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顺朝使团的到来早从上游的官员那里获知使团来意的弘光朝是既郑重其事又刻意低调。
说郑重是因为所有的大炮都上了城满城绅民也被禁止走动。说低调那是因为在聚宝门前等候顺军的使团不过一个从六品的管事太监手里执的还是未经内阁勘准的中旨。
“大明不幸先皇蒙难。今有远人护先皇子女回都着赏白银二十万两以远人之功先皇子女暂收宫中教养侍后再行加恩。”
听着弘光帝的中旨罗虎袖手冷笑。驼鸟啊驼鸟一个远人就将使团的身份给绕了过去既非贼寇更非新朝这是把长江以北都视为了弃地了铁了心想学南宋王朝偏安一隅只可惜今时不同往日想要重演历史残明怕是还没那个气数!
“这位贵人请把定王和公主交给我吧二十万两银子就在那里贵人自去接收便可。”中使冲着罗虎诌笑道。
“我家主上有国书让我当面交给贵朝皇帝。在此之前安定公与长平公主不能交还给贵朝!”没心意绕圈子的罗虎明明白白的出了威胁。
“放肆这是在大明的土地上尔等还敢抗旨不成!”从中使身后闪出一个体貌雄健的方脸汉子戟指大喝道。
看着对方那身臭名昭著的飞鱼服罗虎笑了笑中的轻篾是那样的明显:“贵官高娃大名在南镇抚司身居何职啊?”
那汉子非但勃然大怒反而锋芒一敛沉声道:“锦衣卫千户阎应元!”
对这个可谓印象深刻的罗虎大吃了一惊意味深长的瞟了阎应元好几眼“我为顺使何需尊明法。再说大逆不道的事难道咱们从前做得还少了。”
阎应元一时无语。若大明还有旧日一半气象如罗虎者想进留都的大门只有坐上囚车。
“你等文员与先皇遗孤可以入城。”阎应元指着一干顺军骑兵:“但这些兵马必须留在城外!”
“没得商量!所有兵马不但要入城。而且要与使团住在一处!”罗虎摇头轻笑。满脸地不可思议:“堂堂大明国都。难道还怕区区一千骑兵?”开什么玩笑。做恶客却不带刀。那岂不是找死!
李成佑很配合地出手势。顺军地骑兵齐刷刷地端起了五雷神机。明军也不甘示弱。全面进入了临战状态。可骨子却总显得底气不足。都知道。吃掉眼前地顺军容易。可要应付如日方中地顺朝地大举报复那就难了。
僵持了一个多时辰。城里才传出话。放行!
入城时。与罗虎并马而行地建宁半是好奇半是提醒地道:“扣着他们姐弟不放。你就不怕南明皇帝了狠。晾咱们几个月。你可耽搁不起太长地时间。
“不怕。拖下去。咱们急。朱由菘更急。”注意到长平正在贴轿帘偷听地罗虎。故意把意量放大了些:“金陵城里有哪个文武不是崇祯旧臣。放任朱慈炯在宫外呆得久了。朱由菘就不怕那些对他不满地大臣与这位定王暗通款曲。从而动摇他地帝位。”听那口气。罗虎倒是很有促成那种地局面地意向。
“绑!”一声闷响长平又被气得在轿子里练腿功了。
南明方面给顺朝使团安排的住所虽然破旧了点规制却很高容纳千余人绰绰有余。可随行的旧明宦官全被吓得小脸乍白他们从前经常来往于两都之间对大名鼎鼎的凶宅凉国公府(明初蓝玉战功赫赫受封凉国公不久就被朱洪武满门抄斩。)自然不会陌生。罗虎也被弄得啼笑皆非用所谓会触霉头的凶宅来报复别人这弘光皇帝的气量格器跟愚夫愚妇还真有一拼也就只有养儿如猪的朱家才会闹这种笑话。
原本罗虎还以为自己要等上几天各方才会有反应不曾想晚饭前龚鼎孳就拿来了一张洒金花的帖子。
“芝麓先生台鉴:先生驾离南都已有经年圆海盼先生如大旱之盼云霓今晚设宴与海园望先生与尊友不吝赏光。阮圆海百拜顿!”芝麓却是龚鼎孳的号当时的士大夫无不有名有字有号大多数还不只一个号。
这张帖子妙就妙‘与尊友’这三个字上以龚鼎孳如今的身份江南仕林谁还敢沾他他的友人也唯有使团中人了使团里称尊的了罗虎自是屈一指。意思到了旁人还挑不出毛病这文字玩得可谓炉火纯青。
罗虎弹着贴子问道:“海园是什么地方?是阮大铖的居处?”
