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和的阳光,从高层建筑参差林立之间,落了少许在幽深的巷子里。一位头发灰白的妇人,提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菜,一脸慈爱的走在前面,后头跟着一个弓背精神不振的年轻男人。
“妈,昨晚跟李少他们一起,炸金花输了两千,我身上没钱了,你一会去银行取点钱给我。”走在后头的,正是一夜未归的宋炜,他现在被各大赌场纳入黑名单,只能在外面混混小把戏,却不想逢赌必输。
宋母提着菜篮子的手,微微颤抖着,听见儿子的话,愣愣地有些发呆,走了两步之后,停下来转身说道:“我早先就告诉你不要跟他们走的太近,李少和何少都是有钱人的孩子,你跟他们比不得,两千块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
“一句话,你给不给?”宋炜不耐烦打断:“你不给,我就去找晓晓,反正她现在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偶尔接济一下我这种穷哥哥,也是她应该的。”
“我不准你去找她!”宋母听到儿子要去找女儿,声音顿时拔高。
穆晓晓站在阳光投射下来的阴暗转角处,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点一点的收回来,缩在隐蔽的角落,宋母尖利气愤的声音,冲撞进她的耳膜里,让她扯起苦涩的笑。
这世界上,有两种东西,永远都无法用金钱来交换,一是爱,二是恨。
巷子里一片静默,宋母似乎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过度,吞咽了一口口水,抬头恢复平常的表情,低头朝着家门走去:“等会儿做完饭,我去取给你。”
宋炜这才翻了个白眼,双手插在口袋里面,吊儿郎当的踢着小石头,不情不愿的顺着巷子往深处走。
这一带的路面还是早期修整过,近十年来风吹雨淋,早就变得坑坑洼洼,不少碎石散落在路上,宋炜闲的脚痒,侧着身体,把脚下一颗颗石头,踢进巷子深处,惊得野猫碧眸突亮,哀嚎一声窜走。
石子从裤脚飞快掠过,穆晓晓不动声色收回脚,身体在阴影中站得像一根笔直的银杉,巍然不动。ury7。
“你、你怎么在这里!?妈,你看,是她主动来的,我可没找她!”宋炜条件反射的捂住小指头,小跑到宋母身边,母子俩看着阴暗中的穆晓晓,眼神淡然无情。
“宋炜,你过来,我事情问你。”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两个人,硬是逼着自己忍住想掉头就走的冲动,站在那里,拳头握紧,承受着两人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
若是陌生人,便也就算了,若是养父母,那她也无话可说,可是这是她的亲人,他们血脉相连,是这个世界上,彼此唯一的羁绊。所以,纵然是有一千种理由让她对他们产生恨意,但是却始终会有一个理由,让她不得不维护她们。
“死丫头,跟我说话是这种语气吗,千金小姐的架子端出来给我看是不是,我就不过去!”宋炜缩了缩脖子,眼神里闪过畏缩的神色,不知怎么,他想到那天穆晓晓当着那些人的面,镇定从容的救下自己的时候,他对她竟然生出了几分胆怯,她眼中狠戾的目光,哪里会是一般的千金小姐会有的,更何况,她不过是人家一个卑微的养女,连生母都会嫌弃她的女人,在别人家,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饶是这样想,宋炜依然不敢直视穆晓霞。
“好,你不过来,那我过去。”她抬脚,从阴影中跨出一步,浑身沐浴在清晨和煦的阳光中,自然的眯了眯眼睛,细绥阳光落在她的头顶,柔软乌发生出耀眼的颜色,淡金色的光芒披在她的身上,让她成为这黑深巷子里,小小的光源。
“站住!”
她脚步顿住,不敢再上前。
说话的是宋母,她两鬓已经花白,看见穆晓晓的时候,情绪格外的不能受自己控制,此时此刻,轻轻喘气,扶着儿子的手臂,嗓音干哑:“你就当行行好,放过我们母子行不行,我拜托你穆小姐,你已经不是宋家的人,不要一直来打扰我们安逸的生活,好吗?”
穆晓晓十指紧握,月牙般的指节捏紧手心里,印心的疼,她隐去眼梢的水意,笑了笑,“妈,我今天来,是真的有事,关系到哥的性命,你听我说……”
宋炜一听说关系到自己的性命,神色疑惑,问道:“关我什么事情……”
“够了!”宋母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呼吸急促起来,伸手遥遥指着穆晓晓的鼻子,打断她的话:“你给我滚,我不想见到你,现在就滚!”
“妈,就算你再讨厌我,也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十七年前,哥他是不是……”
“我让你给我滚!你没听见吗!?”宋母突然像是发狂一样,把手里的菜篮子朝着穆晓晓扔过去,双手抱住头,似头疼难忍:“滚啊!”
