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着婆子的手，谢琳琅等人踩着小杌子下的车来。【文字首发】
驴车停在庵堂外头厅堂，车厢本就是一顶暖轿子，由人抬着入了内院，等小厮们散去，婆子等才让人搀扶二位姑娘下得车来。
莲清庵占地有千坪，并不是本地最大的，却小有名气，下车来瞧，一排连着的几间精舍青瓦竹屋，篱墙外松柏环绕，翠柳成行，极是素雅。
小姑子梅苗儿过来引着众人来到一处屋舍，说是二位姑娘下榻休息的房间，又欲领着陪同的嬷嬷和丫头去下房用些茶点。
那个被花氏嘱咐带头的女乃嬷嬷不放心，秋杏却道：“嬷嬷还怕姑娘在这里头能丢了不成？有这么多姐妹们陪着哪会出什么事？我陪嬷嬷下去吃茶罢，没得这么多人围着姑娘也不清静。”
说罢，拉着那婆子就走，只留下贴身丫头陪着两个姑娘。
等一干人都散尽了，谢琳瑶早没了耐性，拉着又绫道：“可算是把那些个烦人的赶了去，快，咱们赶紧出去，这可把我给闷死了。”
刚迈出一步子，却听身后谢琳琅道：“妹妹且慢。”
“怎么？”谢琳瑶眉头一皱，回头：“你莫不是要拦着我？”
谢琳琅微微一笑：“瞧妹妹说的，都到这份上了，我拦着妹妹作甚？”
“那你要干嘛？”
“不过提醒妹妹一声，为这日后着想，妹妹别忘了形不记得时辰，要是再出什么岔子，可就真没下回了。我在这里头候着妹妹，早去早回。”
谢琳瑶一摆手：“知道了，嗦。”想了想，又道：“你倒还真说话算话，这情我记着了，有什么需要就说，可别说我亏待你！”
谢琳琅淡笑道：“姐姐能有什么？就是想过些太平日子便是了，妹妹能记着便好。”但愿你日后能记得你说过的话。
谢琳瑶哼哼了下，谢琳琅身后的小花却几步跑上来央道：“二姑娘可怜可怜奴婢，也带奴婢出去见见世面吧。”一边说，一边可劲朝着又绫使眼色恳求。
又绫道：“姑娘，要不咱就带着呗，反正也不在乎这一个两个的，回头您有事也好多差遣个人不是？”
谢琳瑶倒是无所谓，只看了眼谢琳琅，后者闻言笑笑：“我这也没什么大差事，若是妹妹不碍，那就麻烦你带着她去长长见识也好。”
谢琳瑶便也不多言，带着喜上眉梢的两个丫头径直从后头角门溜出了莲清庵。
目送几人远去背影，谢琳琅凝神静立了会。
身后小翠这才上来唤了声：“姑娘……”
谢琳琅头也没回问：“东西可带好了？”
“嗯，昨儿个就妥帖收着呢。”小翠回道。
“这便好，咱也办咱们的事去吧。”谢琳琅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烟青色的湖绸披风，小翠赶紧将一顶竹编的斗笠给戴在她头顶，放下面幂，自个也将风帽罩上，伴着谢琳琅紧随着谢琳瑶的后脚从后门出了庵堂。
来到街面之上，小翠招来守候在街角巷口的抬轿脚夫，拥着姑娘上了青衣小轿，又吩咐道：“去济生堂。”
济生堂乃本地大寺法莲寺开办的一处药堂，份属寺庙，这里药材种类比较丰富，而且比私人药店要便宜几厘，打着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名号。
今日乃维持一个月浴佛会中为了彰显寺中声望而开办了连续三日的义诊，请了名满天下的名医霍振德坐堂给人免费坐诊，同时赊些药材。
霍振德乃京城太医局告老归乡回郓州的老太医，医术自然高明，慕名而来的人极多，排了长长一条人龙。
谢琳琅和小翠到时正见长长一排队伍逶迤蔓延，也不知得有多少人，小翠有些着急：“姑娘，你瞧这队伍，咱要不去别的药店里试试，未见得一定要请霍大夫才瞧得出来吧？”
谢琳琅道：“这东西，怕是只有宫里头出来的才恁认得，我也才好确定，别家就是知道，也不见得肯说，你去瞧瞧，云嬷嬷应该知道咱今日会过来，怕是已经排着队伍里了，找找去。”
小翠应了跑近了队伍前后张望了会，果然瞧见云嬷嬷在队伍前头，正瞧着她招手，喜不得上去道：“嬷嬷，您老还真在呀。”
云嬷嬷也是一脸惊喜：“还怕你们来不了，姑娘也在？”
见小翠点头，云嬷嬷伸长脖子就瞧：“在哪呢？可别被人冲撞了去。”
“我去唤姑娘！”小翠喜滋滋道了一声，忙扭头跑回角落，与谢琳琅一说，拉着便过来。
与云嬷嬷见了，俱是喜不自胜，只不过这大庭广众不敢太过引人注目，二人也不便叙旧，只云嬷嬷侧过身，让谢琳琅进到自己前面：“我陪姑娘进去看症，姑娘别把帽子摘了，外头人眼杂。小翠你且在外头等着便是了。”
小翠应了，这时候里头排在她前面那个瞧病的已经拿着方子走出来，跑腿的人出来唤云嬷嬷进去给大夫瞧，云嬷嬷忙搀扶着谢琳琅进入了内堂。
