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下)

一人相抵千军,会死的连渣都不剩,根本是以卵击石。

所有人都是如此想法,包括大惊失色的付卿。所以当暮云城冲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屑一顾,长枪迟钝的刺来,大刀随意的挥砍,看似雨点而落的攻势漫不经心到初出破绽,被人一眼看穿。

排排刀枪前前后后杂乱刺来,暮云城闲闲几个错步,连连旋身挪转,身形竟如化影,从刀枪间隙中从容而过,顺手,便能夺来成抱的刀枪,转手挑飞更多的兵器。

太快的身法,根本目测不及,所有人大惊失色的时候,手中依凭的武器已经做了他人利器,眨眼间三五人倒下,再眨眼,那人身形又不见了,更远处,再几人骨肉分离。根本来不及震惊,潮水般绵密的战局已然被四下被散。暮云城根本不恋战,也意不在前,竟是一鼓作气,步步穿花,直朝后方那高头大马的王爷而去。

其实深宫里的王爷们再是手段毒辣,身手也是不及亲临战场的。这场穷追不舍的相逐相杀,却是五路亲王都到齐,不过于他们而言,这次追杀该是毫无风险罢了。他们本就身份尊贵,只需躲在大军的尾后,装腔作势的下几道无伤大雅的军令,等着他们的人潮大军把那穷途末路的人淹没就好。等他们悠悠闲闲赶到的时候,那人该是成了一具被铁马踩踏到残缺不全的尸骨,不会有任何威胁。

那人已没了羽翼,他们有足够妄自尊大的资本,来这处杀伐之地,观赏他们不自量力的弟弟如何输的体无完肤。

没有人事先想得到,他们弟弟的身边会突然冒出一个神般的人物,不过片刻的疏忽大意,那人竟已冲破重重人墙,直入后营。

如神如魔,凡人何堪挡?

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已然骇破了胆,满面青色,腰间佩剑哆哆嗦嗦的截下,横剑堪堪出鞘一半,暮云城已绕出其视线,跃坐于马后,两臂前探,牢牢握住长剑左右,收势将剑后拉,瞬间便切了那人脖子。

莫说浩浩荡荡的敌军,晾是前方遥遥相望的付卿都觉得血液冰凉。如此应对,如此身手,如同天生的骁勇良将,万夫莫敌。付卿陡然之间不得不承认,暮云城作为他的朋友,兴许他该庆幸,不会有人乐意有他这样的敌人。

战局一时混乱。前方的兵受惊后望,停滞不前,中局的兵一半向前一半驻足,竟也搅做一团,后方的兵更是不及意识发生了何事,那断头的王爷便已栽下马,融入一滩血泊。

暮云城竟是半刻停留都无,挥鞭策马,迎向那五人其二。

见识过一次千万人中取人首级的神话,几乎无人怀疑这第二次突袭的杀伤力。被选中的第二人如同被阎王盯上,直接滚下马,狼狈冲入士兵群中,高声一声声的尖叫。

下一刻却是断刃入喉,呼救声,戛然而止。

远处,暮云城似追都不屑,驻马而停,只有手中,一柄断剑。

时隔八年,付卿已然记不清了当时那场仗自己面上到底是何表情,只记得那时心底的震撼几乎把生死之念都要淹没。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直面千军万马,至始至终,他手中紧握的剑,却并没沾上多少鲜血。

远处那个神魔般的人以奇快的动作,出其不意的要了两条尊贵的性命。下一刻,恐慌在战场上四溢,剩下的三个王爷如同抵死保命的虎狼,无人再对他上一分心。

所有的兵马都被遣调回头,连对着他当头劈下的刀枪都能急冲冲收回。所有人弃他不顾,迅速的向后方涌聚。他们要牢牢围过去,保护他们的王爷,他们再不能分心一刹那,让那人再有机可趁。那人得以冲杀而进,一定不能再让他冲杀而出,无论是神是魔,皆要留下性命!

