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入空的三面山环抱着一片不大的山村,远远望去,正如一位低头看着自己孩儿的母亲,温柔而娴静。蜿蜒流过的小河就像母亲腰间系的一条碧色之带,静静流淌在小山村中。整座山村静谧而安详。这条碧带就是整个山村的生命之源,平日里总有那么三三两两的少妇在河岸上或洗菜淘米,或浆洗衣服。
“小叶她娘啊,今儿个这么早?要我说啊肚子这么大了就悠着点,先在家歇着,别累着了肚子里的孩子啊”一个端着一大木盆衣服走过来的妇女大老远就朝这河边喊着,眼里关切之意十分明显。
“哎!别提了,二婶!看这大锅似的肚子一看就还是个丫头片子,怀小叶那会儿可不就是这样。这要不家里这么穷的叮当响,多养个少养个丫头也就那样儿。谁知道这丫头还就看着这穷的来投胎,我那会儿都喝了药了,都没打下来,折腾的我死去活来不说,差一点连身子都毁了,她还好好地在我肚子里,唉!算了不说这事了,怎么生不是生啊。这家里又没个人帮我,这衣服不洗谁洗?唉我说,你家小子呢,你怎么有空出来?”一提起她肚子就急的什么似的,也是,这还就是袁氏的心病。
这袁氏是柳树屯数一数二的穷的数一数二的人家。相公柳根就是个闷葫芦,踢三脚都踢不出个屁来的人,没啥手艺,在这三面环山的旮旯里也就靠家里的三亩薄田过日子,地里收成不高,每年产出的粮食够一家三口吃的就不错了,也就这两年风调雨顺的,四年前当今皇帝大婚全国免五年税,这才让家里过的还算顺当。
也得亏袁氏虽然平时话多有点唠叨,过日子的本事还不错,家里养着两头猪,一窝鸡,没事割点猪草拌拌鸡食的,没事还会做点女红绣个帕子什么的,攒多了和村里的别的妇女坐着牛车到30里外的镇子上卖掉换点日常用品,买点粗布子做衣服,过日子又仔细,嫁到柳家三年来家里还算有点剩余。家里三间茅草屋,还是柳根他爹那会儿盖的,结果老人家不寿,袁氏还怀着柳叶的时候就去了,这一家三口住着这茅草屋还能避避风雨。本想着这胎生个小子就好,给柳家留下个根就算了日子也不那么难过,谁知道这胎相一看就还是个丫头,这孩子多了嚼用就大了,还不知道养不养得活呢。
“别说那皮小子了,这不刚睡着我就赶紧出来了,梅子看着呢。也就趁着这个把时辰洗洗衣服啥的,等会儿醒了就了不得了,一哭起来我们自己家人都受不了,这都两岁了还这么难带!”
被称为二婶的是个三十二三岁左右的妇女,人称李二婶,李来福家的。这李二婶人实在,村里有点什么事都热心着,谁见了都喊声李二婶,日子长了这李二婶的本名本姓的也就都略过去了。李家住在柳家西邻,两家平时处的还不错,但是家过的比柳家好多了,李二叔又会些泥瓦匠手艺,平时还会给人家修修房子赚点家用。李家有两个孩子,除了李二婶说的那个两岁的皮小子川子,还有个大闺女梅子。梅子10岁了,10岁的闺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平时除了帮家里做做家务,做做针线,再就是看着这个刚两岁的宝贝疙瘩。
李二婶生了老大梅子后多年不育,这不隔了这么些年又得了个小子,一家子都宝贝的什么似的。尤其是这孩子还爱闹,平时柳家听到他的嚎啕大哭也不说什么奇怪的事,更气人的是袁氏自显怀以来这肚子越来越圆,从小锅长成大锅,袁氏每每气的不行又无可奈何,人家的孩子也没怎么着你啊,可这袁氏就像钻进了死胡同里,一听到李小子的大哭就想流掉这丫头,谁知道这孩子生命力到强,怎么着她都老老实实的呆在娘肚子里,这袁氏是又气又无奈。
“小叶他娘啊,我这洗的差不多了,就先回去了哈,你也差不多就歇歇吧,都这么大的肚子了再忙怎么也不能急于这么一会儿啊,行了我先走了,要不川子又该闹了。”李二婶看衣服洗的差不多了就站起来对着袁氏说道。
“嗯,二婶忙去吧,我这稍会儿就走……哎,哎唷!……”刚转过身来的李二婶还没迈出一步就听出了不对劲,回头一看也惊叫起来。“呀小叶她娘啊,你这是要生了啊,唉先别急,我扶着你先回去。这一时半会儿的也还生不下来,先走走,走着回家也好生。来,慢点,慢点……”
只见袁氏的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珠,脸上有些急,听李二婶这么说也不那么惊慌失措的,毕竟生过一胎了,反而反过来劝着李二婶:“二婶,没事没事,这丫头稳当着呢,不急,咱慢慢回去就是了,就是这衣服没法端回去了,呵呵……”
