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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惦记着酸酒的事,从金花饭庄出来,简阿贵便没有回家,领着林初荷径直去了隔壁的酒坊。

这时候,顾老头和简兴旺已经领着大伙将有问题的酒都倒腾了出来,搁在墙根底下,粗粗看过去,倒有十几坛。简阿贵见状又是一声叹息,垂着脑袋在院子门口坐下了。林初荷见他蔫耷耷的,便去桌子上倒了一碗茶,递到他面前,言笑晏晏地道:“爹走这一路,累了吧?先喝口水去去火气。”

简阿贵抬头看了看她,接过她手里的水碗,脸上堆出笑来:“荷丫头,刚才多亏你伶俐,要不这事儿,还真不好办!难为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见识,只是……”

他是个老实人,林初荷帮了他,他是真心感激,但隐约也明白,不能由着这小丫头在外面出风头,便接着道:“只是,你说话之前也该问问我,那些人平常最喜欢搬嘴生事,你一个姑娘家,得谨慎些才是啊。”

林初荷听这话不是味儿,偷偷瞟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的表情并不怎样生气,便小心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做出害怕的样子来,结结巴巴地道:“我……我看爹急得那样,那些人嘴里又不干不净的,一时没忍住,顺嘴就说了出来,我错了……”

“咳,你躲个啥,我又不是你母亲那性子,不打你的。”简阿贵啼笑皆非地摇摇头,“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今儿我瞅着,你倒是个中用的孩子,起码口齿灵,脑子也快,不会让人随便抢白。你哥哥这两天身子见好,你也用不着整天守在他跟前儿,得了空,也该来酒坊里帮帮忙。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你母亲不在家,好多事儿我还真抓拿不住,你好歹是我家自己人,来替我搭把手也好,你看咋样?”

听简阿贵这样说,林初荷心里登时就是一喜,知道今天自己陪他走这一趟起了作用了,但表面上却不愿轻易显露,绞扭着手指头为难地道:“爹,可是我啥也不会,我怕帮不上你的忙,反而再捅出漏子来。”

“啧,你这丫头真是不爽利!”简阿贵半真半假地横了她一眼,“谁也不是啥事生下来就都会的,我不是说了吗?你是个聪明人,有空就跟着酒坊那起伙计们多学学,酿酒也不是啥难事。”

“可是……娘会不会不高兴啊?”

“你这话说的,我才是简家的一家之主,更是酒坊的正经老板,安排个人手,还要她同意?”

林初荷深知谭氏难缠,要的就是简阿贵的这句话,当下就乖巧地点了点头:“好,那我就来试试。”

“这就对喽!”简阿贵这才算满意,回头看看场子里忙碌的伙计们,忽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金花饭庄的麻烦是解决了,这剩下的事儿可难办喽!那么些伙计,人多手杂的,谁知道是哪个使坏,在我的酒里偷放东西?有一回就有第二回,那死老婆子又老不回来,再这么着,这酒坊非得败光了不可,愁死人了!”

林初荷思忖了一下,便对简阿贵道:“爹,我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想说啥?在我跟前儿不必像跟对着你母亲似的,有话就说!”简阿贵敲了敲桌面。

林初荷便点点头:“我想问问,咱家酒坊酿酒,拢共分多少个步骤,每个步骤需要多少人手?”

简阿贵有点纳闷:“咱这是个小酒坊,拢共也没有几个人,哪能分得那么细?不管什么事,大家一起搭把手做了也就完了,这样不是快吗?咋的啦?”

“我就是有个想法,想说出来让爹参详参详,要是说得不对的地方,爹可别跟我计较。”林初荷笑了笑,“我琢磨着,这酿酒就不能是一件只图快的事。我虽没在酒坊做事,但闲着的时候,也会过去瞅瞅。咱家酒坊里,不管干什么,都是一群人一窝蜂地涌上去,这样一来,万一出了纰漏,连个罪魁祸首都揪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简阿贵脑袋里灵光一闪,立即冒出一个念头。

林初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把酒坊里的伙计按工序的要紧程度分好组,蒸饭的只管蒸饭,装坛的只管装坛,这样做,一来有条理,不容易出乱子;二来倘若出了事,也很容易追究;三来,还可以让他们互相监督。这次的事,想查出个头绪,那是挺难的,只能慢慢来了,但若把大家分好工,改变一下管理方法,便可杜绝后患。”

“对呀!”简阿贵犹如醍醐灌顶,使劲一拍大腿,登时疼得自己直吸凉气,“我怎么没想到,你这丫头真是个有脑子的,我果真没看错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酒坊井然有序蒸蒸日上的场面,兴奋得直搓手,立刻转过身敞开嗓子喊了起来,“顾老头,把大家伙儿都给我招呼过来,一个也别落下,我有些事情要跟大家说说!”

