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阶夜色凉如水,银烛秋光冷画屏。
心静情宁,倚着窗,仰望着那夜空。
层云如遇暖而划的冰块,而我们犹如海底的鱼,看着不知道哪个世界的月亮。
一时苍凉,敲着窗沿低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屋内的灯火猛然飘忽了一下,灭了。
立时感到身侧立了黑乎乎的一团。
全身打了个冷颤,反身一个手刀劈过去。
手腕被一力道稳稳钳住,猛力一击仍挣月兑不开。
我提膝踹去,黑影的膝盖轻轻一带压下了我的脚力,将我推到窗沿上。
看清对方的那一刹那,犹如雷惊。
月光下,一张熟悉的笑脸面具近在咫尺,吐气如兰,声若箜篌:“为师倒总是看错了你。”
我深吸了口气,厉声道:“你是谁!”
“难道才寥寥数日你连你师父都认不出来了。”
我怒目瞪道:“再装休怪我不客气!”
面具发出一串悦耳的笑声,徒然变成了低沉的男音:“就凭你跟寒樱学了个皮毛?”
气运丹田,我用尽所有力气大吼一声:“着!火!了!救…”
“砰”地一声,门被踹开。
闯入的雪雁愣了一愣,旋即面色一凛,拔剑向面具刺来。
面具大袖一挥,夺了雪雁的剑,直直地插进了一侧墙板。
雪雁腾空飞转了几圈,闷哼一声扑倒在地。
我一惊:“雪雁!”
楼道里传来纷繁的脚步声,小高第一个冲进来,紧随着几个伙计。
面具轻笑了一声,一把推开我飞身离去。
我连忙去扶雪雁,只见她已双目紧闭。
小高蹲下来紧张地看着昏迷的雪雁:“姚遥姑娘,这是怎么了?”
我连忙拍打她的脸:“雪雁!雪雁!”
雪雁缓缓睁开眼,咳嗽了两声,支身坐起道:“师父,我没事。”
把伙计们打发走了,我扶雪雁到床上休息,怜惜道:“傻丫头,以后不要这么鲁莽,为师都打不过的,你这么乱来太危险了,以后要去寻求支援知不知道?!”
她点了点头,哑声道:“师父,那个人好像很厉害,他是谁?想做什么?”
我摇了摇头:“我也想知道。”
我想知道,却也不想知道。
可事到临头,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接连等了好几日,面具一直没有再现身,倒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司马炎。
我连忙告诉他镜片还没着落的。
他淡然道:“不打紧。”
我调笑道:“那爷今儿来,是要最后对决啊?”
他冷冷扫了我一眼:“前几日大伯的生辰宴你去了吗?”。
“大伯?”我脑子飞速地转起来,想起了司马师,连忙摇头道:“没有啊。”
司马炎盯着我看了半晌,颔首低声道:“果然。”
“果然什么?”
“没什么。”
我不满道:“你把话说清楚会死啊?”
“谁让你那么笨。”
我心下一思量。
他既然挑起了话头,就必然是有话要说,偏又这样遮遮掩掩。
难道小小年纪就懂得欲擒故纵?
我一把扣住司马炎的肩道:“不说你今儿就别想出这道门!”
他淡然一笑说:“如今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教训你这小孩子哪还用得着我动手。”我得瑟一笑,高声道:“雪雁!”
不一会,“吱呀”一声,雪雁推门而入,唤道:“师父。”
司马炎轻笑了一声,目光凌冽地看向雪雁,沉声道:“出去!”
我也立马看向雪雁,唤道:“好徒儿进来。”
雪雁面露难色,进退两难地立在门边,看了看司马炎又看了看我。
司马炎面色一凛:“叫你出去!”
我拍案而起:“凭什么啊!这里又不是你家,雪雁又不是你丫头,你懂不懂尊老爱幼啊!死小孩,我看你是娇生惯养地身坚志残了吧!”
