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离开学还有两天徐眉就带着孩子回学校了。这回徐眉没有要父亲送回来,她不想让父亲或者是父亲的司机看到她家里破败的境况。徐眉估计再毅不知多少天没回家了。
灵儿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只露着两只大眼睛东张西望,徐眉背着他深一脚低浅脚地走着,手上大包小包地领着许多东西。
初春早晨的太阳明亮而不刺眼,风虽然还带着寒意但已经不像冬天那样刺骨,田地里的过冬小麦一片青绿,故黄河平静地伸向远方。背上是年幼的孩子、手上是沉重的负担、脚下是崎岖不平的道路,似乎预示着徐眉未来的人生。
虽然两手被重物勒得连血液循环都不通畅了,虽然腰都累得快直不起来了,徐眉还是停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初春早晨略带凉意的清新空气,看看那青青的麦田、看看那碧蓝如洗的天空、看看那古老的蜿蜒的河流
徐眉想起了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和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没有江月又有什么关系?这里有天空大地河流,这些东西比人的生命都要长远。
如果从宇宙大爆炸地球形成开始算起地球有亿年的历史了。数字太大了人们往往没有概念,就把这亿年按比例压缩成一年好了,原始人的出现大约在这个宇宙年的十二月三十一号,
用不着和宇宙比,只要和人类历史比,一个人的一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在这古老的河畔,在这片天空下又曾有多少个快乐的人多少个愁苦的人?都过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这样想似乎有些悲观,但悲观有悲观的好处,适度的悲观能够让人清醒,让人不太执着于自己失去的东西。
天空和大地以及绵绵的遐思让徐眉感到了自己的渺小,也让徐眉的沉重得到了舒缓。
人有个奇怪的心理:若是觉得全世界人都很幸福就是自己一个人倒霉就会觉得无力承受,若是觉得世上有许多人有自己一样的痛苦甚至还有更甚于自己的就立刻觉得好多了。
徐眉现在就感到好多了,她本来想找个空旷无人的地方哭一场的,现在地点合适了却又觉得没什么好哭的了。呆在家里天地太小,就那么一点事,所以思考的范围也会很窄。人总是想自己的事会越想越窄,想想大自然、想想亘古至今的人类历史,想想人间的悲欢离合,就会觉得自己的那点事真的没有严重到让地球不能转动。
小灵儿在徐眉的背上兴奋得嘴里“啊咕,啊咕”地乱叫,(他才五个多月还不会说话)小手小脚也不安分地乱踢腾。一个冬天都没怎么出门的小灵儿的开心感染了徐眉,徐眉的脸上泛起了温柔的笑容。
“好宝宝,我们回家去喽!等春天天再暖和一点,妈妈带你去挖荠菜采野花,等夏天的时候妈妈带你”徐眉一边走一边回过头来温柔地对孩子说,好像孩子已经是个和母亲聊天的大孩子了。
说着话很快就到家了。家门口满地都是被风刮过来的树叶废纸,好久没有人打扫的样子。
开开门来徐眉吓了一跳,后窗户的玻璃不知被什么人砸了一个洞,满屋的尘土和草屑,晾在铁丝上的孩子的尿布掉得满地都是。虽然早就猜到再毅不在家住,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徐眉一阵心酸。
放下手中的物品,来不及放下孩子(来得及孩子也没地方放)徐眉先找了一块硬纸板把打烂的窗户钉好,打开电炉烧水,换下床单被套枕套,这才解下小灵儿放在床上。水开后徐眉给灵儿用女乃瓶冲了大半瓶蜂蜜水让灵儿自己抱着喝驱驱寒气,然后手脚麻利地把吹到地上的尿布和换下来的床单被套都洗了,一边洗一边给灵儿唱歌跟灵儿说话,还要时时当心灵儿不要从床上掉下来。
人在伤心难过的时候一定要忙,就算是不忙无论如何也要找出点事情做。徐眉一肚子都是苦水,可吐出来的都是歌儿和温柔的话语。徐眉在哄灵儿,哄着哄着把自己也哄得不那么伤心了。
(二)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开学的前一天晚上再毅回家了。
