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曼到马场时，顾振雄正在阴凉处歇息。
虽说他早已年老，可鹤发挺立，身形魁梧，看上去仍是威风凛凛，当真是老当益壮。炎热的夏季并未阻挡他对那双黑皮子的马靴的热爱，看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应该是早已跑完了几圈。
“来了。”顾振雄双目微合，似在闭目养神。他的语气有些生硬，想必是已经等待了许久。
“是，爷爷。”
这马场是由几位北平赫赫有名的富商出资所建，顾振雄便是其中之一。虽说顾小曼已来马场多次，不过她千金yu体自然也不会像男人一样赛马，只是看个热闹罢了。
不过为了应景，顾小曼自然也穿的宽松得当。上身套了件黛蓝色包边的暗白立领上衣，倒是西洋范儿十足，也显得干练成熟不少。下面配上束腰的敞腿儿裤，更显得腰间曲线婀娜，韵味十足。
“贺礼可清点好了？”
顾小曼明知他会问这个问题，然而自己早已想透缘由，心中并不慌乱，从容答道：“已经清点好了。”
“嗯。”顾振雄微微点头，并未有什么表情。
顾小曼本以为他会继续追问“可看出什么名堂”，可顾振雄却是一言不发，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还好，顾小曼虽然年少，但也并不是登不得厅堂的小家碧玉，大小风浪也算是见过些，心理素质自然也是不错。对于顾振雄的可以冷淡，她倒也并不慌乱。
“昨晚大小姐真是辛苦了，清点贺礼一直到半夜，想必连觉都没睡上几个钟头。”李管家站在无言的顾振雄身旁，适时地添了一句。顾小曼也知他在替自己解围，不禁心中感激。
“这些辛苦，我顾振雄的孙女自然是不怕的。”顾振雄虽然并未夸赞与安慰，但顾小曼听得此言倒是心中高兴。如今，没有什么比爷爷的信赖更重要了。
“爷爷说的是。若是连辛苦都不肯，又怎能做出大事。”
“嗯。”顾振雄一声感叹，底蕴十足，似是十分满意的样子。“那么，就说说吧。”
顾小曼早已思虑周全，如今顾振雄发问，她自然也是能对答如流：“李管家身体不适，我便去帮忙清点贺礼，倒是真看出了些名堂呢。”
“我真是人老了，竟然从不知道贺礼中有什么名堂呢。”李管家慈祥一笑，给顾小曼帮着腔。
顾小曼也觉得不好意思，脸红一笑，“您说这话就是笑话我了。”转脸又继续向顾振雄道，“我说句话，爷爷可别生气。昨日虽然宾客众多，可是从他们的贺礼中就可以看出，有些人虽然是给顾公馆的面子，可未必是看在爷爷的面子呢。”
“哦？”顾振雄似乎听的饶有兴致，倒也不介意这小妮子卖关子，“这倒是有意思。有人不给我顾振雄面子，是谁呢？”
顾小曼莞尔一笑，“我都说了，爷爷别生气，他们怎敢不给您面子呢。昨日我清点贺礼时，发现了些蹊跷而已。就说万府与商业协会的胡先生吧，万府送了一副苏绣牡丹图，极为精致。而胡先生却送了几盒子上好的巴西雪茄，也真是珍贵的东西呢，相比寻遍北平的洋行都不一定找得出一支呢。虽说这两处送的东西都极为贵重，可更为贵重的是他们送礼的心思呢。”
顾振雄似乎颇为满意，微微点头道，“继续说。”
顾小曼见他高兴，更是底气十足，“咱们顾公馆的人倒是没有多少，我说句话爷爷可不要见怪。姑姑与表姐虽住在顾公馆，可终究也是外姓人了，送礼之人自然不会是冲她们的面子。那么这目的便更显而易见了——爷爷喜好力道十足的水墨青松，即便这牡丹图再如何精致，也必定不合爷爷的口味。而二女乃女乃嘛，虽说衣装上也喜精致的绣工，可屋中的物件摆设一向是偏好洋货的，自然也不会对这苏绣牡丹图有什么兴趣。那么我就要好好的感谢万府，花心思送了我这么好的一份礼物。”
“嗯，”顾振雄竟然露出笑容，“便宜了你这个小丫头。”
“爷爷，”顾小曼撒娇道，“万府的千金一向与我交好而已。不过这礼物倒也不都是冲着我来的。刚才说到商业协会的胡先生，咱们顾公馆可只有二叔偏好雪茄呢，爷爷你是不喜欢那浓烈的味道的。”
说者有意，听者更是有心。顾振雄心中自然是明白的，姜还是老的辣，脸上丝毫没有不愉悦之色，何况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如今只是想考验一下这年纪轻轻的孙女，不想她还是有些心眼，并未让自己失望。
“小曼变聪明了。”顾振雄感慨道。
“岁月如梭，当然不可能永远是小姑娘。”顾小曼虽然面带笑容，可心中却是实实地叹了口气。
人心险恶，谋权用计。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日头更加足了，虽说是在树荫下，可马场上反射的阳光直直地刺痛着顾小曼的双眼。还好这马场有顾公馆出资，自然想要什么也都是有的。一碗酸梅汤下肚，倒是消暑了不少。
“万府，倒确实是花了心思。”顾振雄的笑容微微收敛，取而代之的是脸上僵硬的肌肉。“昨**和万老爷聊了那许多，可看出来什么？”
顾小曼一愣，转而道，“无论从何而看，万府现在倒是对我还算客气，确是花了心思的。”
顾振雄微微摇头，脸上的笑容更加寡淡，“那他们又为什么偏对你花心思呢？”
顾小曼从容道，“因为爷爷说了，我将继承顾公馆您的产业。人嘛，总是拜高踩低，墙头草随风倒的。所以对我花些心思，用力讨好，阿谀奉承几句自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大小姐说的是，”李管家道，“今日街头小巷已经都是大小姐要继承家产的事情了，势头正旺，阿谀奉承的人自然是多。现在套好关系，以后才能方便自己。只是他们太过天真，以为大小姐年纪轻轻便会有求必应呢。”
李管家这番话算是醍醐灌顶，彻底点醒了顾小曼。顾小曼真想拍头懊悔，是啊，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些人拼命讨好自己，自然是要有实实在在的事情在等着她有求必应！她感觉自己仿佛落入圈套般，竟然只顾着听人奉承，笑脸相迎，竟丝毫没注意他们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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