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从容自若地放下茶杯说道:“放心,我手下人会好好安葬他。”
我恍然惊起身,盛怒之下用尽全身力气甩了他一耳光。
他头微微一侧,嘴角一丝诡异的腥红,脸颊上显现出微红的掌印。
我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一字一句都费尽力气:“曹煜,我一直以为你还算心善,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不懂事,可你…可你…呵,果然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淡淡一笑,目露寒光道:“无事献殷非奸即盗你都不知道吗?究竟是谁不懂事?”
我干笑了两声,抖着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不懂事?我不懂事,我还跟你废什么话啊,早tm一巴掌拍死你!”
他轻笑着凑过来,侧头低声道:“你永远也不能忘记,你欠我二哥的,像这种没眼界的,有一个我杀一个。你若做出对不起我二哥之事,我也必会送你去见他。”
我一怔。
人是我害死的?
难道是穿越扰乱了这个时空?
那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吗?!心神巨震之际,已然慌了神。
曹煜冷笑一声出门去。
三个带刀侍卫走进庭院里,单膝跪地行礼。
为首的一人捧着一个黑盒子:“主子,一切办妥了!”
曹煜回身含笑看了我一眼:“身子埋在后院,首级我就带回去祭二哥了。”
一霎时我只听见脑袋嗡嗡作响,眼前晕眩了一瞬。
回过神,曹煜已经带着人离去。
空荡荡的庭院,缭乱的落叶,呼啸的风声,恍然如昨。
我跌跌撞撞地跑到后院,只见一个新冢,周围的泥土混了点点腥红的血迹。
登时手脚发软,头皮发麻。
怎么会这样?
是哪里出了问题?
那今后的世界会怎样?
一想到一切都可能会变,一种身陷未知的仓惶迷茫侵蚀全身的血液,也侵蚀了勇气。
我徒然地有了无力的惶恐。
沧海一粟,天地沙鸥,漂泊浮萍影,苍茫沉浮心,不知朝夕命。
身处乱世,原是这般!
曹煜…曹煜,简直是疯了。
惠儿追随这种人能有什么善终?
还有小宝,我定要把小宝带过来。
混沌的脑袋回想着刚刚发生的种种,一道霹雳乍现。
他,是自己走的?!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酒馆,行尸走肉地回了房,一头栽进被子里。
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感觉到周围一片浓重的黑暗。
一觉过后,脑子清醒了不少,也能想事了。
如果说,曹煜有派人盯梢我,那也应该是在曹府变故之后。
此前他有腿疾又要堤防曹钺,纵然有惠儿帮忙,也应是自顾不暇的。
三生门覆灭和曹钺病重都是在我与阮籍见面之前,如果说曹煜是因为阮咸那晚的示好就动了杀心,那为何他没有杀阮籍?
纵然曹煜是王亲,可阮氏也是个士族,曹煜再不懂事,也不至于这般不顾挑起与士族的矛盾就草率地杀了阮咸。
难道,他不知那是阮咸?
那他又怎么盯上归梦阑的?
难道…是因为雪雁?