里头一个花白胡子精神矍铄的老头捋着山羊胡坐在条案后头，见一个婆子搀扶着个遮掩得密实的女子走进来，只听婆子道：“我家姑娘还未出阁，不便与老大夫面对面，还请老大夫见谅。”
霍太医目光扫了眼谢琳琅，道：“既然是闺阁里的小姐，请人进府看症便是，如何需要出来抛头露面？出来了又这般讲究，莫不是要老夫忌讳什么？”
谢琳琅在云嬷嬷搀扶下敛袖交衽行礼，这才慢悠悠在对面坐下，轻声漫语道：“小女子今日来非为了自己看症，乃为家母而来，这满郓州虽然大夫许多，小女子却只信老大夫您的医德与医术，故而不惜闺誉而来，还请老人家瞧着小女一份赤诚份上恕鲁莽之举。”
霍振德在京中久居，又是宫中太医，见得女子多了去了，哪个尊贵身份的女子没见过？一双眼也是雪亮，见谢琳琅一派作风言谈，丝毫不比那京中贵女差，倒也有些好奇，这等人家女子甚少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又是何种目的需要这般行经呢？
他虽然有几分权贵的高傲，却也为人谨慎，便问道：“老朽不敢，承蒙小姐瞧得起，今日本就是义诊，医道中的事，老夫定然知无不言。”
谢琳琅藏在面幂下的嘴角弯了下，她何尝听不出这位的言辞谨慎，这种人在宫里可是人精，最能明哲保身，说话滴水不漏，可是即没答应什么也没拒绝什么。
只不过她也不需要这位说什么具体，只是需要一个证明。
她从袖中取出块帕子，递给一旁的云嬷嬷，嬷嬷捧着又交给了对面的霍大夫。
霍振德将那雪白帕子扒拉开，里头是一团药渣子，做大夫的要说不认得的药，以他这个年岁资历，自然已经很少了，只不过一扫，便瞧出这里头有那些个药材是做什么用的。
只是还有一些因为烧煮过而变了形态，一时未能瞧出是什么来。
谢琳琅道：“家母身染病恙有些年头，一直卧榻不起，原本还有些精神，如今却时时费神，年前有位大夫给她开了这么一副方子，一直便用着它煎煮服用，虽然说没有再加重，然而精神却是越发不济，如今那位大夫也不知去了何处没得寻找，方子也寻不着了，小女没法子，想来请教一下老大夫，这里头药有哪些，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是否需要另外开些个方子来。老大夫您看呢？”
霍振德边听，边捻起一撮药渣，嗅了嗅，又探出舌尖来尝了口，半晌，突然神色一沉。
一双晶亮的眼珠子盯着谢琳琅道：“你这药从何而来？”
谢琳琅道：“家母一向都是从惜宝堂进的药材，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霍振德目光闪了闪，将那药渣子团拢递回去道：“既然小姐有出处，何须再问老夫，自去哪里问便是了。”
谢琳琅一阵沉默，霍振德瞧不见她神色，有些不快，便挥挥手道：“医家各有方法，老夫不便拆人家台面，小姐还是请便，今日义诊后面还有许多等着老夫呢。”
云嬷嬷听这口吻很是不客气，便有些不忿，想说什么，谢琳琅已道：“医者父母心，老人家不肯拆人家台面，却愿意看着病人迁延不愈以至于生丧于此不成？”
霍振德一惊道：“什么？！”
谢琳琅起身道：“小女曾有机缘听闻一种药，能令人情致愉悦，心旷神怡，然则这种方子却与那前朝五石散一样，不过是梦中花水中月，虚耗根本换得一时贪快而已，前朝之鉴，本朝对此药材格外谨慎，这种东西非官府药局，不可用，用量也不可多，多则上瘾，长则耗命，小女想请老大夫瞧得，便是这渣子里，是不是真有这么一味禁药，您老目光如电，莫非瞧不出来不成？”
霍振德稀疏的白胡子一阵抖，面色一变再变，终有些恼怒道：“哪来的小女圭女圭乱说是非，还不回去多看看女戒才是，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快回去回去。”
谢琳琅并未再多言，她今日需要的只是霍大夫这个见识过大场面的太医一个态度，而此刻他这副模样正印证了她的猜测，所以她已经得到了答案了。
便齐声又是一礼：“小女多有打搅，告辞。”
扶着云嬷嬷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却听身后霍振德突然道：“小姐既然已经明白，那就劝人把这药停了吧，不然……”不然就离不得这药，直到没了性命了。
谢琳琅回身又是一礼，再无言语挑了帘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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