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零。”
冰冷的声音自对面传来,不带丝毫温度。
那袭撩动的锦袍冷然矗立在肃杀的夜风中,以漫天冰雪为背景,少年仿佛遗世独立的战神,与暗夜融为一体。
“当最后一缕光线照亮这里,南域,便是毁灭之时。”
雪风呜声呼啸,不知是否为错觉,少年的脸上出现了奇特的神情,没有愉悦,没有悲伤,在弥漫的大雪中亦幻亦真。
“毁灭,哈……毁灭啊……”绝零嘴里反复咀嚼着这二字,眼神空洞。
“是,毁灭。十七年后,你没能拯救这个领域。”对方彻底道破了这场终局,面容冰冷而沉静,看不到任何表情。
听得这几个字,男孩的眼中顿时明亮几分。大地仍在脚下剧烈地颤动,在空茫的视野中缓缓剥裂,摇晃。
“修耀,你赢了。”绝零平静叹道,“不愧是北域帝王——君赤麾下的魔鬼。”
“哈,那个男人……”少年冷笑一声,并不急于回应,“绝零王,为何还要死要守着这样一片空空如也的城池,这个南域,早已从内部慢慢腐朽,不堪一击,人们总是将希望架空寄托于他人,实在愚蠢至极。”
“既然无法守护——”少年冷漠道,“那末就远离它吧,做一个真正的傀儡,如何。”
他的声音自风雪中传递而来,镇定带着深不可见的诡异气息,男孩不由抬头看过去。
不远,巨岩悬立,少年在顶端逆风而站,一簇火红的长发烈如赤焰。他缓缓打开眼睛,那双化为绛紫的双眼,如镂空般透过依稀的风雪看了过来。
这双不祥的眼睛在魔玉中复明,是如此清醒、锐利、冷冽,压迫得让人不敢对望。
“那……那是!”绝零低呼,脸上的神色迅速变换,胸中不觉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错。多亏了你们,‘璃眼浮世’得以打开。”少年望着对方惊惧的神情,脸上展开倨傲的笑意。有血,从他的眼中缓缓溢出。
“浮世”之界,能够浮绘映像,一眼以窥轮回与将来,又称未来之眼。这是一种比璃眼更加强大的瞳术,它看到的,是真正的未来,其能力不啻于异世魔神。南域璃眼的血脉稀薄,得以传承洞开“浮世”之界者,一直只是一个传说,即便存在于王室最纯正的血统之间,也少之又少。
经过反噬血蔓毒物的心核,以受染的双玉催生,这双拥有帝王血脉的浮世之眼,在绝望中由此打开。
忽然之间,尘埃、碎屑在冲撞的气流中腾地而起,卷上万丈高空,将无数血腥与新死的灵魂抽离,奇怪的是一切景致没有色彩,没有声音,仿佛置身于放慢了千万倍速度的洪流深处,生命只剩枯寂而无力的挣扎。
“绝零,这个南域所谓的命运,且由你我一起见证。”
唯有少年的声音传来,如弥散的雾气。
男孩站在风雪中一动不动,他望着对面那双带血的紫瞳,久久驻立。没有人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是一刻,绝零王的脸上出现一丝愉悦而奇异的神情,转瞬逝去。
少年的眼中,也仿佛是阅读到那场无声的景象,有了一瞬的失神,片刻间,他快意而低喃了一句,只有自己听见。
很好……若是这个结局。
他俯视着身侧的地面,那个绝贤一族的遗女已昏死在地,瘦小的身躯蜷缩于一团,渐渐枯萎。少年屈动食指,一只飞舞的莹虫自女孩的颅脑后部破出。
“这只光蛊,原本就是为你准备。”少年冷然道,“多么讽刺,最后败在了自己的武器下,绝零,臣服我吧,去做一个真正的傀儡。”少年的手指动了动,莹虫振翅飞向对面的人。
缚身的灵蛇缓缓松开,细尾一甩,圈住了盈盈飞舞的光蛊,如触角般将它伸向男孩的顶心。
绝零岿然不动,他久久注视着那双紫瞳,仿佛看向了更遥远的未来,一瞬,男孩拂膝,俯首跪于地面。
南域之王长跪于地,没有任何言语,然而此刻他的神情带着毅然的骄傲,如归般注视着南域大地。
“是。”男孩握拳放至前胸,低声。他最后看了一眼地面那身灰白裘衣,眼中露出一丝释怀的笑意。
“吾王,修耀。”
天边狭长的裂口缓缓拉曳成弧,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正暗自操纵,扯下最后的纱幕。年轻的皇子长身矗立在夜空与黎明交界之处,如同一个黑色不灭的传奇。缓缓,少年伸出手去。
冰冷的雪花拂入掌心,融化后,竟在手中留下腥红的血迹,如同刻痕。
“呵。”少年陡然握紧,晶莹的落雪瞬间粉碎,只剩下刺痛的寒冷,清醒尖锐。
这一刻,他望着匍匐于地的绝零王,望着脚下这个领域末世的景象,突然阴桀地笑了。
将所有灵魂与屈辱践踏在脚底,这场盛大的偿还啊,我亲爱的父皇,你看到了么。
他残酷而放纵地笑,笑声颤栗如带着苦涩的刀锋,将日月割裂。
一声如雷的巨响在兰园爆发,附近的山峦应声崩裂,一块块巨岩如刀削般陆续剥离。空气中依稀传来更浓厚的血腥味。
少年紫色的双瞳隐约闪动了一下,凝重下去。
半空,一袭紫衣在陨落的石屑中腾空掠起,指尖金芒在翻飞的裙裾中渐渐闪现,只是一瞬,一枚金针激射而出,击中高地上那身裘衣的少女。
缚身的灵蛇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蜷缩的身体自少女弗罗周身断裂,落地。几乎与此同一瞬,那傲然飞舞的紫蝶在空中来不及滞留,便如流星般直直坠落下去。
她并未打算自救,把最后生的希望留给另一人。
鲜血自高空洒下,卡琳的裙襟浸染成诡异的紫红,惊艳夺目。那只缚于她身的灵蛇依旧环绕在肩身,深深咬进女子的脖颈,暴露出断裂的血管。
“啊——”地面的少女不及阻止,怔然看着这一幕,忽地嘶声叫道。她踉跄地跑到高地边缘,用尽全力伸出手。她用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坠落女子的指间。
空中的紫衣翩纤如舞,她只是静静望着少女,嘴唇翕合了一下,终带着欣慰与一丝轻微的苦笑,闭上了双眼。
“你知道吗,莱,我总觉得欠你。”她说。
女子的指间自对方手边滑落,只残留呼啸的风声,那只断翼的紫蝶坠入脚下的大地,滚滚巨石碎屑倾轧而下,瞬间湮没了她的身影。
“啊——啊——”
少女瘫跪在高地边缘,仿佛不会在言语,她只是一遍遍朝着地面嘶哑叫道,如同要将生命中的挽留与呐喊一齐倾泻而出,遏止流逝的现实幻灭。
——本以为懂得这里的规则,以为只要努力就可以做到,然而我总是错。那些所遇,原来早以不对等的法则加诸于世人而存在,无法用绝对的契约与交易划上等号,无谓公平。而这,若是所有生灵命运的诅咒的话,我已经深陷其中了吧。
是,过于懦弱的人,不会太晚得到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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