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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流箭,似漫天的雨,一滴、两滴、无数滴,滴滴答答落下来。马儿正飞速前奔,却依旧抵不过流箭的速度,无数的羽箭射中马车后箱,叮叮咚咚的钉在木板上。任何一支箭都能要了命,叶萧是怕的,怕的血都凉了,凌成旭却似不怕,面无表情的一步步往前走。

对于他这个小孩子,也许真的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从小敬佩的哥哥变成了助纣为虐的坏蛋,时常和他对扁的韩斐变得只会对着韩兵笑,连面前这个他算不上多喜欢但因为哥哥或多或少也能爱屋及乌的家伙,也变得不折手段。满身、满脸都是那个厨子大叔的血,这家伙就丁点儿不会觉得烫么?

什么都变了,什么都舍得拿来牺牲,难道就是为了活下去?

那他倒要看看……死究竟有什么可怕的。

凌成旭笑笑,挺直着腰背,迎着叶萧的马车,迎着漫天的箭雨,无所顾忌的往前走。

马儿飞奔,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时拉的极近。

“你疯了!”

叶萧目眦欲裂,趴在马上的整个身子蓦地朝车外探了出去,胳膊尽可能的往前探,想够到那个如此愚不可及的孩子。

“抓住我的……啊!”

利箭擦着手背射过去,叶萧吓的尖叫,探出去的手本能的缩回来,身子猛的后倒,狠狠蜷缩进安全的角落,动作狼狈,神容惊惧。

那从叶萧手背擦过的利箭又从凌成旭额侧擦了过去,凌成旭却是瞥她一眼,笑了一笑。那样一个笑容,掺着多少讽刺,掺着多少轻视,叶萧几乎来不及琢磨,飞速的马车已经迎着凌成旭驶了过去,速度快到叶萧的视线都追不上了,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孩子一瞬之间,从马车旁擦过,再也触之不及。

“成旭!”韩斐几乎跌坐在地。

那个固执的孩子,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大人们的爱可以掩藏到多深的一个角落,没有时常放在嘴边布告天下,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着。有时,只是被爱的孩子,自己没有发觉而已。

哪怕是叶萧,有一件事,都是恰恰被凌成旭说中了。正因为喜欢凌成衣,所以对凌成旭,她是真的爱屋及乌的。

“混蛋,怕死的我们是懦夫,那你以为这样随随便便自寻死路的你,就该是天大的英雄么?!”

叶萧红着眼骂一句,凌成旭整个人就那么顿了一顿,下一刻,叶萧突然猛的从马车上翻了下来,下地时平衡都没掌握好狠狠摔下去,狼狈的滚了满身尘,却是准确的扯住凌成旭的脚,把凌成旭也带倒了。

倒下去的那一刻,有三支箭,一支接连一支的从凌成旭头顶擦了过去。

这一摔下去,箭是躲了过去,却是再没机会起身了。

叶萧右手死死拽着凌成旭的脚,左手牢牢拽紧着缰绳,缰绳的另一头死死套在马车上。马儿不住往前飞奔,货物一样拖着两人翻滚着向前。身体重重擦着地面,擦出火辣辣的一片疼痛,拽着绳子和凌成旭的两臂也不知磨了多少血,叶萧却是松不得手,这马车也停不得。

越快越好,他们一旦慢下来,就很容易成为利箭瞄准的对象。

只是……真心疼啊。

视线在天翻地覆,叶萧咬着牙,细细朝来路的城门口看了眼,果然见得一个个韩兵骑上了那壮硕的高头大马意图追上来……

“韩斐……”声音略略有些细弱,叶萧渗着冷汗,又扯着嗓子喊了一声,“韩斐!”

刚喊出声,韩斐已赶到,瞬间会意过来,利索的翻身上马。方一上马,就拉动着缰绳意图把马车停下来。

“别停!”叶萧大喝,“缓下来就行!”

韩斐愣住,却是照着做了。马车渐渐缓下来,叶萧动作一丝停滞都没有,拉着缰绳狠狠一带,本是平拖在地的身子竟是就着拉扯的力度堪堪从地上爬了起来。叶萧一时被马车拉扯着连连往前打了好几个趔趄,却是拼了命的,努力的不再摔下去。

叶萧自己起来了,却有意,未把凌成旭拉起来。

韩斐的手很快探出来,叶萧看一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脚下机械的跑动,竟是跑过了缓下来的马车,很快的拉进了与韩斐的距离。

“接着!”

