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引推开门向里一望,原本在软榻上打坐的慕容颜并不在原处,整个外厅空荡荡的。
想是应该在里间照顾慕容笑吧,林引猜测着,提步向里间走去。
正要绕过宽大的屏风过去,却见慕容颜闪身出来,手上端着一个铜盆,里面是黑乎乎的污水。
林引看看那盆漆黑的污水,再看看慕容颜,神色莫名。
慕容颜不以为意,径自端着那盆污水出去放在三角盆架上,仍是那副淡然柔和的笑脸:“为师给你的玉简想必都已经读解完了吧?”
林引点点头,虽然那玉简里的海量信息一下子全塞在脑子里难以彻底整理,但要模索透也只是时间问题。
慕容颜颇为满意,看着林引的目光十分柔和:“你的根骨上好,灵性极佳,最为适合修炼,为师也是为苍渺派收了一个好弟子。”
苍渺派?林引挑了挑眉,这是她第二次听到这个名词,上一次是在西陵宿魅口中。那时候他说,慕容颜是苍渺派掌门座下第一女弟子,这个名头光是听起来都觉得威风。
林引记得在那玉简中也有关于苍渺派的记载。苍渺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处于神州大陆东南方的苍渺山脉。与苍渺派齐名的还有云雾山脉的藏剑派,紫蜀山脉的韶华派。此为修真界三大门派,均以苍渺派为修真门派之首。
这来头可真是不小,没想到她倒是拜了个后台如此之硬,地位如此之高的修真者为师,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运气?林引似笑非笑,眼里是淡淡的嘲讽。
慕容颜手腕一翻,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块玉牌递给林引。
林引接过仔细的看了看,这玉牌和那玉简是同一类玉石所制,温软细腻,触手有淡淡的凉意,有安神静心之效。不过体积却比玉简宽厚的多,玉牌上还刻有繁复精致的花纹,华美异常。
慕容颜指着玉牌背面雕刻着的两个墨绿色大字,说:“这是苍渺派内门弟子才能佩带的身份玉牌。现在你拜我为师,这个玉牌就代表了你苍渺派内门弟子的身份,待日后回到苍渺派时这个玉牌可以作为通过护山大阵的路引,绝不可轻易丢弃。”
林引认真的一一记下,慕容颜又说:“你需在滴血认主后,附一丝神识于玉牌之上,若是日后你身遭不测,这个玉牌便会碎裂开来,以此表明你的生死状况,作为你的师尊我的玉牌便会有感应。”
说着拿出一块同样的玉牌,只不过玉牌背后那两个雕刻大字是凄艳的火红色。
林引再次感叹,果然修真者的东西就是奇妙,这可比21世纪那些所谓的现代科技靠谱的多。
毫不迟疑咬破食指滴了一滴血,墨绿字色的玉牌光华一闪就完成了滴血认主。林引按照心中那丝和玉牌的联系将微弱的神识放出附在玉牌上,神识一沾上玉牌就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林引心知这是神识已经隐匿在玉牌中也就不多做探究。
“记住,要把这玉牌收好。”慕容颜嘱咐道,林引点了点头,将玉牌放入空间戒指中。
放好玉牌林引下意识的擦净手指,却在看到食指时一愣,脸色瞬间煞白。
只见刚刚明明是破开了一个小口血流不止的手指,现在确实白皙柔女敕完好无损,哪有一丝伤口和血迹的影子?林引这才想起来,从中午她利用神识探查玉简的时候就不对劲了,只不过那时她因为一门心思放在玉简上完全没有注意到食指上的异样。
按照常理,要让伤口愈合得完好如初,最起码都需要几天的时间。可是林引从中午破开手指到现在晚上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三个时辰,怎么可能愈合得这么快?而且,刚刚是她亲眼所见,那被再次放了一回血的食指上的伤痕只不过在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见了,完全看不出有过被破开的痕迹。
这副身体……
林引猛然抓住颈间的透明石子,紧紧捏住。她想起来当初重塑身体之前,鬼巫老妪曾说过,这样做是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代价……这样逆天的一副身体,究竟需要多大的代价才可以替换得到?!