他瞟了我一眼,低声道:“你要是真为她好,就让她马上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突然地,我觉得司马炎有些陌生了,那种毋庸置疑的神色,竟然给了我压迫感。难道日后必成的王者之气这会子就开始显现了?
现在不压住他以后我还怎么混?
我低声回道:“那你也别怪我不客气。”
司马炎面色的寒意骤然散去,不置可否地笑道:“你让她出去,我就告诉你是怎么回事。”
这样…不算是我妥协吧,是他先退了一步!
我走上前去附在雪雁耳边说了几句,待雪雁走后关了门重新坐下:“说吧。”
“前儿个有个叫姚遥的女子拿着请帖参加了大伯的生辰宴,跟你长得一般无二。”司马炎戏谑地笑看过来:“与大伯相谈甚欢。”
开玩笑!有人冒充我去勾搭司马师?
我盯着司马炎问道:“你们怀疑是谁?”
司马炎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说:“你不应该更清楚吗?”。
我狐疑道:“我?我连她的目的都不知道!”
“算了,你当我没说过,到最后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一股被鄙视了的邪火涌上脑门,我咬牙道:“你知道你干嘛不说?”
他慢悠悠地说到:“因为我发现,就你那脑子还是少知道的好。”
“你!”我正待发作,突然灵光一闪:“难道她是要刺杀司马师,然后嫁祸给我?”
司马炎挑眉含笑道:“那宴会上为何没有下手?”
我略略一忖:“那么她是要接近司马师拿什么东西咯?比如军情,或者什么消息,或者…是它?!那这女的就有可能是敌国间谍,三生门余党,或者曹府的?”
“可她为什么偏偏挑了你呢?”
“因为…我把请帖乱放了,让她很容易得手?”
他把玩着茶盅,漫不经心地说:“如果她有什么非要易容成你不可的理由,而万一你又要去赴宴,那她怎么办?杀了你取而代之再去赴宴?还是乔装成另外一个乱放请帖的人去?”
我迷糊了,问他:“什么意思?”
他嘴角一扬,明眸一亮,说到:“因为她知道你不会去。”
“她怎么就算准了我不会去啊?”我不解,却转念一惊:“你怀疑她?”
司马炎不搭腔了,抿了口茶,站起身道:“回了。”
我怔怔地坐着,心绪繁杂。
没理由啊没理由啊。
如果她跟这件事有关,那么,幕后黑手十有八九就是他了。
自家人跟自家人耍什么花样?
司马炎告诉我这些又是什么目的?
是司马昭的授意还是王元姬的授意?
正想去跟柳轩磋商磋商,突然记起柳轩一门心思只想着怎么回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
算了。
我还就不信了,不想去搀和的事他们还能把我硬拉进去!
转身回房,路过雪雁的房间一驻足,却隐约听到了阿意的声音。
我心下狐疑,却又不好推门一探究竟,犹豫着正要贴耳去偷听,屋内却传出向门边走来的脚步声。
我立马踮起脚尖一溜烟闪回了自己的房间。
是我想多了,还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连几日,前后左右都难见到雪雁的踪影,她倒是在大堂和雅间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了。
“姑娘找我?”阿意在敞开的门上敲了敲。
我招呼他进来坐,问他最近怎么了。
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说没怎么啊。
见他并不想坦诚相告,我也不好多说,便直接告诉他,燕儿聪明伶俐,而且我也会照看好她,不会让人随便要了去,
定给燕儿谋个好归宿,让他放心。
他微微垂目道:“多谢姑娘。”
我回道:“阿意,我们在一起生活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一方面是我对你关心不够,另一方面是你什么事都埋心里,这样会很累的。”
他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盯着桌面上茶具。
我柔声道:“等你觉得我信得过的时候,有什么困扰告诉我,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他抬眼看向我笑了笑。
我告诉他,他的不明心绪让燕儿终日惶惶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让他多与妹妹交流,别一个人闷着。
我问她燕儿是不是他亲妹妹。
他点了点头。
我拿捏出羡慕的语气叹道:“有这么一个乖巧聪慧的妹妹,阿意真是幸福啊。”
他怔怔地看着我,缓缓垂落了目光,微微一笑。
我话锋一转道:“不过啊,燕儿有阿意这样事事为她操心的好哥哥,也很幸福呢!”
