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皎洁,银河在天。
朝堂上的事让方肃阳有些烦心,将手中的公文一撂,转眼瞧见外面月色正好,便喊了小林子前面照亮,自己则在后面瞎溜达。
“殿下,您进去坐坐?”小林子在近水的一处楼阁前停住,恭声询问。
方肃阳将目光送远,见那牌匾上是自己亲手题的“云然阁”。行云流水,恣意飘然。字如此,所居之人更是如此。
闲云野鹤,本就难束于金笼。
“小林子,你居然擅自揣测主子的心事!”方肃阳怒目瞧他。
小林子将头埋得更低了些,言语间却没有丝毫惬意,“奴才不敢,只是您以前遇到烦心事儿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的往这边走,要不就是往这边看,却极少进去,奴才才斗胆一问,殿下莫怪。”
“是吗?”。方肃阳剑眉一挑,讶异。小林子点点头,肯定道:“是。”
方肃阳别有意味的看他一眼,看的小林子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拾级而上,自窗外瞧见屋内仍有灯火。是紫檀吧,浅儿昨日刚去了宋瞻府上。自己今日还拉着远之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些情形,远之说她很好,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当然也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自己在这边夜不能寐,她倒一觉睡到晌午。
推门而入,紫檀在收拾屋子,她看过的医书整齐的摆在桌子上,到没有她在时的杂乱无章,可看着就是别扭。“你下去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紫檀沏了一杯茶,躬身退下。
茶盏拿在手里,才发现里面泡得是他最喜的君山银针。她对茶没有喜好,说老百姓平常喝的茶叶末子还能治病,单就这一点她就觉得茶不分贵贱,还曾嘲笑过他那独认君山银针的娇贵舌头。说是这么说,可她还是在这阁里留了他最喜欢的君山银针。
方肃阳叹口气,放下茶盏。思念到极处,便觉得都是四下都是她的身影。身侧半开的窗子,窗台上还留有些土痕。方肃阳心下一凛,静听屋子里的吐纳之声。
“什么人!”方肃阳转身大喝,眼里的寒光直射屋梁上一道黑影。
小林子在门外听见方肃阳的喊声,一个激灵,暗叫不好,推开门缝见他家主子正跟一个黑衣人缠斗,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待反应过来才一声尖嗓:“有刺客——”
那厢方肃阳同黑衣人缠斗,渐渐占了上风。黑影运力出掌,直逼方肃阳的胸膛,方肃阳侧身躲过。黑影掌力来不及收,便尽数碎了屋内的一张八仙桌。
黑影腿勾到木架,其上的青花瓷瓶将要落地时黑影一个旋身踢去,瓷瓶瞬时化作碎片,片片锋利直逼方肃阳。
方肃阳扯下一旁的帘幕,灌力形成一张“盾”,挡下了飞来的瓷片,紫红色的鎏金帷幕也顿时绞得粉碎。有一片碎瓷反力射出,黑影躲闪不及左臂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明晃晃白森森的刀光渗入屋子,一群带刀侍卫闯进。头几个被黑影轻而易举的收拾了,夺过一柄刀朝梁上一仍,刀稳稳的插在横梁上。只一瞬的功夫黑影踩着侍卫的肩膀飞身而上,足尖踏上刀柄。
方肃阳大喊:“快闪!”
几个侍卫先是一愣,抬头见横梁断裂碎瓦倾塌下来,慌忙四散。而那黑影早已破瓦而出。碎瓦上还沾着斑斑血迹。
方肃阳蹙眉,这夜注定是要无眠了。“还不快追!”方肃阳沉声下令。
清晨,曙光微亮。
“云然阁?”寰文帝龙眉一蹙,“那不是陆浅暂住的地方吗?你怎么会在那儿!”
方肃阳略一低头,声音依旧澄澈不惊:“小林子和紫檀已经被关押,陆浅早已住在了宋瞻府上。云然阁并无他人。”
“那刺客之事可有眉目?”
“儿臣用碎瓷伤了他的左臂,如今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至于小林子和紫檀方面的审问也正加紧进行,目前还没有突破。”
寰文帝食指叩击着桌面,悠然道:“小林子和紫檀在你身边多年又是你母妃千挑万选出来伺候你的,她总不会害得你,只是,这陆浅……”
方肃阳倏然抬头,“父皇怀疑陆浅?”
“老三,朕知道你对陆浅的心思,朕也不是老顽固,她要是背景简单干净你收进府也无妨,但朕得提醒你,她要是跟刺客扯上了关系,你就得挥剑斩情丝了!”
方肃阳凄然一笑,坚定道:“儿臣与陆浅相交已久,相信她绝不会与昨夜的刺客有关。”
寰文帝一声冷哼,“相交已久?你与她才认识几天就敢谈相交已久?!她的背景来历你清楚吗?她的武功是谁教的,她的医术又是谁授的你知道吗?”。
方肃阳闻言略有一惊,想来一国之主,到底是手眼通天,凡事都小心翼翼,任是谁领进来的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心里不由得苦笑一声,反诘道:“父皇清楚?”