林引脑子里嗡嗡的响,抓住颈间透明石子的手掌几乎要被那细如发丝的红线勒破。
慕容颜手中拿了一张纸一支笔转过身来,正好看见林引这副反常模样,她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可是有何不适?”
林引身体颤了颤,垂下头轻轻摇了摇。
慕容颜顿了顿,意味深长的说道:“如今你我乃是师徒,以你的聪明,想必有些话不必我多做说明。”
林引抿紧了唇,她自然知道慕容颜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林引和慕容颜,说好听点就是师徒关系,但是说白了就是林引依附着慕容颜,看在所谓的师徒情分上两人自然是心照不宣,不对对方做过多的干涉。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有些事就不得不说了,慕容颜不希望林引太过隐瞒,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多生事端。
林引还是低着头,眸中冰寒的煞气被垂下的眼睫很好的掩盖,仍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慕容颜至始至终都在笑,柔和美丽的笑颜,就如水墨画中飘渺出尘的仙子一般。
“过来。”慕容颜拿着纸笔坐到桌边,对着林引道:“姓甚名谁,提笔写出来。”
林引看着那沾染着点点黑墨的雪白宣纸一愣,写出来?慕容颜不是知道她……
不对,慕容颜不是那种会做无意义事的人。如果明知她不识字还让她提笔写字,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慕容颜无聊想捉弄她,二是她有让林引写出字的把握。
而前者,是万分不可能的。那么答案,就只有后者了……
林引呼吸一滞,她真的可以写出这个世界的字吗?认字,对于前世的她来说从来是不是一件难事,但是到了这个世界之后,以她现在的境况,不识字对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要是重头学起,先不说那识字的难度,就算是识字所花费的时间,都不是现在的林引消耗得起的。可想而知,识字对于林引有多么重要。
有很多东西,当它天天出现在你面前,你可以轻易触碰到它,因此从来不去在乎它带给你多么大的好处。可一旦有一天它突然消失,你彻底无法感受到它以及它带给你的种种了,你就会明白那种仿佛世界的一角都崩塌掉的绝望感觉。
而一旦失而复得,又会是多么大的冲击与喜悦。
只有失去过的人,才知道拥有的珍贵。
可以肯定的说,这种失而复得往往能改变一个人一生的际遇。
而现在,林引正在面对的,正是那种失而复得的机会。但不可忽视的是,这个机会是慕容颜给予的。
慕容颜给予的。
林引抬起头,双眼直视慕容颜。
一双如烟似幻的水眸,仿佛时时刻刻缠绵着无尽的温柔,但在那漆黑的眸光下,是否隐匿着一只藏于黑暗中诱人死亡的妖魔?时刻挂在嘴角的柔和笑颜,可以轻易地卸下常人的心防,让人明明知道前方等待的也许是陷阱,可最终仍然会傻傻地跳下去自寻死亡,最终万劫不复。
这样的女子,真真可怕。
但是,她不怕。
一声轻笑,林引直直地走过去,拿起纸笔。
呵,陷阱又如何?她林引现在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走?逼着她走到这种地步的,不是慕容颜,不是虚幻的命运,正是她林引自己。
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逼迫你?没有人!能逼迫你的,只有你自己。
如果林引不在乎这一切便也罢了,可是偏偏她在乎。她不在乎她悲哀可笑的命运,她在乎的是造成这样命运的原因!她的性格注定了她会沿着那条不知名的道路走下去。
走向灭亡。
五岁小孩儿的手掌根本握不住毛笔,林引努力了几次都没有成功。对于她这样一个从小握铅笔圆珠笔的人来说,握毛笔实在太难为她了,更何况现在的身体是这样一个五岁的小孩儿,更加握不好了。
慕容颜在一旁看着她的别扭样,轻笑出声:“毛笔不是你这样握的,你这是捏筷子的手势,要这样……”说着伸出一双柔荑轻巧地搭在林引的手腕上,一点一点的矫正林引的握笔姿势。
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慕容颜是真的很美。不再是那样假面具般的美,而是温和慈爱的美,像一个关怀小辈的长辈一样,循循善诱,悉心教导。
想必这就是和慕容笑相处时的慕容颜吧,一个温柔的女子,一个慈爱的母亲。
林引自嘲的想,她居然会有点儿羡慕慕容笑,羡慕她有这样一个母亲。呵,她居然会羡慕一个小孩子?羡慕这样一件无聊的事情?!真是疯了。
因着慕容颜手把手的教导,林引总算学会了握笔的方法。但握好毛笔了,然后呢?然后要干什么?
