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域。
山脉连亘,此起彼伏,有不断融化的雪水泻峰而下,被突兀的山脊上分开,一部分于谷底汇成河流,一部分于山涧继续流淌,蜿蜒注入地面冰冷的宫离。
坐落于这片寒域中心的巨大宫殿正散发出琉璃般剔透的亮泽,俯仰天地间,尖锐的陵顶如一把出鞘的剑锋,刺向灰白色的苍穹。
石宫内静得出奇,唯有深殿一处的池水声汩汩传出,映衬出大殿压抑无声的死寂。
宫内所有人不敢吱声。原因很简单,因为宫的主人已很久没有出声。
殿内的男人怀抱双臂靠在光滑的石墙上,冷眼看向玉阶上池水展现的画面,微闭了闭眼。
他身侧不远,一袭锦缎红蔷的长裙跌坐在玉阶旁,仿佛失魄般僵硬地盯着水面的画面,一动不动。
“你是说——”男人缓缓打开了眼睛,终是开口说话。“你是说,你展开的雪域之器下,便是南域隐匿十七年之久的封间。”
女人没有看他,点了点头。
“你说,他现在在那个塌掉的废墟里?”
女人不再回应。
“好啊,真是我的好王后。”魁梧的帝王走到女人跟前,讽刺地冷笑一声,“你早知道他的下落,就是没有告诉我,是吗。”
君赤俯视着地面女人一脸漠然无视的神情,仍旧看不到任何回应,他眉头微皱。“也罢,至少知道了南域的位置。经历了这次莫名的变故,南域一时半会还安静得很,量它不敢有什么动静。”
男人说完,正欲转身离开。
“等一下。”
背后终传来一句挽留声,那个颓然如死去般的女人在这一刻停止冷战,疲惫地站起身。男人心里泛起一丝冷笑,离露,你是要为你的宝贝儿子低下高贵的头么。
他继续往外走。
“你……你都没有意思要救救他么!”女人的声音带了些急促与斥责。
男人停顿了,背对着她没有转身。
“那至少……用‘浮世’去看一下他的情况?”女人上前了两步,咬牙低头问。
那个矫健的身影似是陷入了沉默,不久他开口。“一个废物,死了一了百了。”
“君赤你!”
离露感到羞辱而无奈,她望着男人冷酷的背影,脸上的表情深冷下去。
“是啊,废物。”女人平静重复道,“这样的废物,早知道,我这个贱人就不该情愿生下他。”
“啪啦!”耳边一阵惊弦的破裂声,闪电的光影掠过半空,男人的长剑已直贴上女人的脖颈。剑鞘的残片瞬间散落了一地,不辨形状。
“你再说一次。”男人手腕侧转,剑锋斜向对方肌肤中纤薄的血管,冷叱道。
女人的眼睛微微闪动了,她仰起苍白的脸,直视着对面的人,仿佛这个号令天下的帝王不值得丝毫畏惧。
“君赤,为你生儿育女,真是个错误。”
她的声音冷漠却如闪着冰蓝色的锋刃,冷傲得不留余地,男人的手心骤然一紧。
“离露,别以为我不会想杀你。”
她笑。“那你以为,我还会怕死吗。”
耳边有什么轰然炸响开,女子闭上了眼睛。然而迎面袭来的杀气在触及一刻陡然偏移,瞬时甩向玉阶方向。巨大的水声震耳欲聋,无数水花飞溅在身周,女人隐约看见男人胸臆间压抑的颤抖,微怔住。
剑身断裂,玉阶被砍出一道深深的裂痕,而只是一瞬,断刃闪电般回弹向女人,锋利地划过她的左臂。
一时,女人蹒跚地后退了几步。
男人的脸色一变,心中仿佛触痛了一下,握紧了手心的剩余剑刃。他看着女人捂住淌血的伤口,缓缓抬起头看他,眼中是彻骨的陌生与寒意。
自己也未料到,刚才的意气会伤害了她。
两人的冷战与对峙无法令人驻足停留,男人松开手中断刃,默默转身,离开。
“他的情况,我是看不到的。”男人顿了顿,说道,“别忘了,至亲之人的结局,浮世不可预见——这是‘浮世之界’唯一的制约。”
殿中恢复了死寂,女人独自呆滞地望着男人离去的方向,发出一声辨不清哭笑的哽咽。
她低头看向玉阶上留下的深痕,如同一个无可抹灭的烙印般,唯有冰冷的寒流一遍遍地自上面淌过,发出汩汩的窒息声。
拓水啊,若你能看见如今……
女人的嘴中,却是念出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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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中有光。背景是一片荒芜的灰白色。
“妈妈。”童稚的声音回荡四周。女孩夹着一本厚厚的书钻进母亲怀里。床头枕边,竟有一只漂亮的银色指环。
“快看,小金鹿会飞呢。”她指着书中插图,兴奋地叫道。
女人伸手轻拂过女孩额前的发梢,温柔如水。“是的,小金鹿很勇敢。”
“是吗?”。女孩用手指在书上勾了一勾,不解道,“金鹿会飞啊,若是没有金鹿的父母挡住猎人那一枪,死掉的金鹿就不能……。”
“若我是小金鹿——”她低落一瞬,说下去,“我宁愿……”
“莱。”女人打断了孩子的话,双眼疼惜地注视着她,许久,她亲吻她的额心,深深地将女孩搂紧在怀里。
不知为何,仿佛这个怀抱已隔离遥远的时空好久,孩子的眼眶瞬间潮湿了。
“莱想看看父亲的样子么。”女人轻声。
泪水潸然落下,如同积蓄已久,怀中的孩子颤抖地呜咽一声,脸上却挂起了温暖的笑意。
——多么想看看啊,我的父亲,应是天下最勇敢的英雄。
画面展开,却只剩一片苍白。女孩嘴角尚挂着残余的笑容,不觉间,身体却被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穿透。
好冷。
余汐,即使是在你的怀里,为何……依旧感到寒冷呢。
她打开了眼睛。
所有声音像是一场轰然而至的洪流,一瞬间汹涌地挤进了耳膜。
现实将灵魂拉回。
花香,虫鸣,鸟叫,还有……流水的冲刷声,反复滚动交替着,一直交替成一首温雅的婉唱。
这是……哪里。
她睁大了眼睛。
一只苍鸢嘶鸣着划过视野,振翼飞向更高的苍穹。一面青山斜扶,伸至云霄,一面高桥悬立,车流浩荡不息,截然不同的景致形成月兑轨般的巨大反差。
身侧不远,一人斜倚在树下,双目闭合,仿佛沉沉睡去。那身浓黑的锦袍如夜色浸染开,他只是颓然地坐在一处,一手搭上弯曲的膝盖,头颅下颔仰起,看去极尽疲惫。
少女刚张了张口,不及说话便涌出了一口血。
腥红的血丝冲入河水中,即刻淡去,随着清澈见底的水流带向远方。
这里是……白子河。
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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