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办婚事,只消一天完成仪式。神剑山庄与药王庄联姻办婚事,花费了三天才完成冗长的庆祝过程。
第一日,药王庄来接亲,江湖豪杰收了喜帖纷纷赶到神剑山庄饮宴。岳华昊是武林盟主,武林中但凡有名头的行走无人不给足他面子,贺礼送的琳琅满目。
众豪杰借着狂欢的时机串走联络,岳庄主也极尽所能笼络人心。醉过一晚,大队人马护着迎亲队伍向药王庄进发,入夜到庄,药王庄设宴招待众家宾客与神剑山庄的代表思凡大少。
第三日取吉时拜堂,之后安排的仍是如出一辙的酒席欢庆。
可怜的岳淡然,沉重的礼服一穿三日,第一日坐在自己房间里,听着外头的喧哗笑闹发呆,第二日坐在轿子里,听着外头的喧哗笑闹发呆,第三日坐在临时下榻的客房里,听着外头的喧哗笑闹发呆,匆匆忙忙又迷迷茫茫度过几个昼夜,终于在临近尾声时轮到自己出场。
苏丹青的状况也没比岳淡然好到哪里去,第一日被迫奔波,被迫同各家英雄周旋,第二日被迫奔波,被迫同各家英雄周旋,第三日被迫奔波,被迫同各家英雄周旋。药王庄主虽早对外界声称他的独子身子虚弱,不堪酒力,却依然阻挡不了苏公子被轮番浇灌。
拜堂时,新郎发着低烧,摇摇晃晃地要昏倒,新娘发着霉,浑浑噩噩地要昏倒。一拜了天地,两人若不心有灵犀地互相搀扶了几回,恐怕真的要夫唱妇随地一同昏倒。
二拜天地的号子一叫出,从外头闯入一对不速之客。其动作之无礼,装束之凌乱,让人不得不怀疑是仇家寻上门来闹事。
药王庄的高手严阵以待,各路豪杰也自告奋勇亮兵器预备,场面一触即发的关口,亏得神剑山庄少庄主大叫一声稳定人心,“诸位英雄少安毋躁,来人是我大师兄,当朝太子殿下。”
欧阳维风尘仆仆,满脸遮不住的憔悴,他身边跟着的是同样困顿风尘,严霜苦雪的吴梅景。师徒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前一后走到岳思凡面前。
“先帝于日驾崩,江山易主,我已不再是太子了。”
人群中渐渐生出窃窃私语,岳思凡更是惊的连眼睛都瞪大了,“莫非殿下已登基……草民叩见……”
身子来不及半屈就被吴梅景挥袖带直。欧阳维笑道,“先皇将皇位传给我三弟,我受封为王。”
空旷的礼堂登时安静的连个咳嗽也无比清晰,岳思凡的眼睛撑得比刚才还大,“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这厢还没惊诧完毕的当口,欧阳维已完成了更加匪夷所思的行为,冲到一对新人的面前,于众目睽睽之下掀了新娘子的喜帕。
维王殿下进门时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接收到岳淡然的耳中,正在惊诧到天地皆无的当口,又被突如其来揭开遮挡表情的红布,袒露在不速之客面前的就是一张惊恐忧虑到极致的面容。
徒生变故的刹那,二小姐下意识抓住站在自己身边的夫君,苏丹青也出于本能拉住受惊的妻子,半侧身子微微挡在岳淡然面前。
这一幕尽收欧阳维眼底,他笑着舞动手上的喜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为新娘盖了回去。
面对面之匆匆一瞬,岳淡然的心却仿佛被尖刀穿了个窟窿,欧阳维的目光原是波涛汹涌,仿佛流窜一个又一个灼烧且荒唐的决定,最终却定格在似乎纯净的一滩湖水,映出与自己一般无二的浓烈哀伤。
那时的岳淡然还不知道,短短的霎间,就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之后她曾经无数次的幻想,欧阳维来药王庄,不是为道一声喜,却是来抢婚的会怎样?
人活得太明白,所有的心愿与都不肯袒露在白昼晒太阳,唯有等待那些无人的夜晚,慢慢扭曲成不可挽回的形状。
……
欧阳维闹了这么一出,朗声大笑向被冒犯的新郎与宾客作揖赔礼,“本王自幼同小师妹一起长大,情意较别人都不同,听说她成亲,才冒着重孝前来道一声‘恭喜’。我们从前不分彼此,玩闹也毫无顾忌,一点小小的恶作剧,难登大雅之堂,就当是我为好日子添上的一份喜气。”
对于苏丹青来说,欧阳维是抢了他心上人的情敌。从前交往寥寥,自以为他是强取豪夺的王子,如今被他中断了拜堂,心中更不好过,面上虽笑,内里却有些绞,“殿下言重。殿下大驾光临,是我药王庄的荣幸,只不过唯恐殿下红白相冲,是否该留您喝一杯水酒?”
药王夫妇闻言,也忙从高堂座上起身招呼。
欧阳维朗声笑道,“苏庄主与苏公子盛情,本不该推诿,无奈不敢多留,本王即刻就要返回京中。”
虽隔着一层厚厚的喜帕,岳淡然还是能感觉到欧阳维呼吸越来越近,近到足以冰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心。
口气却是调笑,“小师妹不守信用,明明说过要等我回来再成亲的,难道是舍不得请师兄吃你的喜糖?”
岳淡然只想哭,自从十三岁开始,她就再没叫过他师兄了。
“其实今天来,还想送你件贺礼的。”
欧阳维拔下头上的玉簪,塞进岳淡然藏在喜服袖子里的手。
昏暗的喜帕下依然分辨得出,这是当初欧阳维送给自己的那只钗,玉上有些红,沾染的血迹已经渗入其骨。
二小姐身子有些抖,维王殿下却突发其力,将玉簪又抢了回去,“是本王唐突了,别人用过的旧物,小师妹自然是不屑一顾的,就算是奇珍异宝,在你眼里也是一钱不值。这可怎么好……不如用我那日我送你的玉佩充作贺礼?也不好,那东西原是我母后的遗物,也是用过的,若不是替你发过誓一生不可摘,我还真想要回来。”
岳淡然很怕那人再出奇不意将自己头上的掩盖掀去,因为这一次暴露人前的,会是毫无美感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