“叫你滚啊!”宋炜一看宋母头疼,也大吼一声,旋即扶着宋母转身,不再看穆晓晓一眼:“妈,我扶你回去,你银行卡在哪里,你把密码告诉我,一会我自己去取钱……”
穆晓晓看着母子两离开,张了张唇,终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背对着阳光,看着自己脚下漆黑的影子,良久,缓缓滴下一滴滚烫的泪水。
这便是,她的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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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七爷在里面等你有一会儿了。”西装男人拉开竹帘,单手垂放在胸前,恭敬的请程君郝进去。
程君郝淡淡点头,扫了一眼屋外站得整齐的两队人马,抬脚走进厅内。
厅内布置摆设,充斥着一股浓烈的中国传统风,雕花檀木太师椅,景泰蓝大瓷花瓶,四开牡丹富贵青竹淡雅菊盛梅开的刺绣屏风上,挂着手臂粗的佛珠,屏风上头,高堂最中间供着关二爷红袍披金雕像,空气中淡淡流淌着清茶与贡香的味道。
“七叔,您找我?”程君郝一进门,挑了一张椅子坐下,视线缓缓地落在对着关二爷叩拜的人身上。
“你这坏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掉,每次没叫你坐你就坐,叫你做,你又不做。”七爷起身,捻着手里的佛珠,瞟了他一眼,一语双关。
七爷年近五十,身形偏瘦,带着一副细长的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像个三十多教授的模样,换做十年前,他容貌也同样十分出众,丝毫不输给程氏两兄弟,只是那七年的牢狱生活,在他最鼎盛的时期,抹去他的光芒,这叫他,十分,不爽。
“君郝知道分寸,当做时,自然就做了。”程君郝端过茶盏,闻了一口,也回答的另有含义。
“你这样的态度,难怪靳儿恨不得撕了你吃了,要不是看在你资质出众,我也不会留你在身边,你这脾气也不好,对待一家人,未免生疏了点,得改改。”七爷也坐了下来,鸡蛋缝隙里面挑骨头,说话毫不客气,他侧身斜斜的靠着,端了茶盏吹气。
“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以为七叔已经习惯了。”程君郝自从进来之后,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疏离淡漠,宠辱不惊,他眉头微微蹙了蹙,似乎是想起什么事情来,说道:“上次我弄了一副紫檀木古象棋,本是要送给您的,回国途中遇上意外,象棋遗失,我已经派人去大厅下落,过两日给您送来。”
他眉目垂下,想到那日自己随手就把象棋塞进了穆晓晓的行李箱中。
“象棋我已经叫靳儿去找,你就不用操心了,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帮我做件事情。”
程君郝脸色微微僵硬了片刻。
七爷宽袖绸衫,抖了抖手,站起来,继续道:“我让你帮我找个人,s市这些年的动向,你比我熟,我养的那些混账东西,昨天不仅没找到人,反而被伤了,听说还是被个女人弄伤的。”
程君郝眉间又是一动,手心不自觉的握紧,语气却是淡淡:“这几年,s市多了不少外来势力到处流窜,他们遇上一两个对手,也是正常事。”
七爷眼镜后面的狭长眼睛却是眯了眯,问道:“你怎么不问我,要找的人是谁?”
“七叔要找的人,不管是谁,只要还是个活人,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我就是喜欢你这点!”七爷扶着眼镜哈哈一声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出去找人拿资料,三天之后,我要见活人,死……死了,我可就不高兴了。”
“您放心,三天之后,人会完好无缺的送到您面前。”
程君郝从厅里出来,外面早有人恭敬的地上一叠资料,放在他的手中,他捏着那叠纸,瞟了一眼,没有翻开,不用看,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
从己母你。十七年前,一个五岁小孩的出庭作证,让七爷锒铛入狱,虽然七爷在监狱的时间只有七年,但是在外面,却遭受了十年严密的监视,作为昔日s市猖狂肆无忌惮的男人,栽在一个孩子的手上,当然十分的不爽!
而当初那个孩子,正是宋炜……晓晓的亲哥哥。
程君郝苦笑,他昨晚还告诉她不会有事,今天就要将她的亲人送进修罗场,要是让她知道,非杀了自己不可。
阳光从木窗的缝隙之中,洒进来,复古风格的走廊里,他颀长的身影走了几步,脚步顿住,细碎光线从侧面打过来,让他的半张侧脸,沉浸在阴暗之中,阳光沐浴下的另一边面容,眼神眯了眯,眸子盯住走廊拐角的地方。
“啊!”拐角那人期期艾艾的夸张哎哟一声,踏着步子走出来:“又被你发现了呢,哥哥。”
他一头柔软的亚麻棕色头发,垂顺的遮住额头眉角,柔和妖魅的五官,散发出诱人的气质,乍一看上去,像个十几岁无害的少年,“这下麻烦了,要杀小情人的亲哥哥,哥哥你是不是很为难?”
程君郝淡淡垂眸看着他,把这身材颀瘦的男人从头到尾重新打量一遍,轻轻吐出两个字:“滚开。”
“啧啧,你猜要是小情人被我掐着脖子,求我放过她的时候,会不会很可怜?”程靳食指轻点下巴,仰头望着窗外,“那我再顺便告诉她,她视若珍宝的亲人,最多再不过三日就会死在心爱的人手中,她会不会很惊慌?”
