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正是暗夜天,无月。
莫名地,锦言心一跳,继而便听到一阵轻微的骚动。她推开门,见此时的养马场火光不住闪耀。她知道,出发的时刻到了。
今日下午,她动身前往养马场没多久,那头伏击白达旦人的石将军和梁小将军就动手把阿里木等几人都打伤抓了回来,只故意放炮了个受了伤的武士回去报信,果不其然,这头还没来得及把早前才交出去的牛群和羊群赶回来,那边白达旦的人便打了回来。至此双方算是正式宣布开战了。
只是石将军和梁小将军伏击的位置,实在是太靠近小腾格里沙漠了,让白达旦人不得不一心二用,一边打一边故意把战场引到穆拉草原深处。而钱秀他们要做的,就是趁夜偷袭白达旦人的驻地,一劳永逸的解决掉白达旦的问题。
她举步轻盈,隐入黑暗中向钱秀走去,她听得钱秀吩咐人道:“给马蹄全部缠上布……再派人去请王妃。”
锦言注意到此时全部人都已换上了夜行衣,再夜色的笼罩下,根本看不清究竟有多少人。她略略迟疑,走进另一处房间,暗地取了一套夜行衣,又闪身回房快速换上。
此时钱秀派来的人已经外面轻轻拍着房门,问:“王妃,准备要出发了。”
她开门跟着那人出来,见此刻火把已经灭了。她接着昏暗的月光,隐隐瞧见黑压压的一片人影,皆骑在马上,除了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马的响鼻声,再无别的声音。
见锦言出来,立刻就有人牵了她的马过来。钱秀驱马过来,道:“王妃,须得避开战场才行。”
锦言明白他的意思,今日下午他们已商量好具体的行军路线。白达旦人十分谨慎,前后两次带她走的路线都不一样,但掳她去时候的后半段却是和送她走时的前半段是一样的,那段必然就是沙漠中的行进路线!而今日白天的战场,在双方都有心的情况下,早已移至穆拉草原深处,已渐渐远离了沙漠。钱秀和锦言商量的最后结果便是按大体照第一次白达旦人掳走她的路线行进。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会被夜间巡查的白达旦人看见,所以他们必须绕一个大圈,绕过整个战场才行。
夜色如喷墨,将天地染黑,今晚没有星月,因着怕被发现,也没有火把,整个草原能见度极低。骏马行进极快,却极有纪律,没有半点声响。锦言紧紧跟在钱秀身后跑着,这前半段在草原的路线,钱秀早已和庞老先生商量好,将路线图刻进了脑海。
此刻他胸有成竹的领着整支队伍向前兜了一个大圈直奔沙漠入口而去。
锦言颇有些诧异,她对达勒十分有信心,自信能和它并驾齐驱的马儿,整个大宋都不会有几匹,可一路放马奔行过来,整支队伍没有一个人掉队,这不得不让她对轻羽卫感到十分之好奇。
终于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沙漠边缘,随着钱秀的一个手势,他身旁的旗手一挥手中的旗帜,整个队伍一瞬间便停住了,没有半点声响也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
钱秀轻声道:“请王妃前面带路。此处须得谨慎小心才行,我们一路急行军过来,时候还早,不管怎样都来得及,王妃千万行慢一些,没有把握的地方就让其他人先行。”
钱秀嘴角微微一撇,他怎么也想不通他不过是这一个月没有跟在王爷身边而已,怎么好像他和他们已经月兑节了?为何这种军机要事,这个女人也会掺和进来?他更不懂为何王爷会突然下定决心攻打白达旦,甚至还动用了轻羽卫?这轻羽卫是整个北疆最精锐的一支队伍,可谓是赵颉手中最有分量的一张底牌。除了赵颉最信得过的几个人以外,几乎没人知道还有这么精锐的一只骑兵的存在。
他钱秀明面上是不务正业的丰州指挥使,是仗着他老爹以及他从小和赵颉一起长大的交情才混上这个位置的,可没人知道赵颉最重要的这种底牌是他一手操练出来的。可以说再没谁是比钱秀更让赵颉真正信得过的了人,可是为什么现在好像这个女人已经到了比他好重要的地步?他想起出发前,庞先生鬼鬼祟祟拉着他到一旁交代的这番话,就觉得气郁,什么叫宁愿牺牲掉轻羽卫的人也不能让王妃受一点伤?一个轻羽卫的士兵是要训练出来是多么的不容易?别说兵了,就是现在每一名轻羽卫胯下的马,都是来之不易的。,每一匹都是王爷大费周章从外邦买回来了的,任何一匹马拉出来都能抵一个小门小户一辈子的吃穿用度了。大宋王朝已经太平了这么久,不论是官还是民都安逸惯了,要他不为人知的训练出这么一支三千人的队伍,他容易吗?任何一个兵都不是能够轻易牺牲的!