“唉,都什么时候了还衣服衣服的,这衣服扔着也丢不了,等下你生了我再回来拿就是了,唉,你说说,这都到产期了还这么不在乎自己个的身子……”只听到李二婶子的唠叨声原来越远……
“梅子,快带着小叶去你大力叔家叫你柳大哥去,你柳大嫂就要生了,快去快去!”两个人走到柳家栅栏外的时候看到梅子才从隔壁自个家出门,就赶紧的叫道。
“好的,我先找我爹回来看着川子点,我再带小叶去。”梅子听到娘亲这么说就拔腿往家走,10岁大的梅子乍听这大事还没慌,第一时间想到才睡醒的弟弟川子。她本来看着弟弟快醒了就出门找她娘的,谁知出了这样的事。
那边柳根才从赵大力家回来,他家院子里就已经站了好几个人,屋子里李二婶和几个邻居的妇女还在帮袁氏接生,一盆盆的血水就被端了出来。这柳树屯只有一个接生婆人称尤婆婆,一般谁家的妇人生孩子都是附近的有生产经验的大婶大嫂的帮忙,只有碰到难生的时候才会花掉几十文钱或者一匹花布去请尤婆婆。而且这袁氏肚子里的还是个丫头片子,家里就压根没想到去请尤婆婆。
庄户人家的妇人抗摔打,身子也结实,袁氏这胎也好生,进屋不到两个时辰就听到一声婴儿哭声传来,紧接着就是李二婶的笑声:“小叶她娘啊,这丫头还真是乖得紧,生的时候也不折腾人,生下来哭一声就不哭了。”
韶华容易过,转眼十四载。
柳树屯的村中央有一棵百年老树,据村里的老人们说这树可不止百年,是村里的神树,有树在人心不慌,多少年来这柳树屯穷归穷可村里没出大事,据说都是神树的功劳。
这天,神树下仍是一群孩子的天下,神树经历了岁月的洗礼树干粗壮枝叶繁茂,孩子们或者在树下玩耍,或者爬上树干藏在树枝间捉迷藏,也没有谁去呵斥,反正神树繁茂也不会有事。
就在一群四五岁的孩子中间有一个看上去十岁左右的女孩子,大家都习以为常,柳树屯的人都知道这柳根家的二闺女柳絮是个二傻子,跟他的弟弟柳青天天带着一群孩子玩。也不知是吃不饱还是咋的,这傻闺女人长得俊俏着可这个子却不见长,人家十四岁的闺女就是没嫁人的也都看着大人似的,这妞子看上去就像个十岁的小丫头,平日里站在一群七八岁的男孩子中间一点也不打眼。
就在大家比赛爬树的时候不知道谁的脚不小心踢了一下,只听“嘭”的一声,大家安静了。
“柳二傻子死啦!柳二傻子死啦!”不知道那个孩子突然一叫,大家突然像沸了锅似的大叫,胆子小的孩子开始哭了起来。
“青子,快点,去告诉你娘亲,你二姐死啦,快点!”这时候马二壮家的虎子反应还算机灵,赶紧喊着柳家的老三柳青,让他赶紧回家叫大人。
吓傻了的柳青看着柳絮头边上的一滩血呆愣了片刻撒腿就往家跑,只是脸上的惨白越来越甚。
“娘,娘,快,快点,我,我二姐死啦,快点去看看”,刚跑到自家栅栏外还没到家,小柳青就开始叫。
人人都说二姐是二傻子,柳青不懂什么是二傻子,但五岁的他只知道二姐每天都陪他玩,护着他,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让着他,村里的孩子们也不敢欺负他。在他心里二姐是一个不能缺少的存在,所以他也不知道没有二姐的日子是什么样子。
“小青怎么了,慢点说,什么死啦活啦的,慢点说怎么回事?”袁氏正在给猪喂食,忽然就听到自己的小儿子大呼小叫。
这会儿柳青也有点反应过来了,抓着娘亲的衣袖就往外拉“快点啊娘,我姐姐从神树上摔下来摔死了,不会动了,脑袋上流了一大滩血。”柳青把“大滩”说的很重,用手比划着一个大圈。
袁氏这会儿也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虽然那孩子有点傻愣,脑子不太清楚,可终归是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再怎样也不想她就这么死了,再说当年生她之前因为打胎的原因使得她从小傻愣,遭了人家很多白眼,村里那些孩子背地里没事就唱着歌谣笑话她,袁氏嘴上不说,其实心里一直愧疚着呢,于是也把猪食盆一扔就往门外跑。
等到神树下的时候神树周围已经围满了一圈人,有的在哄着自己的孩子,有的则在看热闹。山村里的日子平静枯燥,偶尔出点小事就会成为大的话题,更何况是大家都知道的柳二傻子的死。
“让开,让开让开,小絮怎么了这是……”一叠声的哭腔让周围的看热闹的人群一阵安静,人人脸上也是一片愧色,自发的让开了一条路给袁氏。等袁氏和前来帮忙的李二婶合力把柳絮抱回家的时候众人才纷纷散开,不过都不约而同的望向柳家,说不清是想看笑话还是担心的成分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