叶萧最后使了把力,终于把平拖在地的凌成旭拽了起来,甩到了韩斐手里。韩斐面色一喜,一把便把凌成旭扯了上去。

叶萧面色却是极差。只剩她了,这般拽着缰绳站着跑,全身的空门都暴漏在外,最是容易成为靶子。

不等韩斐把凌成旭安置好,叶萧就咬牙打起最后的力气,大大往前跃了好几步,死扯住缰绳,飞扑上了马车。

闻得动静,韩斐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竟是叶萧半个身子都扑了上来,死死抱住座架,连忙分出身去,把叶萧也拉了进来。

三人一时齐齐摔进马车里,韩斐悬在空中的心这才放下来,满含感激的看一眼叶萧。

“多谢……”

叶萧却是满额的冷汗,万分痛苦的神情。韩斐又吓了一跳,正待开口询问,叶萧却挥开他的手,自己缩到角落里,声色俱厉的冲他道了句。

“别磨蹭,快些赶马!”

话还未完,又有嗖嗖的几支冷箭飞来,打中了马车后厢的木板。韩斐神色一凝,再也不说废话,跳上座驾,对着马一鞭子挥下去。而凌成旭,只是看着叶萧,看着叶萧那满脸都来不及抹去的血,眸中时而愤怒,时而疑惑,默默不语。

马儿跑的更加快了,眨眼功夫就远到了羽箭射程之外。

尚城城南门口一干妄图追击的韩兵却是自乱了阵脚,一时只得眼见叶萧等人溜之大吉,恨不得要咬碎了一口钢牙。

满地的锈刺钉,让所有的健硕马匹都成了伤蹄的残马,根本不受他们的鞭打控制,整个城南只听马声嘶鸣,纷乱不绝。

事先根本无人料到,这当成“毒粉”抛洒出来的刺钉,竟还有此番用意。

两名兵卫长满面恨色,翻身从不听话的马上翻身而下,疾声吩咐道:“全都下马!留下两人给我把这里的刺钉全清扫干净,十人给我继续守好城南口,再不得让任何人出城!剩下的随我去城西的马厩取新马,半柱香后城南集合,务必要把那几人拿下!”

所有韩兵俱都听令,留守的留守,取马的取马,一时,人人形色匆匆。

赵国的边境相比别国来说,颇为的与众不同。左临深渊,与齐国遥遥相对,仅由一桥牵连;右临峡谷,绵延百里,直入陵国。而尚城地处恰是这峡谷之口。

奔逃而出的马车,未行上多少路程,本是开阔的边境线就已耸起了层层叠叠的山峦,抬目望去,高耸的两壁似擎天的支柱,直刺入天。本是绵延百里的绿树红花却因了临冬,悉数凋没,只余纠缠的藤蔓顽固的从石缝里生长出强大的生命力来,占据了这屹立寒山。

说是峡谷,却也不同寻常的宽广,这奔逃的马车倒像了河流上的一叶扁舟,小的有些不起眼了。

山风很是狂肆,时常掀起车帏,叶萧自打坐上了马车,除了那额头上从未间断流落而下的冷汗,就再没了动静,只有面目依旧不辞辛苦的紧绷着,丝毫没因逃出来而所有松懈,还一瞬不瞬的盯着马车外的景色,似要看清这里的每一寸山,每一寸草,每一寸地形。

虽是被叶萧救了,同样窝在马车里的凌成旭却也一句未曾与叶萧搭讪。不似韩斐暂且的松懈与叶萧依旧的警惕,凌成旭基本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看上几眼叶萧,很快却又错过视线。

至始至终,不知是不是没了力气,那脸上的血,叶萧就是不抬手擦擦,任由那么污着满脸。对着这样一副容颜,凌成旭就算真有道谢的心思,也没了那个心情。

只是,叶萧那满额止不住的冷汗,他到底是没那个狠心不闻不问。

凌成旭别扭的扭过身子,正对上叶萧,“你……没事吧?”

一句话把专心赶马的韩斐也引了进来。韩斐半是莫名,半是紧张的探进身来,也细细打量一眼叶萧,不由大惊,“这是怎么了?!”

叶萧仍旧注目着马车外,却是蓦地皱了个眉头,突然之间厉色瞪向他们,答非所问,“这马车有两匹马,你们两人赶紧给我骑上一匹!”

凌成旭也皱个眉头,“做什么?”

韩斐却是更急,追问一句,“你到底怎么了?!”

