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浅勾唇笑除了一抹邪谑,笑的老大爷心里直发毛,生怕自己今儿的多嘴撞上了周大脑袋的人,便一声迭一声的唤她:“公、公子,小老儿说错了什么……您别、您别往心里去……”
陆浅轻轻一笑,道:“京中也有廉明的好官,宋瞻宋大人便是,这事儿若是说与他知定然还洛阳父老一个公道……不过据我所知,他人现在正在金陵呢……话说回来,不在京都反倒更好见。”
正如叶子贤说的,流言快不过茶楼酒肆。
陆浅放下一两碎银,起身离座,独留那茶烟轻扬落花风。
回客栈时正值晌午,陆浅好好的安慰了一下受了一天委屈的肚子,后果是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嗝,本想让酆迟趁自己不注意吓自己一下,可自己是习武之人,警惕性高,百步之内的动静能分辨的一清二楚,他也吓不着自己,况且人家忙着照顾何姑娘呢!
“咯——”又一声,陆浅捂住胸口有些不好意思。
可那床上的何姑娘还是笑了,抿唇微笑,笑的如工笔绘制的牡丹花,自有一股清淡秀雅之风骨在里面。
陆浅冲她咧嘴一笑,慌忙去拿茶壶给自己倒水,喝了一大口含在嘴里,分了七次咽下去。不打了。
“不打了?”酆迟好奇的凑过来问:“谁让你方才吃的那么急的。”
“这法子能止嗝?”何姑娘淡淡一语,真是犹如笔墨勾勒的风华,一世无双的白牡丹,唯有素净。
陆浅点点头,道:“何姑娘今日可觉得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多谢两位公子相救。”
陆浅敛眉客套:“举手之劳,不知姑娘家里可还有亲人?”
她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容,像天边残月的微茫淡淡的投影在那双清华的栗色深眸里。
“母亲早亡,父亲重病,昨日那种情景也不知他老人家怎样了……”话说到这儿,泪无声的涌了上来。
陆浅叹口气,吐纳之间听得另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循声望去,许久不说话的酆迟脸上也出现了鲜少见的愁容。
“一会儿让酆迟去看看吧,何姑娘千万宽心,这样身子才能养好。至于这往后嘛,依我看,还是离了洛阳城吧,若是重土难迁,过上个三五年再回来。”
“多谢公子……只是……只是……”
见她这般犹豫,陆浅和酆迟对望一眼,那意思,都不理解她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姑娘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酆迟开口。
那位何姑娘的脸上瞬间浮上了一丝可疑的红潮,听这话头垂的更低了,怯生生的道:“小女的身子……已经……被公子看过了……”
陆浅大惊,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那何姑娘闻声抬头看她这般反应,更是羞愧的将头低了下去,声音小还带那么一丝委屈:“小女不求别的,只求能常伴公子身侧做个粗使丫头……”
陆浅看看酆迟,他竟然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这个姑娘不是他带回来的似的!更重要的是……酆迟不是对这个姑娘挺上心的吗?他不是喜欢的吗?酆迟回瞪了她一眼,那意思是你瞪着我看干什么?
疑惑归疑惑,待回过神来,这事儿还是得解决的,只好抱拳道:“何姑娘,昨夜尚某救人心切,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姑娘海涵,尚某是个江湖人,四海为家,更不可拖累姑娘,委屈姑娘。姑娘放心,此事尚某可对天起誓,绝不对外人讲,毁姑娘清誉。”
“公子……可是许了别人终身?”
陆浅一怔,许了终身吗?好像是有,在宋府的那个雪夜,她的确是许了那个人一生的情的。
“……是。”
何姑娘扬眸,眼角带着泪,却笑的真心:“小女懂了,那就祝公子能和心上人白首不相离。”
白首不相离……怎奈,青丝未成白发,便已经相隔无期了。
但陆浅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也祝姑娘能找到如意郎君。”说完,瞟了酆迟一眼,他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莫非,自己看错了?
寻了个要买药的借口将酆迟拖出来,开门见山的就问:“你不喜欢那姑娘啊?”
“喜欢啊!”
陆浅又是一愣,不明白这傻子脑袋里想的是什么,遂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瞧他:“喜欢……你刚才听说她要、她要……跟我,你怎么还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不可能跟你啊!”
陆浅语噎,问题的关键不在这好不好?
