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进入詹宁宫时三四个太医已经挤在堇夫人榻前,皇上坐在堇夫人身边,神色焦虑。皇后退到偏殿,叫服侍的人来问话。
“堇夫人用了膳,如寻常一样在花园散步,走到青墙底下时突然从那儿窜出一团黑影,夫人惊吓昏倒了。”侍女如是说。皇后沉吟一番,道:“你们去那儿仔细看看,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底下的人领命去,忽然外面传来喧闹声,隐隐约约听着是道喜和呼万岁。皇后心中一恍,已然明白。
堇夫人因有喜,元统帝欲册封之,暂拟德信妃,册封礼在三月初七日举行。
苏信春入宫来,说不上冲冠**,也算是极受元统帝喜爱的一个妃子,这个出身最低微的女人身上没有她们认为的肤浅作态、恃宠而骄的东西,反而娴静大方,行事清楚利落,以礼报恶。
如果说当年初教苏信春的学斋夫人有什么值得推敲的地方,莫过于她见到苏信春时说的第一句话。现在苏信春受册封为德信妃,正是她迈向母仪天下之路的第一步,也是验证学斋夫人预言的启端。
元统帝册封苏信春为德信妃那日,虞琯公主从圣关山回来。虞琯公主是元统帝同母所生的妹妹,现年十六岁。七年前她去圣关山为兄还愿,在圣山寺吃斋念佛做课,可以说是过着出家人的生活。天下人对于公主,是深知她的贤德与忠贞的。这个大衡朝唯一的公主,在元统帝心中占得了半壁江山。虞琯公主坐在马车里,从正阳门进入阳京城,在帘子后观望繁盛丰饶的街市,天下安定数十年,其富饶之景在这几年好似一年比一年盛。虞琯公主非常崇慕兄长。
宫中正在举行册封大典,公主不知道这件事。她刻意不告知元统帝,先行回来了,所以在宫门外亮出身份时,守卫长立马奔去告诉了在戚虹门的长尉大人。周鸿锐惊诧不已,立即遣人去通知内侍官,自己带了一支人马迎至外宫门。
“锐哥哥!”公主掀开帘子,朝跪在马车前的周鸿锐叫了一句。长尉大人抬头望去,见车驾上一位巧笑倩兮、姿态盈盈如风、优雅美丽的少女,身着天蓝宫服,恰如仙女。她竟是当年挽着双髻的丫头!鸿锐世子走过去,难抑惊喜。
“殿下,路上颠簸辛苦了。”
公主挽了挽鸿锐世子的手,“锐哥哥,你一点儿也没变。皇叔好吗?雪姐姐呢,有孩子了吧?”
“家父承蒙圣恩,一向康健。雪绮,实在见笑了,还未做母亲呢。”说到这,鸿锐世子反问道,“皇上日前派去接殿下的人马,怎么没同来?”
虞琯公主脸一红,抿嘴笑道:“我特避开了,早一日出来的。”
“好在一路无事,这要是路上有什么,都是死罪了。”鸿锐世子瞪视护驾在行的长官。正说话间,前面一阵鞭响,元统帝驾至。
鸿锐世子扶着虞琯公主下车,元统帝也从辇上下来,快步朝胞妹走去,虞琯公主跨前一步,跪了下去。
“起来。”元统帝扶住了,仔细打量眼前的公主。公主一下子哭了出来,“哥哥。”元统帝将她抱在怀中,掉下眼泪。这是在场的人都看得见的,当今圣上在人前如此动情还是第一次,这对臣子来说是一番奇谈。
元统帝挽着妹妹同上了圣驾,向内廷而去。
虞琯公主实际上是天下最受宠的人,元统帝将她视为珍宝,早在去年即为她动工建造宫殿,预备出阁之用。宫殿就在皇宫东西角,从西角门出去进来,十分便利。
至于这颗明珠落入谁家,无人能揣度。有说元统帝派安常大人往姜北代君赴先姜北王丧事,实则让安常大人为虞琯公主向佳莫王子,即新姜北王提亲。佳莫王子自年少时就有贤德名声,如今更是因其高迈的品格深受族人爱戴。
虞琯公主回来一个月后,姜北王即来朝。如此看来,局势是很清明的了。
为虞琯公主适应宫廷生活,元统帝召鸿锐世子长女——周芜青进宫陪伴公主,两人同吃同住,也任她们随时出宫。
这日清晨,虞琯公主洗漱装扮好,来乾和宫给皇后娘娘请安,才进前殿门,就看见一位异国服侍姑娘在假山前的空地上踏舞,虞琯回头问周芜青:“这个就是那位东括公主?”周芜青点头:“很有可能是,听说是善舞之人呢。”
“我们看看,你们不要吱声。”
虞琯让女乃娘侍从几个站在原地,自己和周芜青轻轻走到海棠树后面,看了一会儿,被罗旖公主发现了,她朝两人勾勾手指头,虞琯公主疑惑地指指自己,罗旖公主神气地点头。
虞琯公主走过去,刚要开口,罗旖公主抢先说话了:“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虞琯公主愣了愣,说:“你跳得真好看,是你们那儿的舞师教的么,十个连着大旋转实在美极了,我……”
“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躲在那里干什么?”