可是,哪里缺了什么。
看来事情不是那般简单。
一阵不寻常的风穿堂而过,床边隐约立了个人影。
人影还未站稳,我猛然抽出藏在被子里的短刀刺去。
人影始料不及,仍旧利落地侧身,一把挥开我手上的刀。
果然是等了好久的。
人影没有料到我的声东击西,被我另一只手顺势掀开了面具。
人影一僵。
月光下,一张美如冠玉的脸,目光粲若星河,眉鬓生风。
我不由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失声失神。
阮籍迅速一伸手抓回了被掀飞的面具,默然无语地俯视着我。
我讶然地看着他颤声道:“你与三生门……”
他说,三生门是阮家和琅琊王氏放入司马氏和曹氏间的一张双面间谍的牌。
而宿莽,阴错阳差地算是王肃和司马氏放入三生门的一颗钉子。
为防三生门狸猫换太子,司马和王肃特指派了宿莽参与潜入曹府夺取密旨的行动。
他波澜不惊地说到:“王肃千算万算没算到,三生门一面配合他们行动,一面暗暗通知曹府,打算借曹府之手除掉宿莽这枚肉中刺。”
我冷嘲道:“三生门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曹邑和宿莽相爱了。”
他微微点了点头。
曹邑安排了宿莽假死的戏码,护下了宿莽。
我凄迷一笑道:“曹邑却死在你们派出夺旨的刺客剑下。”
他说刺客不是他们派的,三生门一直是通过曹邑与曹府通消息的,曹邑一死,也就中断了对曹府情况的掌握。
司马氏在曹府的眼线探出密旨失窃的消息。
平衡已久的局势骤然打破,暗流涌动,猜测四起,密旨的下落成了谜。
而失去近半年消息的宿莽,突然恢复王云姬的身份出现在兰陵侯府。
三生门门主寒樱将我这不是宿莽的宿莽带回,想顺藤模瓜找出线索。
我冷冷地扯了扯嘴角道:“结果不出寒樱所料,我从惠儿手里拿回了密旨。”
他说,那只是密旨的一半。
后来惠儿主动联系三生门,以另一半密旨作为筹码与寒樱做一笔交易。
我问什么交易。
他说具体不知,只知寒樱同意了,却命丧曹府夺权的混战中。
三生门被一网打尽,得而复失的那一半密旨至今下落不明。
我盯着阮籍清澈的双眸问道:“你伪装成寒樱来找我,是为了密旨?”
阮籍似笑非笑道:“你未寻好旨,寒樱就放了你走,这不是她一贯的作风。”
我不由冷笑一声:“凭什么放我走就是我了?”
阮籍转身拂袖坐下:“如果说三生门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非你莫属。”
我冷冷道:“若是如此,你都知道的事情,曹府会不知?司马和王肃会不知?”
他将面具轻轻放到桌上,含笑道:“妄自菲薄太过。”
我斜靠在床柱上,淡然道:“我跟你们跟他们早就没有瓜葛了,抱歉,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他正色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乱世之中要置身事外独善其身,何其难也,虽然无力改变出身,但立场和道路却是可以选择的,三思。”
黑暗中,我久久凝视着眼前的男子,开口道:“我有一事请教。”
他坦荡道:“但说无妨。”
萦绕心头的话,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我与你,是计划之中,还是计划之外?”
他静默不语。
我心下是意料之中的一击,干笑了一声:“公子请回吧,我的确不知,信不信由你。”
他微微垂目道:“阮咸毕竟是阮家人,自重。”
我暗暗深吸一口气,微微一笑答道:“阁下侄子青年才俊,愿言配德兮,执手相将,还能予正妻之位,小女子是想以身相许来着,可惜为时已晚。”
他的脸色是看不明了的清寒,抬眼沉声道:“此话何意?”
我说与不说,阮咸的尸体他们迟早会发现,但先开口总比让他们找上我的好。
便把事情简短地说了一遍。
他一怔,寒眉垂目,起身走到窗前,低声道:“此事阮家自会处理。”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后会无期。”
他一言不发,似笑非笑地戴上面具,倏忽跃窗而出。
我痴痴地望着夜空中那轮明月,宁静下是一片理不清的烦乱。
来这里,也快两年了。
所求的,不过是在这小酒馆偷得浮生半日闲,任由这乱世去乱,我们只管静静倚窗看尽似水流年。
可生命的仁慈,真在于让你袖手旁观走马观花吗?
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究竟,人为什么活着?
罗兰说,人是因为爱而来到这世上的,也是为了爱而活着的。
可罗兰还说,属于人民的人为了爱国的理想而死去,他们牺牲了自己。可是派他们去牺牲的人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活着。
结果利益比理想的寿命更长。
那么,人所爱的又是什么?
自由?名利?金权?他人?自我?私欲?
连苏东坡年过不惑都还无奈地感叹: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连放浪不羁的天地鬼才都被这时代深深禁锢,表面洒月兑不羁,实则深陷不已。
我等浮游想要逍遥自在,真是痴梦一场吗?
阵阵凉风穿堂而过,静悄悄的夜,只剩下月光无声地流淌。
香印成灰,晓梦初回。
~~~~~~~~~~~~~~~~~~~~我是活泼可爱的分割线~~~~~~~~~~~~~~~~~~~~~~~~~~筒子们作者很抱歉!由于这两天事情比较多,未能按时更新……现在放假了,作者会好好写文的…话说…阮咸就挂这儿了作者也不忍心别怪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