不多会儿,众人便聚集了过来,顾老头作为伙计当中最资深的那一个,站出来问道:“老板,你有啥想吩咐的?”

简阿贵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严肃的架势:“昨儿个咱们酒坊出了件大事,大家想必也都已经知道了。送去金花饭庄的酒到底是谁动了手脚,这事儿不用你们说,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肯定得给查出来,到时候别怪我简阿贵不给你们这些老伙计面子。我也奉劝一句,无论这事儿是谁做的,如果他还想在我酒坊里干活儿,最好就老老实实来找我,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只要肯认错,我也不难为他!”

他自以为这番话颇有恩威并施的意味,忍不住洋洋自得地捋了捋鼻子下面的两撇小胡子。

林初荷站在旁边冷眼瞧着那些伙计,个个脸上都表情如常,最多三三两两耳语个两句,唯独小六子涨红了脸,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摆,她心中顿时有了数。只不过,已经过去的事,她大可不必枉做小人地当场嚷嚷出来,寻个机会私下里探探小六子的口风再做打算也不迟。

简阿贵待众人交头接耳的够了,便继续道:“大家别怪我不讲情面,我实在是担心,这种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所以,我简阿贵倒要给这酒坊立立规矩。咱酒坊拢共六七个伙计,打今儿开始,蒸饭淋饭的事情,就交给小六子一个人;浸曲子由老李和老曾共同负责;开耙发酵这种事对技术的要求最高,老顾,你自己选两个得力的助手,把这事儿办了……”

他唠唠叨叨将所有人都安排了一遍,接着道:“现在咱每个人都有了活计,个人就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到时候,哪个环节出了错,责任就由哪个人扛。这样一来,大家不用替人背黑锅,酒坊的运作也更加有条理一些。要是遇上拿不准的事情,向老顾请教或者问问我都使得,大家以为如何?”

那群伙计互相交谈了两句,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本分干活儿的,这样安排对自己也没什么不利,便都点头连连应承。唯独那老李,因为和简阿贵素来关系不错,说话也没轻没重的,笑着大声嚷道:“老板,您怎么说,我们自然就怎么做,只要不少工钱就行!那啥,我就问一句,往后我们要是遇上麻烦,想问您要个主意,不用去村里百花居找您吧?还有哇,老板娘以后在这酒坊里说话还算不算了?”

人群哄地一声笑了出来。

“我看你就是欠收拾,老子鎚死你!”简阿贵脸上微微有点发红,硬撑着骂了一句道,“那个……那个老婆子要是回来了,她说的话,自然也做得准的!”

伙计们笑得愈加厉害,简阿贵懒怠搭理他们,挥挥手打发他们赶紧干活,回头压低了声音对林初荷道:“丫头,我说的还行吧?”

林初荷就冲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朝场子中间望去。

人群渐渐散开了,顾老头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手里握着一并木耙,不停搅和着石头缸里的酒液。明明是大冬天,他却打着赤膊,肩头和背上都是汗,在大太阳下烁烁闪着亮光,浑身腾腾冒着热气。

林初荷对于酿酒过程的了解,全都是从书里看来的,那也不过是因为她嗜酒而已,并不曾真正关心过。然而此刻,看着场子里这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

她是爱酒之人,重生来到一间酒坊做了童养媳,这仿佛是不可违抗的命运。或许注定了,她就是这酒坊中的一份子,工人们做的每一件事都和她有关,是注定要和她的生命连结在一起的,如果不能推拒,为什么不干脆开开心心的接纳?

她想让酒坊变得更好,不是为了简吉祥,更加不是为了谭氏或者任何人,而只是,为了她自己。

她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弄得心中一阵汹涌,小脸上竟也泛出了几丝红潮,暗暗攥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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