韩斐言语关心,叶萧却是态度恶劣,话语莫名冷的掉渣,“我好得很,只是这马车终归负重太多,哪里比得上韩兵的轻骑追赶?半柱香时辰早过,只怕韩兵就要到了。”

叶萧有些吃力的撩起马车前帘,果见前方有条岔道,眸光陡然就深了些,音色隐隐一丝颤动,“这马车不能要了,你们两个同骑一匹马往左道走,我骑一匹马往右道走,尽可能的把追兵分散些。”

“要走一起走啊,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只身过去?”韩斐一口否决掉。

叶萧看上韩斐,话语再冷一分,“啰嗦。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做何不能丢下我?”

“你是成衣喜欢的人,成衣是我兄弟,他走的时候千叮万嘱要我照顾好你和成旭,兄弟的嘱托我自不会食言。”

韩斐道的坚定,凌成旭都陡然看了过来,半晌欲言又止。

叶萧更是怔了,“他喜欢我?……”

一句话,似是喃喃自问。半晌,竟是笑起来,目中陡然一片粼粼水光,其中万千欣喜无人得见,只有那般表象的深深恨意清晰的逼出来,“他喜欢我还一走了之,这种所谓喜欢我可受不起,更加不需要他的所谓关心照顾!今日要不是你们俩在城南门闹事,我也不至于这般狼狈相。麻烦你们两个有点自知之明,我用不上两个累赘来帮倒忙,趁早给我滚!”

“你……”韩斐睁大着眼,似是不信她会说这番不近人情的话。

凌成旭却是嘁一声,“拿人当挡箭牌的事都能做的面不改色,这种话倒像是你说的出来的。”

叶萧抽抽脸皮,面上污红跟着抽动,更显狰狞,“是啊,是啊,滚呐。”

凌成旭很是听话,看都不看叶萧一眼,一个翻身便出了马车。坐上马时才会挺直着背,狠狠抿下唇,何其不情不愿的看了叶萧一眼。

“劳烦你救我一命,真是多谢,我也确实不该这么白白去送死,你批的也有道理,更是受教。承你两情,他日你若是稀罕了,我再来奉还不迟,今日,便告辞了!”

说罢,割断了马绳,回首看了韩斐一眼,“韩大哥。”

韩斐却是定定看着叶萧,眸中仍是忧虑,“你……”

“你还准备啰嗦多少话,耽误我多少时间?”叶萧断然打断。

韩斐后话便收回去,却是依旧对着叶萧抱拳半揖而下,“那慕公子小心了,我们先行告辞。”

两人终是上了马,打马而远。

叶萧依旧窝在马车小小的一处角落里,眉目还是那固执而僵硬的冰冷弧度,直到两人身形彻底淡去,才陡然放下心来,视线却是立时涌上了模糊,面上痛色更甚。叶萧死死把住座驾,才支撑着不致在晃动的马车里倒下去。

叶萧缓了好几口气,才苦笑着扭着脖子朝腰后瞥了眼,手也抖着抚到了后腰脊骨左侧五指处,那里赫然嵌进着一支短箭,入肤几有一寸深。叶萧咬着牙,小心翼翼的把短箭往外拔了一丝一毫,却丝毫承受不起这抽筋扒皮似的疼,一时疼的全身都发凉,痛哼连连溢出齿,身子止不住的打颤。

好冷,意识都有一颗模糊掉了。

叶萧脸色惨白,再也不敢动这拔箭的心思了。可是……箭不拔出来……她怎么骑马逃呢?

叶萧抬抬脸,模糊的视线瞥了眼眼前飞奔的马儿。四下无人里,一颗心竟是止不住的酸楚,眼眶都要红了。

时间哪里容得人自怜自艾,叶萧也不过稍稍多喘了几口气,便把泪意压下去,一横心,从马车里出来一点点挪爬上马背。像上次与袁泽同骑时一样,叶萧把整个身子趴上马,发抖的手死死抱稳马脖子,脸无力的贴在马儿上。

叶萧苦笑,连抽打马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无奈的用手拍了拍马儿的脑袋,“马儿啊,跑啊……快点跑……一定要跑过那群该死的韩兵……跑啊……”

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马儿通灵,竟是当真听话的奔蹄起来,瞬间把无人的马车甩落了好远。

入体的短箭随着马儿的飞蹄,时不时搅动一下,叶萧疼的快昏了,却是撑着清醒着。

韩兵还没追上来,马儿听话的飞奔。如此幸事,叶萧却高兴不起来一点点,满面的苍白,满面的绝望神色。

狂肆的山风不要命的鼓动,卷起浓厚的血腥气味。那幽长的峡谷通道上,赫然一条蜿蜒的血迹,以停在中途的马车为界点,一方向着叶萧远去的方向延伸,一方,延伸到尚城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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