暮云城其实不是神,不是魔,前一刻赢的不过是一刹那的出其不意,待大军众志成城时,他也是会输的很惨的。

所以人潮淹没而来时,暮云城仅闲闲坐于马上,手中握着那柄自断的断剑,闲庭赏花般朝着付卿之处远望,两指忽而放于唇间,一记亮哨入云霄。

先前被放出城的那匹马,闻得哨声,竟是一声长嘶,如同懂得主人心神,朝着付卿奔蹄而去。

付卿却是没想过逃,提剑想将这匹好马一剑斩杀,哪想堪堪提起剑来身子却是瞬间疲软,马儿如同神驹,竟是飞跃而来,瞬间低伏在地。付卿这一倒恰恰倒在马儿背上,马儿又熟练的跃起,驮着付卿向着卞和城后方悄无声息的远去。

付卿连回头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白着脸看了眼自己握剑的手掌心,竟是淡淡的一层黑色。

暮云城给了他一柄附毒的剑,给了他一匹通灵的马,哪里是要与他同死?分分明明是替他选了条活路!

生而同衾,死而同穴?

暮云城根本是撒了一次大谎,付卿却是为了一句谎言而心下震颤。

他终于明白了暮云城最后对他说的话是何意。

君无戏言。

他称他为君,让他活着兑现承诺,替所有的弱者,筑起一座铜墙铁壁。

那一战后,待付卿醒来,已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手心的黑色自然而然便淡了,四周也没了战火,没了杀喊,独独一处山涧,一轮勾月。

付卿知道马儿通灵,将暮云城的长剑系于身,打马疾奔了一日一夜,才在那日战场稍远的一处山沟里寻到了暮云城。

那真是个不起眼的地方,不起眼到如同邋遢的狗窝,暮云城却躺在里面,一袭衣衫艳红艳红,该是没剩了多少气,却是睡着一样。这人总是这般,千军万马前也能姿态从容,窝藏在处狗窝里,也能气韵非凡。明明浑身是血,一身狼狈,与死无异,却是仍旧耀眼。

这人无论在哪,无论做什么,生,还是死,总是让人侧目。丢不下,放不开,只有牢牢拽在手心。

付卿不知道那一战暮云城是如何活下来的,同样不知道暮云城哪一刻会死去。两个月,半年,人就一直那么睡着。

那一战之后的路更难更险,他有一堆的敌人,面前有无数的艰难阻隔,他渐渐会了忍辱负重,已经不再为了一只当头砸来的烂柿子而白脸。当年那个只知进不知退、不自量力负隅顽抗的付卿已然变的聪明,把棱角都藏起来,他让自己拥有一千张脸,迷惑所有敌人的视线,没人把握的了他的喜怒,没人看的透他的死穴。在他们以为他不堪一击的时候,他狠狠在背后捅他们刀子,哪怕是曾经屈辱过他的人,在还有利用价值之前,他也能笑脸相迎。

那是一场场比当初直面千军万马更难打的仗,他身边却是再无一人,能像当初的暮云城那样,冲在他的前头,替他引开无数的危险祸患。

所以,那一场场的仗,他一个人打。而且他一定会赢,就像她相信暮云城终有一天会醒来一样,到时,他会如他所愿,把铜墙铁壁高高的筑起来,摆在他面前。

暮云城醒的那一日,是付卿第一次早朝。于是第一次早朝,大韩的新君便扔下了一众面面相觑的臣子,欲图要摆驾而走。

一众或忠心或不诡的臣子,或直言相谏或挑拨离间,不知到底谁忠谁奸。

付卿却眉眼斜飞,笑容邪邪,一个个通通对望过去,“昨日封你们为官,朕便说了,朕不要自作主张的臣,忠的也好,奸的朕也不怕,只要你们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就足够,谁若是做不到,擅自多话者,忠的别想再为朕所录用,奸的,别想活着出这韩宫。”

一众臣,就此缄口不言,噤若寒蝉。

没有一个人真正看懂过他们的君王,他上一刻于你施恩,也许下一刻便能于你施罚,喜怒无常。只有对待暮云城是与众不同的,韩王几乎把那人宠上了天。

暮云城恰似清风,哪里是一片深宫约束的了的?如此身凭亮剑,心附长风之人,该是仗剑萧酒醉天涯,对于宫廷朝堂的明争暗斗是不合时宜的。所以付卿虽是欣赏暮云城,却并未给暮云城任职,反倒将朝堂宫宇之地大敞,任其留去。

