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了她?”
“是。她是唯一一个与我缔约而没有付出任何代价的人类,因为信任。弗罗,你知道么,那个时候我尚拥有完好的肉身,可以自由穿梭于两个世界,自然就会常常见到她。她并没有对我异世帝王的身份有何惊异,只是借用我留给她的力量努力活着,比任何人都珍惜生命。女孩喜欢吃梨,喜欢绘图……”
嘴角不觉浮出温暖的笑意,她抬起头,仿佛透过低压的云层看到了漫天的星宇,笑道,“那应很幸福。”
“是么。”胸臆间的意志陡然颤动了一下,沉闷却无声无息,“可是,终是我毁了她。”
一股沉痛压抑的情绪传递至身上,她听到男子继续缓缓说道。“我一开始就错了。忘了契约最根本的规则,是双方均等的代价。我无偿地给予了她重生,可人类的生命与南域人是那么不对等,短暂如瞬,于是作为契约的代价,我理所当然地将她视为己有。当她长成一个沉静美丽的女子站在南域时,我依旧认为理所当然。可这人类女子却说,自己爱上了一个北域人,她已然嫁给了他。呵,多么荒诞,她在一个赋予了自己一切的帝王面前,说出唯一想要的只是自由。”
“后来隐隐得知,那个男人自凡世回到北域,便一去不返了。她一路追随踏入遗世,只为来到南域与我道别。她太高估了我啊,作为一个男人,怎么愿意仍旧独守着一片浮华的空殿,看着心爱的女人投送他人怀抱?所以那个时候,我将契约斩断,亲手收回了这个女人一身所有力量。她只是怔怔看我,将契约的信物——那只尾戒留在了大殿门口,便转身离去。她走得那般决绝,只身一人前赴北域。那么纤弱却骄傲的女人,到最后一刻都不肯俯首屈就,我是一国的帝王啊,也许只要她开口说一句便能逆转一切,可她终什么也没有说……到后来——”男子的语中流露出彻骨的悲哀,沉沉如同苍凉的暮日。
“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她有多么恨我。她,竟对我下了毒。”
少女指间微颤,渐渐,渐渐地握紧在一起,低声道,“留下的那只尾戒,尾戒上……有毒?”
“不错。我终于明白,她对我的恨意,正是如‘裂心’的毒性那般刻骨,我夺走她的一切,亦得到了同样方式的回馈。当我的肉身渐渐腐烂,当我于十七年前决意离开那片繁华依旧的南域之地,独自忍受着毒素侵袭身体的痛苦,我无数次仰问苍天,究竟所做一切有无价值。我是血统精纯的帝王,仿佛我的一生也注定要为这个领域付诸心血与力量,然而到最后,却依旧被唯一的希冀所背叛,满腔道义与责任换来的却是独守着一片空寂的山河。那些视我为神,不断向我跪地膜拜的人群啊,以为这样的方式就可无限索取,将我囚禁一生,不,他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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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
兰丛中,那身紫衣惊愕发出一声。“是你下的毒……十七年前,致使南域之王下落不明的始作俑者,竟然是你!”
当年遗世南域,白兰隐虎霍诺王突然失踪,致使偌大领域群龙无首,北域势力趁其内战不备挥军直下。虽然当时幼王绝零登位,但早已无力挽回颓势。那场对南域平民惨烈的血戮与践踏,惊心动魄地刻入了历史深处,让遗世大陆的任何人依旧闻之色变,震动不已。
“对,是我。”摩希平静说道,“可是抛弃万千子民,背离整个南域的人是他自己。”
女子面容渐渐凝固,冷冷。“那你,为何下毒?”
“为何?”男子轻声笑了,“你没有觉得,南域之王离位,内战发生,再至北域人倾巢南下,一切时机均是那么巧合?”
女子的瞳光蓦然闪动了一下,她缓缓低声。“你是北域的间谍。不……可你明明是南域人。”
“那又怎样,立场不同罢了。琳,这个世上本没有对与错,任何人都有狭缝中生存的权利。哥斯达纳的银昼一族,不一样也曾在两股势力的交锋中残喘生息。我自小就被南域遗弃,在北域疆土长大,南域人冗长的生命在那里是一个令人备受唾弃的事实,我只是选择了利用这个身体的生存方式。呵,那个孤高的帝王,面对剧毒裂心,是绝不会愿意动用双玉纯净的力量治愈所遭受的背叛,更不会依靠同族的鲜血来玷污他的血脉,他以为心爱的女人背弃了他,自己无路可退。到最后都不知道我这个无名小卒,实在悲哀。”
男子的话语锋利,却让人一时无可辩驳,女子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咬紧。
“摩希,你从未告诉我这些。”
“是么。琳,我只是南域的叛逃者,这样的我,让你感到厌恶了吗?”。男子悲笑,“你可知道,那种被排斥、被左右孤立而无容身之地的绝望。我注定为这样的生存付出代价,事成后,自离开南域来到哥斯达纳,他们为防止泄密,将我的去向透露给你们银昼一族当年的族长,协同一起将我肉身封印,永久禁锢。然而哥斯达纳这群马背上单纯的族人哪,孰不知真正的敌人就在面前,因果循环,三年前灭族一事,就是报应。”
紫衣惊怔,无力退了一步,仿佛记忆中黑暗的过往再次重压而下,女子伸手扶住了前额。“是啊,报应,若我没有选择那么轻易地相信,哥斯达纳也许……”她轻喃,眼中一瞬失去了所有色泽。
“呵,罪人的这副样子,还打算继续到什么时候。”
摩希的冷言打断了所有思绪,女子抬头,正好望见浓黑如墨的云层,似明白了什么,面色突然沉凝。
“终于是发觉了,大小姐,还是弄清现状比较好。”
卡琳点头,脑中一时思绪万千,转身向少女离去的方向掠去。
兀自突起的的高地,莹黄的光圈如一个巨大的卵将里面的人包裹,少女静静坐在其中,因与外界隔绝了声源,只能看见她的嘴唇微微翕合,苍白的脸上展开一个无声的叹息。
“霍诺,你也曾恨过她。”
“恨?若只是恨,倒来得更痛快吧。”尾戒中传出的声音沉郁深远,她仿佛觉得男子成熟的身形正立于身旁,眼幕中透出悲哀。
“我终于是找到了她,却没想到的是,我找回的,已然是一副空壳。那时她站在我面前,眼里亦没有悲喜,只是淡然的陌生与探询——我不知道在北域她究竟经历了什么,竟夺去了这个人类女人的心核,她已不记得我。她陌生地看着面前肉身不断溃烂的男人,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只尾戒,竟以封绝的方式将我的形神保于尾戒中,她无心救了我,却剥夺了我的自由,如同当年我救她一样。呵……这一场今生颠倒的轮回啊,以及那些被抹去的记忆,是对我的惩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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