阿意轻轻应了声,抬眼笑问我给燕儿讲了什么故事。
我说红楼梦啊。
他微微蹙眉,颔首忖度。
我笑道:“你没听过啦~我这是独家的哦,阿意也想听?”
他点了点头,说燕儿昨儿给他一块小石头,自个摘了株小草,说他是石,她是木。
我整个全傻掉了。
这不是木石前盟么?
这,这是燕儿在跟阿意表白么?
这是惊世骇俗的兄妹恋么!
还是我没说哪里清楚让燕儿误会了?
阿意说他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燕儿从哪想来的,突然记起我最近在给燕儿讲故事,便问我是不是出自红楼梦里。
我含糊其辞道:“好像是有的…我想想啊…嗯,说来话长呢。”
他说那改天有空再来听。
我神不守舍地应了声,空洞的目光看着阿意离去的背影,一时不知所措了。
纠结了一天,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哎,罢了,到时阿意要听就讲给他听吧,一切顺其自然就好了。
“姚遥姑娘,阮公子来了,在天井的小竹林里。”小高敲了敲门。
我回过神来,下了楼,穿过酒客零落的大堂。
秋风萧瑟的竹林里,一袭青衣的少年,倚着竹子席地而坐,身侧的几个竹筒散发着清幽的酒香。
我先行了礼道了歉:“那日唐突,口出不逊,冒犯之处还请公子见谅。”
阮咸散漫地看了我一眼,含笑喝了口竹酒。
我问他那日说要燕儿做童养媳是否当真。
他淡然问道:“当真如何?不当真如何?”
我说:“若是当真,恐要令公子失望了,燕儿并不想做阁下的童养媳,还请公子尊重她的意思。若是戏言,那就恕我直言,请阁下勿再对燕儿说这般轻佻的话,辜负一个善良的小丫头对阁下的敬仰之情。”
他微微一笑道:“姑娘说的是。此前仲容言行也有所不当,姑娘见笑了。”
总归是竹林七贤,人品倒真没差到哪去。
我带阮咸去见刘伶,琢磨着把他们凑一对喝酒,倒省了不少事。
正要给他们两牵线做介绍,谁知刘伶波澜不惊道:“咦,这不是嗣宗的侄子嘛。”
两个文绉绉的酒客就喝道一块去了。
我端了酒食给他们送去,在雅间外便听到他们的朗朗笑声。
我推门而出,笑问他们说什么这么开心,告诉我也让我乐一乐。
阮咸犹如墨画的玉面浮现狡黠的一笑,刘伶却是开怀大笑起来。
我虽搞不清楚状况,却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条件反射地瞪着刘伶。
刘伶笑着招了招手道:“我们在讲一个叫姚遥的丫头的趣事!你要不要听呀?”
拿人当笑话说,谁还会乐呵乐呵地凑去听?
我没好气地把酒食往案几上一顿,转了身往外走。
“丫头丫头!”刘伶一个箭步追上来拉住我:“莫恼啊姚小丫头!我讲一个叫阮籍的小子的趣事给你听,要不要啊?”
我白了他一眼,心里却笑了起来,跟着他走回。
阮咸犹如墨画的玉面微微仰起,明眸若星,含笑看了我一眼。
落座后,刘伶就笑嘻嘻地开讲了:“话说这阮籍啊,有一次游苏门山见真人孙登,谈天说地、滔滔不绝,但那真人却似听不闻,一言不发,完全没入眼去。”
啧啧,猖狂的阮籍还碰到比他更狂的了啊?
我忍俊不禁道:“阮籍如今这般惜言,难道是那时受了打击?”