程君郝沉默不语,他平静地看着程靳,一双墨色的眸子在金色的阳光下,带上几分棕泽,良久,唇边勾起高深莫测的冷笑:“有种,你试试?”
程君郝极少会这样笑,他五官不及程靳女气,此时此刻,薄唇上扬,眼梢带着一如既往的王者气息,竟然无端生出让人不能抗拒的心理。
五个字,说的风轻云淡。
黑色的衣袖擦着程靳的袖口而过,他连看也没看一眼这个威胁自己的弟弟,从容不迫的离开,既是已经认定此生要让穆晓晓留在自己身边,那么,在幸福降临之前,让她多经历一些风雨,又有何妨,再者,她,也不是这么轻易被打垮的,他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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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晓晓走在路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谁骂我来着!”
语音刚落,口袋里面电话响起来,看见屏幕上男人甜蜜的笑容,她是个不长记性的,早就忘记前两天还跟人使气来着,嘿嘿一笑,接了电话:“这么快就想我了啊,干嘛呢?”
“齐斯昂让人送来请柬,邀请你参加他最新的香水专场发布会,要不要去?”电话那端,程君郝低头翻开手里的资料,映入眼帘的宋家家谱关系,一览无余,他的目光停在其中一页纸张,女子笑颜如花的表情,让他笑了笑。
“嗯?”穆晓晓偏着头想了想,原本是想要下午再去找一趟宋炜,问清楚十七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从路边的小摊贩手里结果自己刚炸好的土豆串儿,咬了一口,热腾腾的暖心窝,“去吧,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就答应他见个面吃个饭的。”
“嗯,我陪你一起。”程君郝合上资料,挥挥手让祝汐带人退下,打开衣柜挑衣服,“你现在在哪里,我去接你。”
“呼呼。”一口滚烫的土豆吃的她龇牙咧嘴:“这么急吗?”
“嗯,发布会下午三点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那我先回家换套衣服,你等着,我很快!”穆晓晓扔下吃完的土豆签儿,挂了电话,转身招计程车。
程君郝的手指停留在衣橱里一件浅紫色长裙上,他指尖顿了顿,从长裙上挪了下来,答应道:“好。”
香水发布会在中央大厦召开,随着齐斯昂的名气逐渐增加,这位在以往从未被人注意到过的齐家病弱内向的四少爷,突然之间,成为了s市,名媛淑女们挑选男人的风向标。大方、开朗、明快、是他的标志。经由他调制出来的香水,独成一格,一系列的香味,成为贵妇千金们的首选,当然,更加受欢迎的,是这个有着明快笑容的优质男人。
发布会的后台,助理急急忙忙将他研发的香水带过来,看着正在对着镜子整理领带的齐斯昂,不解问道:“齐先生,前不久我们才召开了夏季的发布会,这么频繁的将您的作品推向市场,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知道。”微笑着的齐斯昂嘴角泛着淡淡的满足感,中午他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不知道有多高兴:“今天的主角不是这些香水,你去我的调香室,在第二层冷冻柜里面,把烈焰取出来。”
助理狠狠地倒抽一口冷气,脸上的表情纠缠不舍,忍不住阻止:“那个吗?那是您三年来最满意的作品,现在这个时候推出去,真正是……浪费了点……”
“好的东西,应该用在对的时候,去拿吧。”他转头微微的笑,一脸的温和,并未因为助理唐突的话语,而有一点点脾气。
助理点点头去了,齐先生就是这么好,就是他们嘴快犯错,也从来不对手下的工作人员有半分责备,听说那款香水,是他为了心爱的女人,精心调制,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会赢得这无上的荣誉。
香水发布会现场,镁光灯不断的闪动,穆晓晓挽着程君郝,优雅大方地接受女人们投来的嫉妒目光,这样的场合,她早就已经经历习惯,伸手将身边的男人搂得更紧了一些,目光淡淡的回视过去,满意的看到女人们尴尬的神情,她翘了翘嘴角。
“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种事情。”程君郝笑得有些欢快,他十分乐意身边这狠起来似狼,优雅起来似狐狸的女人将自己看做是她的专属,目光凶狠的将想要攀附上前的女人们,统统秒杀回去。
“以前是不会在意。”穆晓晓踮着脚找人,意有所指说道:“可现在不同,我要是不提前宣告对你的所有权,总有那些心怀不轨的女人凑上来,你知道,苍蝇什么的,最讨人厌了。”
“深有同感。”程君郝目光触及到现场男士们停留在穆晓晓身上的目光,微微一笑,偏过头去,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温和的大手穿过她柔顺垂直的头发,转身低头,毫无预兆的,将自己的唇瓣覆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返,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带着男性的沉稳,让人有一股安宁的感觉。
穆晓晓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男人优雅的吻了,就听见耳边传来他醇厚磁性的声音:“我觉得眼神虽然可以宣告,但是力度还是不够,这样比较直接。”
她抬头,对上他得逞笑眯眯的眸子。
脸色红了红,这男人,切,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