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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玉急急忙忙跑回家,看见母亲正坐在北屋的台阶上,她赶紧上前问:“姆妈,你怎么样啊?”当她看见母亲头上的血迹时,吓坏了,“到底怎么啦?姆妈你讲话啊。”外婆看见女儿,摇摇头,老太太白稀疏,露出粉红色的头皮。“要死啊,伊拉杀人了啊。”

普玉慌了,母亲被人打成这个样子,那雪晴该不会……她四下看看,没有看见女儿,急忙进了屋,看见屋里一片狼藉,几件家具都被砸烂,一件明式黄花梨条案硬是被从中辟成两半!一个镶嵌圆形镜子的梳妆台,是普玉结婚时姥姥送给她的陪嫁,镜子被砸碎,一地的碎玻璃渣子。

她顾不上那么多,只想赶紧看到女儿,但是雪晴到哪里去了?

普玉现雪晴的房门是大敞的,屋里也被翻得乱七八糟,连抽屉都被人扣在地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扔在地上。雪晴的衣服从柜子里被拉出来,有几件已经被剪刀戳得乱七八糟。

雪晴不在里面!

普玉四下里找了一圈都没见到雪晴的踪影。猛然间她看见盥洗室的门紧闭。她走过去敲敲门,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她又使劲敲敲门,“囡囡,囡囡,你在里面吗?我是妈妈呀。”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一下攫住普玉的心,慌乱中她想起盥洗室房门的钥匙在厨房碗柜的抽屉里。她急急忙忙找来钥匙,手却哆嗦着,钥匙怎么也插不进钥匙孔里。

门,终于打开了,普玉倒吸了一口凉气。

屋里的镜子被打碎了,雪晴坐在地上,一头浓密的秀成了凸凹不平的“癞痢头”,前额还有一大块血痂。她一只手拿着一块尖利的碎镜片,另一只手的手腕已经被割破!血,流了一地。

普玉扑过去,跪在女儿面前。她举起女儿的手,喊道:“孩子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你,你好糊涂啊!”当雪晴看清母亲时,疯狂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点,她的精神崩溃了,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随即身子一点点软下去,昏了过去。“囡囡,囡囡你醒醒。”这时身后传来阚玉芳的尖叫声:“哎呀,我的天啊,孩子,这可怎么好啊!”普玉制止了谢玉芳,说:“你快去把急救箱拿来。”阚玉芳频频点头,可是跑进屋里又跑回来了,她忘记急救箱在哪了。“在哪呢急救箱?”“在我的房间。”普玉提醒她,“嗷,对对对。”谢玉芳转头跑进普玉的卧室取回急救箱。普玉将女儿的手腕清理了,看到伤口并不太深,不用缝针,就将伤口仔细处理后包扎了。

普玉和阚玉芳一起把雪晴扶进屋里,这才想起母亲还在门外。她急忙走到外面,看见外婆还坐在那,嘴里念念有词:“来了,伊拉来了,杀人了,伊拉杀人了!”普玉给母亲的伤口上了药,然后扶母亲进屋。外婆显然是受了刺激,两条腿哆嗦着怎么也站不起来,还一个劲地对普玉说:“阿拉可以站起来啊,侬勿要着慌。”“姆妈,是我啊。”普玉停住脚,让母亲仔细辨认,可老太太一个劲地摇头,说:“阿拉窥到了啊,杀人啦,杀人啦……”

夜深了,普玉守在雪晴的身边。从回家后,她就一直守在女儿的床边。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庞和那一头被剪得深深浅浅乱糟糟的头,当母亲的心都快碎了。她从阚玉芳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明白了家里生的一切。她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也不愿去回想。女儿是她的命根子,对女儿的伤害,就是对她的伤害,女儿受到伤害,她这个当母亲的更痛苦。如果有可能,做母亲的宁愿替女儿承受一切痛苦!

说实在的,莎娜的报复迟早会来,她早就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但是她一直并未在意。因为她觉得那不过是个小毛孩子,一条小鱼掀不起大浪来。可是文化大革命来了,这场革命来的这样迅猛,使每一个人都措手不及。这场革命使得一些像莎娜这样的人得以甚嚣尘上,得以借此机会加倍地报复和打击他们的仇人,也使他们自己充分地暴露出来。普玉责怪自己,事先应当对这场运动有充分的认识,要不家里不会遭这么大的劫难,女儿也不会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一想到莎娜对女儿做的一切,普玉愤恨得直打哆嗦。

一个女孩子被人当众剥光衣服,这是什么行为啊!不要说去做,就是想想都觉得是罪过!都觉得可怕!

中国古代有一种对女子的刑法就是将女子的衣服月兑光示众,据说那是一种极刑,但那是封建社会啊,普玉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事情竟然会出现在新社会的今天,而且会出自一个女孩之手!

可是事情就是生了,而且生在自己女儿的身上。普玉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心在流血!她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悲哀和愤恨。她无法想象,莎娜,一个和自己女儿一样大的女孩子,怎么会干出这样令人指的事情来!人啊人,人的本性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按理说人心应当向善,可是偏偏有人是向恶,恶毒阴险得无以复加。没有机会就隐藏得很深,一旦有机会,就会充分地展示和表现出来。

普玉看着女儿的面容。女儿无疑受到深深的伤害,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要不一向乐观豁达的她决不会去割腕自杀。

如果我今天要是再晚回来一会儿,那后果将不堪设想。普玉想到这,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从小到大,每晚雪晴临睡时,普玉总要到心爱的女儿的房里坐坐看看。多少个夜晚,女儿都是在母亲温暖的手的抚摩下渐渐进入梦乡。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看着女儿酣甜地入睡,作母亲的一天的疲劳换作乌有。这些日子,普玉在医院天天要被批斗,还被勒令打扫厕所。但是遇到其他人无法解决的危重病人,还是得叫她这个反动的学术权威去就诊。手术做完,照旧拿起扫把去打扫楼道、厕所。

文革以来,很多人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都会造成恐慌。雪谷轩被厂里关押起来不许回家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现在人究竟怎么样了都不知道。全家人都在战战兢兢,度日如年。所以受尽欺辱的普玉回来从来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她想保留家庭这最后一块净土不被侵扰,尽量给女儿和母亲以平和安祥的感觉。前天晚上,她进来时,女儿还把头伏在母亲的怀里。母亲手上那股她一向很熟悉的来苏水的味道,被她称之为“医院的味道”没有了,只有一股香皂味。

“咦,妈妈,你身上的味道怎么不对了?”“怎么不对?”“好像是香皂味。”普玉笑了,她抚模了一下女儿的头,说:“最近病人不是很多,手术少。”其实是普玉干完活后仔细用香皂洗了手。

同样,她知道,上班走了以后,这个院子就没有安静过。红卫兵来了一拨又一拨,但雪晴每天都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尽量在她回来之前把一切收拾好。每当普玉回来看到院子和家里被毁坏的家具,知道女儿在家里肯定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可是女儿从来不说,问她,她也说没什么。越是这样,普玉的心里就越是沉重。今天女儿是无法掩饰也不愿再掩饰了。她受的伤害太重了。普玉悲哀地想,如果能逃难的话,她真想马上带着女儿逃离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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