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维内心的阴暗还有少部分原因是由于他日益强烈的高高在上的孤独感。
如果一个人活在亲情剥离,友情虚假,恩情有价,动情无暇的状态下,不崩溃就怪胎了。
身为人子,不能在双亲膝下承欢,明知母亲身子危重,也不得于病榻前尽孝,摊在谁身上都有点儿难耐;围在身边的少年少女,无一人肯与他真心相待知心相交,眼看着师兄弟对自己的态度,明中暗里都谨奉张弛有度的拿捏,摊在谁身上都有点儿无奈;性格养成的过程中,几位师长都本着供养神明的态度只敢指点,不敢指责,明知自己不足,却得不到助力上升的知觉,对于天生完美主义的太子殿下来说,确实是无法忍耐。
渐渐通晓人事的欧阳维,每度过一日,心就杂乱一分,对眼前血淋真实的逐渐认知,不满与无能为力的挫折感,深深折磨着他本就不是很扛造的精神。
分心之下,剑术练习就出了差错。在与岳淡然搭伴儿学习的第三年,即太子殿下十七岁之时,学业中的差错已撕裂到无法向高级进步的程度。
吴梅景为欧阳维波动不平的状态苦恼许久,哀愁着无有解方之时,只能低声下气跑来求无所不知的周良臣指点迷津。
周良臣本着“能捞就捞”的宗旨对好友进行了几轮无理盘剥,敲竹杠赖到吴梅景留存多年的花雕陈酿后才道破玄机,“太子殿下心不净。”
吴梅景死死盯着喝的面如桃花的周良臣,哀悼美酒的同时竟无端心生伤感,本期盼所谓的明司第一军师能说出什么有深度有内涵的解释,无料就等来这么一句没营养,“废话,我也知他心不净。他是太子殿下,打不得,骂不得,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办?”
周良臣抢过吴梅景就要贴嘴的酒杯一饮而尽,随即立马恢复道貌岸然的姿态把大道理甩的沧桑城府,“说来倒去,心思杂陈,不过是因为精神受虐,身体安逸。你若能让他身受磨砺,精神苦痛便会稍缓。”
吴梅景闻言,眼睛瞪得比豆儿还圆,“你要我虐待太子殿下?”
周良臣见吴梅景一副怂样,一边嘲笑一边笑,“大概就是如此。为奴为婢的过的低三下四,猪狗不如,却并无知觉万念俱灰,生不如死,究其根本,是因为他们有所从事,有所依托。太子殿下整日唧唧歪歪,恐怕是由于他长居安乐欠打磨。”
吴梅景一时无法恍然大悟,唯有顺着周良臣的逻辑提出方案,“臣儿的意思是……让太子殿下擦桌扫地?”
周良臣撇嘴笑道,“当真如此安排,太子殿下会误以为你折辱他。你要虐待他,还要图他心甘情愿被你虐待。你要虐待的有理有据,有凭有证,有条有序,有始有终。”
吴梅景皱着眉头,“擦桌扫地不行,那挑水劈柴如何?”
周良臣对好友的不开窍深感无语,“这些杂事交到你的平民徒儿身上还行得通,对高高在上的龙裔,梅景得找些偏方配药。听闻初果忍者都跑去瀑布淋水,不如你也让太子殿下试试这个?”
吴梅景听罢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猛摇头念叨“不通不通”,思来想去牵扯到了自己的“平民徒儿”,竟渐渐品出了可行性,紧跟着连一刻都不耽误就颠颠儿跑了出去。
周良臣于第一时间藏起剩下的半坛好酒,嘴咧的比月牙还弯。
太子殿下和自己的陪练被带到后山那条飞湍瀑布之时,还不知吴梅景意欲何为。待暗堂第一高手说出幕后黑手明司第一军师指点的,也不知灵不灵验的提议后,那对少男少女竟连半点怀疑都无就立马遵照执行。
直到两人站在瀑布下淋了半个时辰的水,智商高一点儿的太子殿下才咂模出不对;岳淡然虽到达极限,却没那个觉悟要违逆师父。
插话说一句,十几年后岳淡然之所以会用泼水的方式对付锲而不舍的郭子乔,似乎就是对儿时不良回忆的影射反应。
一个时辰后,欧阳维也接近崩溃,眼看着身旁的岳淡然还在咬着牙纹丝不动,少年的自尊心使然,明明难受到了极点却还硬撑着不肯认输。
殊不知,岳淡然不是不想叫停,却是不敢叫停。这场恶性竞争终于结束在悲催的二小姐任凭自己不甚良好的身体状态充分暴露弱点之后,再来个华丽眩晕,扎猛子倒在水里。
吴梅景跳到水中营救已然昏迷不醒的岳淡然时,产生了并非愧疚的异样情绪。
这个不明所以的东西,就算再糟粕再禁催,毕竟也是女儿身,心理生理双重局限,却凭借毅力同身为男子,又比她大几岁的欧阳维拼了个不相上下,不得不让这个平日任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凌寒高手也心生一丝敬佩。
岳淡然被捞岸时,已从里到外凉到通透。吴梅景挥袖送输一股真气,才把她好死赖活弄回清明。
吴梅景大体掌握太子殿的承受极限,随手给师兄妹布置任务——每隔天到瀑布下淋一个时辰的水。
那之后,身为授业者的暗堂一剑再没于淋水活动中露过脸,本着让两徒弟互相监督的原则,对他们进行“自觉自悟”的素质教育。
自觉自悟的内涵,乃是攀比造就辉煌。太子殿下和岳淡然一起淋水,显然不能认输在女孩子手里;实心眼儿的岳淡然压根儿不会躲闲偷懒,每每都要熬到撑不住才败下阵来。
欧阳维在这一通恶性竞争中,是有收益的。
本就课业艰辛,再加上隔三差五一通折腾,太子殿下渐渐没功夫没力气去钻牛角尖儿。那些胡思乱想,虽没彻底消散,却也找不出空当儿折磨宿主大人。
苦就苦了岳二小姐。
岳淡然身为太子殿下的陪练,事事儿都要陪练。她从头到尾都不知自己为何要跑到那个该死的瀑布下面淋了整个夏天的水,也不知为何要在课堂上生吃活吞吴梅景给加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