圆海是阮大铖的表字此人目下是弘光朝的兵部右侍郎。
“回大人是一所酒楼其间有戏台有赌场还有可留宿的雅间小榭。”龚鼎孳一脸的容光焕前几日他还在愁如何接近罗虎转眼阮大铖就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这不是娱乐一条龙嘛?这意识够前的。’罗虎心里暗吃一惊口中却没停下:“人家既然下了贴子那劳烦龚先生陪我去看看这江南风物吧。”阮某人的挚友兼靠山正是弘光朝第一权臣马士英单冲这一条就值得罗虎走上一趟更何况阮大铖还极可能就是马士英派出的政治尖兵。
华灯初上两顶由换了便装的顺军亲兵簇拥着的小轿出现在南都街头。当然小轿后面也少不了鬼鬼崇崇的锦衣卫探子。
其时,不许绅民走动的禁令早已解除罗虎遂有幸将六朝古都最繁华的一面尽收眼帘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马其它城市也有可那种浸透在空气中的暧昧与旖旎那种写在每个行人眉梢的富足与闲适却是独步天下或许扬州会有些类似却少了古都特有的王气。
海园就是在秦淮河衅门前那副增字联颇值得玩味。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独我无他声。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心寄绮罗帐。”罗虎朗声轻读。
东林书院的看家对联被各加了五个字意境全变了玩世不恭中透着嘲讽不过以东林近年的所做所为此联倒也不算刻意丑化。
龚鼎孳老脸微红的解说道:“老阮被复社那帮公子哥欺负得狠了也就是牢骚而已。”
罗虎不置可否地笑笑曾是东林骨干后来又被打成阉党的阮大铖与东林及与从东林派生出的复社间的恩恩怨怨岂是一个‘被欺负得狠了’就以能掰扯得清的。
一大群满头珠钗身材姣好却偏被姻脂涂着好似鬼脸的女人从罗虎一行的身侧走进了海园
“这是什么人?”罗虎颇为好奇的问道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妓女因为从那些女人身上他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卑微可那烟视媚行中却又充斥着肆无忌惮的放荡。
“都是南都官宦人家的女眷出来看戏的。有时也逢场作戏结一两段露水姻缘。”龚鼎孳捡起那群女人留下的一条香帕贪婪的嗅吸着似乎这是很风雅的行径:“其中有些人的父家夫家还是世代公候的巨室。用浓妆遮住面貌早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了除非本人愿意别人是不会探究她们的真面目的。”
罗虎正消化这个艳闻海园里却冲出了一队彪形恶汉扛着几个下了妆还套着戏服的男女招摇过市的去了。
“这也是南都一乐这些当红的男女优伶哪家的公子小姐看上了又不想在场面上的露头坏了名声就干脆让豪奴或是打行(职业打手)抢了回去第二天一早再送回戏园子到时总有一份厚厚的缠头。”看得出来重温南都夜生活让龚鼎孳很兴奋:“今天没意思换了几家同时开抢那才好看。三年前为了抢一个男优几百豪奴打烂了半条街连城里的卫军都卷了进来。最后还是南京守备徐国公亲自做了中人才平息了事端。不过圆海与南都豪门大多交好不会让他的园子当真没了主角。”
那边罗虎早已是瞠目结舌。在他原先的想象中金陵的风气再糜烂也不过是加倍的纸醉金迷可眼下这一幕幕却完全是彻头彻尾的末世气象。一个社会的无可救药总是从精英阶层开始的。
虽对阮大铖没有在门前迎接自己满心不悦可罗虎还是决定进了园子再说作也总得有个对象。
