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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

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丝毫看不出昔日的威严。也就如今穿的这衣裳,睡得这床能跟寻常百姓家病怏怏老太婆区别开来了。

陆浅唇角上扬,将她的手掖回被子里,心想:世事到底是难测,如今你的命不还得我来救吗?

“请诸位大人将之前给太后开的药房拿给在下看一看。”出了内阁,陆浅转个身对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太医说道。

那几个太医倒是串通好了,统统不吭声,将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头扭至一边,那架势分明就是在告诉陆浅:你不是狂吗?想看药方,做梦去吧!

陆浅无奈的耸了耸肩,故作轻松的说道:“既如此,那我就只好禀明皇上了。”说话间就往外殿走去。

这帮子文人最是好糊弄,他们最怕上头不悦,所以稍一吓唬,就什么都好办了,眼下李太医正愤愤的从衣袖里掏出一打药方,“都在这儿了!拿去看吧!”

“多谢!”陆浅笑嘻嘻的接过,走至太医院特地给她备的屋子里细细钻研。

皇上有旨,揭榜之人只需负责医治太后,所有医药器具皆由专人派送。换言之,在治好太后之前她便只能呆在太医院,当然,也还有另外一个地方可以去——天牢。

已是深夜,屋子里仍旧是灯火通明。陆浅在案前翻阅药方,对应着检查最近这几日的药渣,时不时的提笔在方子上做些批注。

门倏地一声被推了开,连带着透进几丝春寒。陆浅抬头看,有一小太监进来垂首立在一侧,随后步进来的人一身银白色滚金丝常服,其上用银丝绣着五爪龙,不是当今圣上又能是谁?

陆浅眨巴眨巴眼,反应时一过,急忙起身见礼,问安的话还没说就听他一声“免了”,止了动作。他微微朝门口的小太监睨了一下眼,小太监识得眼色便躬身退出。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圣上夤夜来此可是为了太后的病?”纵然心乱如麻,陆浅也不慌,暗自稳了心神,端茶过去,笑吟吟的问。

他不言不语不笑,只是向前几步,行至书案前,翻看着陆浅做的批注。他举手投足间流露的尽是满满的贵气,就连信手翻动药方的漫不经心都是那么的气质非凡。

陆浅眼神一恍,脑海中有个一身影和灯下神色冷峻,长立案前的他重合了起来……

那是四年前,她可没有作男装打扮,就在宁县的一个小茶楼顶上晒太阳。那个茶楼不高,但是极为宽阔,她便药材拿出来一并晒了晒,整整铺了一屋顶。

宁县满目萧条之景。时值秋末,空气中微微泛着湿冷,还夹杂着一些难闻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家家关门闭户,偶尔有面上围着白巾衙门的衙役敲开哪家的门,在那家人的哭喊声中将不能言语,近乎昏厥的病人抬走。整个城成了死城。

药石罔效,宁县不宁。

西城的破庙就是安置他们的地方。城里医馆的大夫大多集中到了那儿,症状轻的就吊着命,症状重的就捋捋胡须摇摇头,便有衙役上前抬走火化。

宁县素有“火葬”之俗,不过这次却是为了防止疫情的再度扩散。

这样的景象陆浅这几日在茶楼顶上已经见了许多次了。这天她正在屋顶上懒懒的晒着阳光,暖暖的温度笼罩着这个小镇,全然没了几日前的阴冷肃杀。又困又累之下,陆浅被这安逸的午后吸引,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便在屋顶上掣肘而眠,一会周公。觉很沉,就连自己的身子从这个有斜度的屋檐上慢慢下滑都没有察觉。

等到半个身子悬出檐外,一瞬间的失重感猛的袭来,她这才惊醒。匆忙之下仍有应急之变,到底是混了几年江湖的人,陆浅以手撑檐,在空中一个翻身……原想着能就此稳稳落地的,可她没看到面前的幡子迎着风舞动,正飘向这边,一下子遮住了她的视线,让她猝不及防,踉跄落地。

在扯下头上挡害的幡子之前,她还坦然的很:反正宁县如今也是空城一座,没有人会瞧见江湖上排的上榜的高手会出这般丑态。可等她揭下之后,陆浅愣了。

眼前是一人,一马。人是神采俊逸,马也是汗血良驹。一身白衣素服,清雅月兑俗,衣袍微微拂动,城外的青草气盈袖,令人顿感清新。再往上看,被阳光刺了眼,陆浅不由得眉头一皱,但依稀觉得那是张令人见之忘俗的脸。可那薄薄的秀气双唇吐出的话,却让陆浅心里的火蹭的一声窜上来,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这人说话温和醇厚,极为好听。

他说:“姑娘,你怎么从上面掉了下来?”

什么叫掉了下来,他没见她也是施展了轻功的吗?不过就是被幡子蒙了面而已,不然她也能飘飘然落地宛若仙子的好不好!

陆浅瞪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因为她见这个人好像不是在嘲笑,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情,唇角还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算了,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就不同他计较了,陆浅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在甩了他一个白眼之后,转身就走了。

留下了那个白衣飘飘的人,和他那一匹日驰千里的汗血宝马。

“你这批注,非把太医院的人得罪光了不可。”他将手中的药方放下,坐在书案前陆浅刚坐过的梨花木椅上,正襟危坐,薄唇抿了口茶,凝眸看着她。漆黑如墨的深瞳里掠过一丝笑意,随即又湮没的古潭般不惊的眸子中。

思绪飘得太远,还是被他这一句话给拽回,陆浅敛下眼往桌子上被摊开的药方上瞥了两眼,见自己的批注是“狗屁”、“胡扯”之类,再想想那一班子老太医勃然大怒的样子就不由得想笑,抬手挠了挠头,终于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好像不怕朕。”这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他下意识的在陈述一个事实。

陆浅止了笑,大大的眼睛眨的飞快,脑海里不断地捕捉一些能用得上的词汇来组成一句绝好的拍马屁的话:“皇上爱民如子天下苍生皆知,陆浅今日有幸能一睹龙颜是陆浅的荣幸。”

案前一声冷笑,似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样,然后幽幽启齿,缓缓而道:“这句马屁拍得不错,只是你在西直门的那股子倨傲劲儿怎么没了?”

西直门?

想起来了。那四枚银针,还有那一群被自己恐吓到的守兵吧……陆浅嘴角抽搐了一下,抬眼掠过他的脸,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陆浅的气顿时郁结在了胸口。

“皇上看门的奴才太是无礼,陆浅只不过是稍稍提点了他们一下!免得损了天家的颜面。”陆浅讪讪道。

笑话!陆浅何许人也,江湖上武林盟主铁溟都得给她三分薄面,宵小之辈闻名都得绕着走,哪能被一条看门狗给挡了去路!

“朕不听你贫了,朕来是想告诉你,太后的病务必得在这月底之前治好。”他再度抬头凝望着她,神色里多了些凝重与坚决。

陆浅捕捉到了着一丝信息,心中顿生疑惑,但碍于身份也没敢继续问下去,只是草草行了个礼道:“陆浅遵旨。”这句话说完之后,他留给她的就只是一袭背影白衫。

门外又小太监恭声询问:“皇上是直接去锦妃娘娘那儿吗?”。

“朕没心情,不去了。”

“……是。”

烛火在前,朦胧中有身影晃动……她的眼猛的转向门外,眼眶里又莹莹的光在闪动。想过了千万种与他独对的情景,有喜有怒有悲有伤,独独避开了一个“陌路”。

陆浅,你就自欺欺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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