阮咸淡然笑道:“姑娘有所不知。叔父实则是个能说会道之人,若是兴起,怕是“口若悬河”。只是叔父为人谨慎,无兴致便不多言。当年叔父随二爷爷到东郡,充州刺史王旭想请叔父到他幕府做幕僚,可叔父终日不言一语,王旭不敢开口,直叹叔父是‘人不可测’。”
刘伶笑道:“言归正传啊,说了那么多真人都不正眼看他,阮籍无奈,干脆对着真人长啸了几声,音调清丽激越,声音空廓辽远。”
我一怔:“长啸?”
阮咸目光一亮,说道:“在我们家乡,有一个阮氏长啸台,年幼时曾见叔父立于台上,远眺四野长啸,人说叔父啸闻数万步,犹如风音,并未虚夸,叔父的啸声韵响嘹亮,激荡人心,潇洒至极。”
原来阮籍不止有翻白眼这个特长,还有长啸这一绝技啊!这也太搞笑了,我不由掩了嘴笑起来。
刘伶接着说道:“话说长啸果然有效,真人定睛看向阮籍道:‘请再来一次’。后来阮籍下山,到了半山腰,山谷中突然回荡起又没的啸声,原来是那真人在长啸,声音在天际间传响,在山谷间回荡,沁人心脾,夺人六魄。”
我忍不住伏案大笑起来。
这两人话不好好说,用长啸交流?
没进化好么?
哈哈哈……
刘伶笑嘻嘻道:“话说阮籍深受感染,回到百家岩后,写了篇赋,赞美那"与自然齐光"、"变化神微"的"大人先生"。”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赋可是一段一段的啸声组成的?”
阮咸淡然道:“这赋叫《大人先生传》。”
我一怔,笑容停滞了。
隐约记得,老师好像提过,说《大人先生传》是一篇辛辣讥讽的千古奇文。
这文章,居然是这么来的?
两个人隔山对啸几声,就能感概出一篇名赋了?
刘伶乐呵呵道:“有趣吧?当时叔夜看了那篇《大人先生传》,直拍案叫绝啊!”
可我还是觉得好笑啊。
不愧是天地鬼才猖狂阮籍,真不是常人能沟通的。
不对,这群疯子,都不是常人能沟通的。
阮咸见我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含笑不语。
刘伶笑嘻嘻道:“下面,我给你说一个叫姚遥的丫头的趣事啊!”
我不由地敛了笑,瞪着刘伶道:“打住!我一小女子哪够得上你们的趣味档次啊,别高抬我了,多谢多谢。”
在两人的发笑声中,我连忙跑出了雅间。
哎,这两家伙凑一起不知道要说多少瞎话。
我开始重新思考,把这两人拉一块到底好不好了。
是夜,无星无月,我早早吹熄了灯,静坐窗边。
一道黑影闪过后院竹林,飘飘然跃出后门。
我翻窗跟出,一直追到郊外一片树林中。
四下没了人影。
漆黑中,远处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不似寻常灯火。
我寻着亮光蹑手蹑脚地走去,跨过小石桥,一座小宅院静幽幽地栖息在一块大石后面。
石上镌刻着:归梦阑。
我藏身于石后细细打量着院子。
篱笆稀疏,藤曼缠绕,金银花开,暗香袭人。
一棵古老的梧桐大树尤为显眼,树下一口井,一张石桌,几个木墩。
清风习习重凄凉,阶下丛莎有露光。
“啪”,房子里传出钝钝的碎裂声,夹杂着剑劈下的风声。
一仓皇的男声响起:“雪雁姑娘,有话好说嘛…喂…喂喂…啊!”
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灯光霎时倾洒而出。
一个高挑的身姿被踹飞到了院子里,满地落叶乱舞,一片莎莎响。
一窈窕身影紧随着从房里闪出,寒凉的剑气散开,只听利刃破空之声,逼向地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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