每次暮云城回宫时,会携上几则趣闻,带回几壶好酒,二人便是一整夜的把酒临风。

每次暮云城回来,付卿便什么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都放下,哪里还有人心不诡望望忘却,阴谋算计的一颗心就暂且在高歌笑谈中柔下来。

过两三日,暮云城会再离开,不知又去会了哪里的友,踏了哪里的青山。

而付卿,则会收拾起那片刻的温柔心,笑眯眯的与朝臣、与天下,一一较量。他本就刚即位不久,大韩百废待兴,人心也尚未大齐,他还有得功夫磨。付卿天天周旋着,却是乐此不疲。

只有一件事,让素来游刃有余的付卿皱了眉头。

芳与韩素有旧怨,芳王趁此大韩未强之期,陡然挥师发难,举兵入境竟有二十万众,根本是想大韩一蹶不振。

暮云城当夜从宫外星夜赶回时,付卿正佩剑上身,执三军帅印,一身耀金龙袍不褪。

暮云城难得扶额瞪他一眼,“你要御驾亲征?”

“嗯,安平将军虽是大才,堪当此任,可惜还未完全为我所用,大韩生死存亡之战,我可不愿交托。”

暮云城顿时瞅着他的衣服犯头疼,“……就穿这身耀金的龙袍上战场?你是怕人家眼神不好,射不准你呢?……”

付卿哈哈笑一声,只有一身傲气,至今改不掉,“这龙袍我既穿上身,便不会月兑下来,除非有人有那本事把我杀了。”

暮云城挑眉,长剑出鞘,一招刺向付卿喉头,付卿笑吟吟提剑横档,被毫不留情的挑飞。

半招,暮云城的剑便抵上了付卿咽喉。

四下宫人刷拉拉跪了一地,一个个手足无措。两人先前对话之际,君不称朕,民不称草民,就已经吓的人脸色苍白,这会儿君王受制于人居然还笑意吟吟模样,简直让人晕厥。

暮云城却是头大,简直摁着太阳穴拧着长眉看付卿,“就凭你这身手,也太好杀了吧……”

付卿扬眉,一声狂妄笑言,“我不用上战场,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暮云城深思熟虑一番,一声长叹,“还是不放心……”

“那又怎样?”

暮云城放下剑,再叹,眉目耀眼,神容却是风轻云淡,“封我作将吧,和上次一样。沙场,我替你上。”

付卿一时震住,竟是久久不语。直到那风华万千的人解剑下拜,对他行君臣之礼时,付卿才身心一颤,连忙探手出去止住,语出轻柔,简直不像他说的话。

“云城若为我臣,可以不解佩剑,可以面君不跪,不必拘泥于君臣礼数,你为云城,我为付卿便可。此之一誓,持之百年。”

那一夜是临战前夜,却是付卿最为痛快的一夜。

他和暮云城,一着耀金龙袍,一着银色麾甲,并肩挥指千万军。

身边的人仪容耀目到几乎无人敢以直视,却是从头到尾拧着个眉头,好生败坏形象。只有最为靠近的付卿听得清,这人是在愁苦没有一件衣服比的上他的龙袍更为张扬醒目,不够比他更抢眼。

付卿几乎大笑,哪里像是应对生死存亡的模样。

付卿还记得,那夜出征前,暮云城拿出了一壶好酒,说是一位好友被他软磨硬泡才舍得拿出的珍藏,结果喝到一半,他听闻宫内急讯,扔下人家快马加鞭回了宫,只有这美酒舍不得,顺手带回来给他这皇帝陛下尝尝的。

暮云城说此番话时可愁苦了,他顾此薄彼,中途走人,还顺手牵羊,实在是风度全没了,不知要赔多少礼才能哄得那人饶他一命。

那时身边人的脸上,真是一种亲切随和到令人眩目的神容,付卿觉得身着龙袍的自己都要被比下去。心思一时无比的柔,为了这样一个知交的朋友,为了这样一个暖心的臣。

付卿一辈子不会忘,那壶好酒醉人的醇香。

一辈子不会忘,那壶酒——

叫“春风醉”。

(云城番外完)

——————这几天忙暑假实践报告和上学的事情去了,发晚了,不好意思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