家里一切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徐眉正在给灵儿洗脸洗手。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蒸鸡蛋放在桌上,娘俩准备开饭了。
再毅的心这时好像掉在冰窟窿当中,知道一个假期没回家的事怎么也瞒不住了,心里咬牙切齿地恨潘甜儿一再不让他回来。
徐眉看都不看他一眼,好像他这个人是完全透明的,徐眉该干嘛干嘛。
再毅知道徐眉这次是动真格的了。徐眉不会吵架,逼急了最多义正词严。那时的徐眉是一个雄辩者,唇枪舌剑地不给对手一点喘息机会。再毅上学期间因为无端吃醋领教过一回,至今记忆犹新。但那还不是徐眉最狠的一招,徐眉最狠的一招是一种淡漠,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一种淡漠,这招再毅看徐眉对隔壁那个打老婆的男人用过,弄得那个男人见了徐眉打招呼不是不打招呼也不是,恨不能绕道走。徐眉若是真的讨厌哪个人了连看他一眼都嫌多,妙就妙在徐眉什么都不用做,甚至连笑容都不会少,对方就能明明白白地觉察到,虽然觉察到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再毅开始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做过了,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再毅甚至不知道怎么对徐眉开口。
结婚以后,在再毅母亲耳提面命之下再毅实施了媳妇改造工程,在压倒媳妇儿的问题上再毅轻而易举就大获全胜。一个志在必得,一个一枪没放,徐眉顺顺溜溜地变成了一个乖巧的小媳妇儿,这让再毅得意了好一阵子。再毅还试过无事生非吹胡子瞪眼,就差动手打人了,徐眉一律不加反抗。现在这个被再毅认为是被揉倒了的面一样的老婆忽然直起腰杆来了,还那么冷若冰霜,再毅忽然明白徐眉不是在怕自己,她是在让着自己。
想到这里再毅忽然恨起徐眉来了,这个女人一贯自命不凡,根本没把自己看在眼里,她不跟自己争斗是因为不想跟自己一般见识!再毅恼羞成怒越想越气,拿起桌上的茶杯狠命摔在地上。
巨大的声响把昏昏欲睡的灵儿惊醒了,吓得大哭起来。徐眉赶紧把孩子抱在怀中百般地哄着,依然不理再毅。
再毅索性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通通砸了个稀巴烂,徐眉除了哄孩子外别无表示。
最后再毅自己也闹累了安静了下来。
“还有一套家具怎么不砸了?”徐眉稳稳当当地道:“砸了离婚的时候就不用分了。”
“离婚?谁离婚?!”再毅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再毅家乡的女人有跟男人私奔的,就是没有大大方方下堂求去的。
“你***要跟老子离婚?”再毅血红着两眼瞪着徐眉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
“是。”徐眉的眼睛毫不躲闪直视着再毅。
“你***反了你了!”再毅本想找一样东西砸了用来加强自己的语气,可所有能砸的东西全都粉身碎骨地躺在地下,所以只好作罢。
“你说说你到底为什么要跟老子离婚?”
“原因你自己还不清楚?”徐眉声音虽然不大却毫不退缩。
“就因为潘甜儿?就因为她你就要跟老子离婚?”
徐眉不打算搭理他了。
“天底下有哪个老婆因为丈夫睡了个婊子就离婚的?”再毅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
“我,我就是这样的老婆。”徐眉冷冷地道,上床躺下。
再毅恨啊!恨不能把徐眉拉起来狠狠地打一顿。不,打一顿还不过瘾,他要把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然后再踩在脚下!
这些不过想想而已,最终再毅没敢采取任何行动。
“不对,这个女人怎么会那么冷静?”再毅暗想道:“不会是她在外面有了人吧?”再毅越想越有道理。
“她要离婚老子就是不离,倒是要看看她的野男人是谁。”再毅在进入梦乡之前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