可是……拉着他说这话的人,是庞老先生啊!是当年他陪着王爷几度茅庐才请出来的人物啊!他说的话会有错吗?尽管钱秀心里觉得有多委屈多不容易,但他还是把这番话说出来了。
锦言微微一笑,纵马上前,她见钱秀退到轻羽卫中间,突然瞠目结舌的发现乌力罕也混在队伍当中。乌力罕接触到锦言的目光,对着她露齿一笑,白白的牙齿在夜间显得格外显眼。
夜风冽冽,锦言借着记忆,带着队伍一路绕来绕去。有时明明看着是笔直的一条路,锦言的记忆却告诉她,此处应该右转八十二步在前行;有时明明看见是个高高的沙丘,明眼人都会绕过去,可锦言的锦言又告诉她,就该从这沙丘上爬过去。
马儿走在沙漠中本就十分吃力,又奔行了大半夜,体力有所下降,加之这一路各种绕路以及高高低低的沙丘爬下来,马儿的速度已经越来越慢了。
钱秀面上没说什么,但心中早已忍不住开始嘀咕,她真的认识路吗?不是在这里瞎搞一气吧?眼看着离天明越来越近了,钱秀心中愈发的急了,他越过弯曲的队伍,驱马向最前头的锦言赶去,他打算问问她到底还要绕多久?等天大亮了,他们这趟也就算白来了。
忽然,他只觉得胯下马蹄一滞瞬间停了下来,前行的惯力差点没把他甩出去。他还没在马上坐稳,就感觉胯下马儿不停地嘶鸣挣扎,他心知不好,紧接着就听有人喊:“指挥使,快出来,是流沙!”
钱秀闻言当即提起一口气,身形拔高,足尖在马背上稍稍借力,整个人便向外飞去。他双足方一落地,再回身看,他的那匹马已经半个身子都陷进沙地里了,此刻正不停的哀鸣。
钱秀眼角微微湿润,这马跟了他许多年了……他恭恭敬敬的对着马儿鞠了一躬,又望望越来越白的天际,一路施展轻功足不点地的向锦言奔去。到了锦言面前,他面带恭敬的问道:“王妃,大约还有多远路?”此刻,这一声王妃,才是他从心底里认真的喊出来的。
锦言只得他失了马儿的事,微微一叹说道:“约莫还有百里路就到了。”
钱秀闻言,精神一振道:“那便莫要再多做停留,还请王妃前面继续带路。”钱秀接过小兵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
锦言便不再多言向前奔去。果不其然,行了不足百里地就看见前方是一大片的绿洲,透过高高低低的灌木丛,能看见其中错落有致的毡房。此时正是天将明未明人睡得最熟之际,钱秀轻声问道:“前方可还有流沙?”
“想来怕还是有的,我记忆中这段路并非直行。”锦言略一思量答道。
这就坏了,行到此处还有流沙!一会儿打起来之后,王妃的安全要怎么保障?真不知白达旦人是用了多少人命才找到这样好的一个天然庇护所!
钱秀紧紧抿着嘴唇,思量着什么两全之策能让队伍安全的抵达绿洲而一会儿杀起来的时候王妃又无性命之忧的办法。
锦言看出他的疑虑了,道:“别担心,一会儿我找个安静的角落躲起来。”
钱秀还是担心会有危险。
锦言指了指后面探头探脑的乌力罕,笑着道:“那就让乌力罕来保护我,就算有人找过来了,布农话和白达旦话十分相近,到时候他打不过也能唬弄过去的。”
钱秀看着越来越亮的天际,一咬牙道:“就这么办!”
一行人悄无声息的安全抵达绿洲,锦言自动自发的带着乌力罕向东北角走去,找了个角落便猫了起来。
钱秀见她藏妥,对着身旁的旗手比划了一个手势,就见旗手举起一杆旗子用力挥舞起来。刹那间,三千号人马便化零为整消失在绿洲中,紧接着一声号角声响起,三千号人一起动手,闯进毡房,见男人就杀见老弱妇幼便绑。
锦言听见有人大叫着点火点火!,陆续有人陆续有人点起火来,但只能隐隐约约照着部分的小角落,紧跟着又被灭,就这样点点灭灭。她又听见有人喊着自己人别杀,又有人喊着不管是谁都杀!一时间厮杀声,孩提嚎哭声不绝于耳。锦言知道战场上不能心软,可她还是觉得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今晚的这一切都是她亲手造就的!
她凝了凝心神,对乌力罕说道:“阿茹娜就在那边的那个毡房里,你去找她!”
乌力罕固执地摇了摇头,背对着她守在她面前,道:“不,我要守护哈珠!”
锦言柔声道:“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不会有事的,你去救阿茹娜。我怕他们不认识阿茹娜,怕是会伤着她。”
乌力罕目测了一下这里到阿茹娜所在毡房的位置,来回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动作快一些只怕还要不了这么久,而他也确实十分担心阿茹娜……
锦言见他犹豫不决,又劝道:“阿茹娜如果有个什么不测,你会后悔终生的。再说,她被救了,一定想第一个看见你。”
乌力罕不再犹豫,道:“我去去就来,哈珠,你就再这里。”说完便猫着腰向那毡房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