一进大堂罗虎就现了自己错怪了阮大铖。
包了锦缎的戏台前一个戴着四方平定巾的胖老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当真痴迷忘我到了极处就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与一张戏台。看那一把又浓又密的大胡子看那十数侍女环伺的排场不消说此公便是今天的东道主南明兵部侍郎阮大铖了。
从龚鼎孳口中罗虎还知道了台上正演着的是阮大铖自编的《燕子笺》说得是唐代士人霍都梁与名妓华行云、尚书千金郦飞云之间曲折婚恋。单就这部《燕子笺》阮大铖就已经边看边改了两年有余。
当下便有阮府的总管过来引着龚、罗两人到了一边那里早摆下了精致的盛宴。
等到台下又唱完了一折戏阮大铖才回到席间:“怠慢了怠慢了老夫平生就这点私好误事得很还请榆关伯多多海涵。”说罢就要欠身施礼。
“不妨事!不妨事!”罗虎连忙将阮大铖搀住:“谁还没有点喜好何况圆海先生这是大大的雅好。”别的也还罢了阮大铖大庭广众下敢称罗虎榆关伯却显得歉意甚诚要知道单凭这一条就够得上被御史参劾的而且一参一个准。
听道罗虎夸奖自己的爱好阮大铖笑得眼睛都没了:“噢!伯爷也是此道中人还请评评此剧如何?”
龚鼎孳面上一变。他知道这是阮圆海的老毛病并不专门针对何人可罗虎是孤儿出身从小就军中厮混就算识得几个字也就看看兵书的水平对杂剧又能有什么研究这不是叫挤竞人嘛。
龚鼎孳正想岔开话题罗虎就已经接品评上了。
“才子佳人的故事虽俗得了点可大俗中往往蕴有大雅总得来说此剧还是堪称上佳。只是念白上有些不够新颖还有舞台上的色彩也太单调了!”
“噢还望榆关伯多多教诲小老儿当洗耳恭听。”阮大铖还真来了兴致。他是江左传奇大家被人在这方面的非议的时候还当真不多可愈是愈如此他的求知之心就愈切。
幸好这对于一个穿越者绝非难事罗虎信手拈来两段经典爱情台词再解说了一些初级的声光手段就把阮大铖嘘得频频拍案叫绝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第一回接触罗虎也没打算谈什么正事三人就一边谈笑一边推杯换盏慢慢的话题就转到了曲子上谈兴大的罗虎少不得拿了后世的曲调歌词稍加卖弄……
酒到酣时阮大铖渭然叹道:”榆关伯所说的新曲新调甚妙可一时又哪里去找试唱之人。”
“国海先生醉了。”龚鼎孳大着舌头道:“你这里茑茑燕燕无数还怕找不到佳人唱曲
“芝麓!”阮大铖指着龚鼎孳取笑道:“你也算是行家了怎么这点窍门都不通。若没有绝好的嗓子、绝尖的唱功谁能把新曲新调唱得妙处纷呈。若是唱不出个中妙处岂非画虎不成反类犬!”
阮大铖对自己的管家耳语了几句继续又回头痛饮。小半个时辰后阮府的管家返了回来听了管家的回报的阮大铖大喜过望把手中的酒怀一推:“榆关伯、芝麓今日还真是巧了旧院那边正有一位够格试唱新曲的姑娘空着阁子咱们这就赶过去如何。”
所谓旧院位于秦淮河南岸原是洪武皇帝设的官妓大院门楣上刻有朱洪武亲书的对联。其上联为:此地有佳山佳水佳风佳月更兼有佳人佳事添千秋佳话。下联为:世间多痴男痴女痴心痴梦况复多痴情痴意是几辈痴人。以帝王之尊鼓励**只为拉动内需朱元璋算得上‘开放搞活’的鼻祖。从那以后秦淮风月的精华就尽在旧院也称南曲。
尽管阮大铖已经掩饰得很好可罗虎还是凭着战场锻炼出来的直觉嗅到了一股阴谋气息可转念间罗虎又想阮某人总不敢找人行刺他吧在本是‘八卦’摇篮的风月场合闹出点事来正好可以让满城绅民都知道顺军使团已然入城这对自己下一步的行动可是好处多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