“再说,我说的喜欢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苍昱儿女性子都是很豪爽的,不想乾景讲究这么多,男女之防看得很重,在我们那儿像这种迫于情境下的疗伤根本不作数,更算不得的什么的!”他说得理直气壮,好像自始至终就是陆浅替他自作多情了一样。
“这、这么说……你对她没有那个意思?”
“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她可怜,救了她而已!”
陆浅长吁一口气,幸好没有,这要是那姑娘对酆迟动了心,可酆迟又是这个心思,她不伤心死才怪呢!
“那你就别做那些让人误会的事儿啊!”
酆迟模模头,无奈道:“除了你,还有谁误会?人家何姑娘都没误会就你自作多情!”
“嘿——你现在越来越敢以下犯上啦!”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陆浅一口气不顺差点没背过气儿去!而酆迟却在陆浅气急败坏的目光中缓缓上楼,走的那叫一个稳,陆浅恨不得把楼梯拆了摔死他!一甩袖子,出了客栈往何家去了。
东拐西拐,羊肠小巷,陆浅在一处砖瓦小院停下脚步。
举手,叩门,再扣门。
陆浅也不急,门内那颤颤巍巍的步子,沉重的踏在泥土地上,有人。
门开,佝偻老人,伶仃白发,瞪大了充盈着血丝,满是疑惑的眼,颤声问:“你、你是……”手扶在门栓上,发抖。
“在下尚寒,受何姑娘所托来给老伯报个平安。”
何老身子一震,反应了良久才渐渐能从他被岁月侵蚀的眉宇间看得出喜悦之意,两眉一展,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又过了好久,才想到要陆浅进屋坐坐。
陆浅也不客气,在酆迟那儿吃了亏,总要在这儿找找被奉为上宾的感觉吧!原本报了拳的两只手顺势往后一甩,却不想左袖子被门上突出的一颗钉子勾住,陆浅不察,阔步向前走去,这一拉一扯,只听得“哧啦”一声,袖子裂了。
相比起窘态,陆浅反倒觉得怒火更大,今儿是诸事不顺嘛?!先给她来朵桃花,然后是酆迟的态度,现下是这钉子这袖子!陆浅的脸色铁青,这可吓坏了何老,当时农家小院依然是委屈了人家公子哥,眼下自家的门又刮坏了人家的衣裳……“公、公子……先到屋里吧,小老儿拿针给补补?”
陆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神态恐怕是吓坏了老人家,急忙安抚:“不妨事,不妨事。”话是这么说的,可淳朴的何老伯还是拉着她进屋,他这一扯,袖子很不识时务的又“笑口常开”了,吓得老伯慌忙松手,陆浅苦笑。
“啪——”雪色袖子里落下一个物什儿,跌在尘土。恍若从云端坠落泥淖。
何老惶恐,还未等陆浅弯子去捡,双手就已经打着哆嗦将那东西捧了起来,举到他的视线极处,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里的物什儿,身子抖得却更厉害了。
陆浅看他这神情,心里有九分疑惑一分希望,拈起那金镶紫玉锁,问:“怎么,认得?”
“不、不认得!”何老猛地摇了摇头,可浑身上下还是在打哆嗦,仿佛站在他面前的是洪水猛兽,随时都能将他吞没一样,话说完,还用那双布满沧桑褶皱的眼角,轻轻瞟了陆浅一眼,却不想正对上了她那冷如寒星的眸子,忙别开眼,道:“公、公子……进来说话,进来说话……”
“老伯,方才您的神情,分明就是认得这个物什儿。”陆浅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岔开,因为可能无意间,她抓到了那么丝毫的线索。
何老勉强扯出一丝笑,却再也不看陆浅的眼,只是一个劲儿的将陆浅往屋子里引,只道是“器物贵重小老儿是粗鄙之人,怕毁了公子的东西”如何如何的。
陆浅挑唇一笑,随他进了屋,对于这番说辞自然是不信的。
“这玉可是公子自小佩戴的?”
“是。”
“……小老儿看公子是福厚之人,遇到劫难自有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这话说得,怎么听都是别有用心。
进了屋子,何老忙着去找针线,陆浅抿了一口茶后起身止了他的动作,莞尔道:“这玉事关我的身世,老伯若是知道什么不可否说给我听听?”
何老笑的一脸无辜,道:“小老儿当真不知道,只是瞅着绝非凡物怕给公子弄坏了才有些害怕的。”
“现在不怕了?”
“无殒,自是不怕。”
“你怎知无殒?”
“我……”张口结舌。
陆浅轻轻起身,笑中意义非常,在他惶恐的目色中悠悠步出屋子,边走边道:“话已带到,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