“我哪里躲了?”
“就是躲了,我没见过你,谁让你来的?”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
“你……”罗旖公主气得直叫侍从,十来个人从门后奔跑进来,跪在地上。
“叩见虞琯殿下,叩见罗旖公主,叩见一歆郡主。”
罗旖公主上下打量一番虞琯公主,不温不火道:“你就是那个虞琯公主啊,头发很长嘛。”
后面那句话听得虞琯不知所指,“什么很长?”
“头发啊。”罗旖公主扯扯自己的长发,脸上现出挑衅的笑意。
虞琯公主略有明白,只是一笑,道:“罗旖公主在我们大衡住得还惯吗?”。
罗旖公主看了一圈边上伺候的人,虞琯公主身边人只带四五个,都垂着头站着。
“你们这儿难道没有一个会骑马的姑娘吗?”。
“别人我不知道,有一位这方面很厉害呢。”虞琯公主拉周芜青上前,“就是她的姑姑文禾郡主。”
“你不会?”
“不会。”
“巧的很!”众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大家回头看去,皆跪下了。皇后娘娘笑语盈盈地走上来,“才要引两位见见,不想已经相识甚深了。”
两位公主起身行礼,皇后一手牵着一个拉起来,往正殿去。
“方才说什么呢,看着跟旧相识一般。”
罗旖公主说:“不过说几句闲话。”
皇后听罢不说什么,让两位公主坐了吃茶,然后对虞琯公主说:“对了,殿下,那些衣服佩饰看着还合心么,若觉得不习惯,一定和我说,换了便是。”
虞琯公主起身道:“都很好呢,娘娘,虞琯很喜欢。”
“那即好。皇上在这方面上也天天惦记着,每日里遣人来要给你添什么,就怕你不习惯。”
虞琯公主笑道:“谢哥哥挂心了,娘娘,您和哥哥说,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好上没变呢。”
皇后赞许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正好,殿下,你带罗旖公主去大君湖走走,划一划船,现下湖上浩渺无垠,正是时节。”
“好呀。”虞琯公主看向罗旖公主,罗旖公主微蹙眉头,嘴上却带笑,“我喜欢划船。”
外头太监在门槛那儿跪下道:“启禀皇后娘娘,德信妃来了。”
“请进来。”皇后娘娘吩咐着,转向两位公主,“你们也不用在我这儿耗着了,去吧,若有闲趣,还可以倚船垂钓。”
“是。”两个公主退出来,相并走出乾和宫,开始还能说说话,彼此和气,可等上了船,划到湖中心,虞琯公主突然大声说道:“你怎么可以这么讲,既然如此,你干嘛嫁我们大衡来?”
罗旖公主竖起两道眉毛说:“我才不是嫁你们大衡,我是嫁安常大人,他迟早要回我们东括的。”
“不可能,墨哥哥是大衡人,怎么会去东括,你不要一厢情愿。”虞琯公主是生气了,守在船尾的乳娘不安地使眼色给周芜青,她还没见小公主这样失态过。
“你不要叫他哥哥,你哥哥是皇上,他与你何干。”罗旖公主竟然一脸醋意,这使底下的人感到好笑,而虞琯公主更加生气了,站起来说:“他是我的墨哥哥,和你才没关系呢!你不讲道理,我不和你说了,回岸上!”
罗旖公主不甘示弱,喊道:“不准回岸上,我要在这儿钓鱼!”
划船的几个太监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回岸上!”
“要回去的自己游回去!”
“你蛮不讲理,你们东括人都爱不讲道理的吗?不讲道理的人钓什么鱼,跳下抓鱼还差不多。”
大衡朝唯一的公主与东括国唯一的公主就这样吵起架来了,争论的内容无非是你该游回岸上而她该下水抓鱼,一个时辰后惊动元统帝才停止。
元统帝见此景哭笑不得,对胞妹说:“你们两个这是为什么拌嘴,她远方来,你就让一让也没关系。”
虞琯公主不服气道:“哥哥,你喜欢她吗?墨哥哥怎么会喜欢她,连我都不喜欢她,你们怎么会喜欢她?”
元统帝被问笑了,“男人喜欢女人,和女人喜欢女人,是不一样的。”
虞琯公主缄默下来,不再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