林引发现她脑海里是一片空白,对着一张雪白的宣纸迟迟下不了笔,她不知道要干些什么。
慕容颜见状伸出掌心轻轻贴着林引的额头,不紧不慢的开口:“仔细回想你在玉简中看到的文字,当它们滤过你的脑海时就默念自己的名字,一旦发现与自己的名字相同含义的文字时,在第一时间将它写在纸上!”
林引闭上眼立刻照做,她感觉到在自己的额头上有一股热流从慕容颜的手心传过来,缓缓地游离在经脉之间帮助着她舒缓脑中的文字。
一个一个的奇异的文字在脑海中滤过,林引在心底默念着自己的名字。
林……引……林……引……
有了!!!
如闪电般的,在文字大海中迅速闪过的两个奇异文字被林引捕捉到。几乎是捕捉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林引就刷的睁开了眼,手腕一动,指间紧握的毛笔唰唰挥动,两个扭曲繁复的文字徐徐出现在雪白的宣纸上。
“林……引……?”慕容颜看着纸上两个别扭的字体,皱了皱眉,缓缓吐出两个字:“真丑。”
林引脸一黑,字丑又怎么样?谁叫这个世界的字体这么复杂?而且她第一次用毛笔写字,能够把字写得让人认出来已是不易了。
丢了毛笔,林引坐下来倒了杯茶,慢慢的啜,细细体验着那清冽的茶香。
想不到,竟然真的让她把字写出来了,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虽然是在慕容颜的帮助之下,但不可否认,她还是很开心。
来到这个世界,林引处处弱势。
口不能言,目不识丁,这不是典型的盲哑人是什么?没人可以理解她作为一个心智齐全的人在又盲又哑的情况下的惶恐,更何况林引以前是认识字的,而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不识一字,就相当于活生生的剥去了她一双眼睛。
最可怕的不是双目失明,而是双目在失明之前是拥有过光明的。
林引就是这样的感觉,但如今,这个隐患可以去除了。
现在的她,就相当于脑海里印了一本全能解答的辞海,只要在有需要时翻开,就可以找到答案。
而这一切,都是慕容颜赐予的。
林引转过脸,正好对上慕容颜笑吟吟的双眼。
只见她拾起了毛笔轻轻握住,青色的衣袖滑下露出雪白的皓腕,一圈碧绿得晶莹剔透的镯子套在纤细的手腕上,更显得那玉臂优雅诱人。
“至此,林引这个名字你便只能埋在心底。从此以后,你的名字便是含石,苍渺派第四十代掌门嫡传弟子青渺之徒,第四十一代嫡传‘含’字辈弟子。”蘸满墨水的毛笔尖轻轻在‘林引’两个字上画了个交斜的十字。
“含石,就是你的名字。”轻声慢语的音调分外温柔,一边说着,纤细的皓腕优雅的扭转,雪白的宣纸上两个清隽的字体栩栩显现——
含石。
林引睁大眼看着那两个字,仿佛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这个怪物夺取禁锢了她的名字和另外的什么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
是,自我么?
这便是,慕容颜索取的代价么?
“含石,要永生守护一个人,保护她不受伤害,那个人的名字叫,含笑。”纤细优雅的皓腕又是一转,在写至最后那个笑字时,微微一顿:“含石在青渺死去的那一刻时便可以随着消失,但是,含笑永在。”写完,一掌振力,手中的毛笔顿时成了齑粉。
细散的齑粉随着吹进房内的轻风随之飘去,慕容颜淡淡的看着林引道:“懂了么?这,便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
原来,这才是慕容颜要求的代价,沉重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