寰文帝摇摇头,脸上防备之心顿生:“朕近些日子派出去的密探,各地的暗哨还有消息网都查不出此人的来历,背景。”
“父皇当然查不出,她本就没什么异心,若不是在宁县与儿臣结识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与皇族打交道。这样一个干净清明的女子,父皇居然还怀疑她处心积虑策划这场刺杀。”
寰文帝眸色骤然一凛,语气也冷了下来:“老三,你是被那江湖女子迷了心窍吗?你忘了这些年父皇教你为王者所应该具有的心智了?朕告诉你,敌我不分是上位者的大忌!”寰文帝吐一口气,又静声说道:“你也不想想,宫中太平了这么多年,怎么她一来就有刺客,而且还是直奔着云然阁去的!就算她不图谋我皇室人的性命,惹上了江湖仇杀也绝非小事,我皇家容不得这样背景复杂的女子!”
“父皇,”方肃阳言行恭谨,但眉宇间尽是坦然正气,“儿臣斗胆说一句,如果陆浅有心害人性命,甚至是您所担心的谋夺我朝江山,以她在杏林的造诣,绝对能杀人于无形,而且不会给旁人评头论足的机会。”
“放肆!”寰文帝一拍书案,笔架上的紫毫笔也受惊,微微发颤。
也难怪,如寰文帝这样征战天下而后坐拥江山者,是绝对不允许在自己不曾察觉的方面进行危害自己利益的事情,而陆浅于无形之处便能夺人性命,这无疑刺痛了他的神经。
“父皇息怒,现在刺客的身份目的都不明确,如此贸然的给陆浅定罪也是一纸空谈无凭无据。一切还是等将刺客捉拿归案再下定论吧!”
“好!”龙目半眯,眼神凝聚在这个他培养了半生的儿子身上,寰文帝下令:“朕就命你全城戒严搜拿刺客,彻查此事,至于陆浅那边就由老四带人暂时禁足,你可有异议?”
“儿臣遵旨。”
“只是,”寰文帝再言,又吊起了方肃阳的心,“若是查出陆浅难逃其责,你都不可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依律问罪!”不管是她招了江湖仇杀还是协同乱党逆上,都不可再留。
方肃阳闻声抬眸,眼神坚定如夜月之朗照,“那儿臣也问一句,若是陆浅与此事无关该如何?”
“你想如何?”
“儿臣要娶她。”
寰文帝骤然抬头,眉心一动,四目相对一会儿才缓缓说道:“这个朕一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朕也明白告诉你,要她入主中宫绝不可能。”
“父皇——儿臣要娶她就绝不能委屈了她!”方肃阳扬声,眉宇间英气勃勃,正是年少执念。
“委屈?一个江湖女子攀上了皇家是莫大的荣耀,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富贵,何谈委屈!”
“我们视之为尊荣的王权富贵她都不稀罕。”
寰文帝有些动怒,却依旧压着心里的愤懑,冷声凛凛:“那她煞费苦心的留在你身边是为了什么?!”
“因为情愫,因为爱。”想到了倾心相待,方肃阳面上浮起了一丝柔情,就连看着寰文帝的漆黑瞳子都温情满满。
那是寰文帝许久都不曾见过的神情。这个儿子向来淡漠,一直恪守君臣般的父子礼数,他们之间谈的从来也是家国政事,唯一一次谈及情爱居然是在这种几近于剑拔弩张的状况下,如果是寻常父子间的深谈,寰文帝也许可以妥协,可是——
“为王者为了朝堂势力的平衡,对**的充盈和后妃的宠爱皆是策略手段,绝没有专宠这一说,你若是打这个谱,这陆浅你连纳都不必。朕让一个陆浅打破朕苦心经营多年的朝堂政局,让这江山不稳!”
“那母妃呢?”我和肃宁便是您为了平衡朝堂的关系的产物吗?寰文帝倒是想不到他会这么问,面子上觉得过不去。可是他又不识趣的接着问:“柳妃娘娘呢?”
“肃阳!”胸腔中的激愤终于喷薄而出,拍案一声大喝,“你给朕闭嘴!”
方肃阳目光一滞,果然,提及柳妃父皇就失态了……眼睛瞬间聚齐坚不可摧的光,扬声道:“既然当年您对柳妃娘娘是存了此生挚爱独予一人之心的,又为何将这份帝王家情爱的禁锢强加于儿臣之上——”
“滚——”重重的“啪”一声,那书案上的茶盅在方肃阳跟前摔得粉碎,滚烫的热茶泼了一地,也湿了衣摆。
“儿臣——告退。”不是不知道寰文帝的戾气有多重,只是他想搏一搏,争一争。言尽心中所欲言,即便是开罪了当今圣上,心里还是畅快的。
只是浅儿,你我的未来怕是真的到了不得不正视的一天了。
大雪初霁的晴空,纯澈空明。收敛进方肃阳的眼里却是没有点缀的空旷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