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第十八章:屋中屋的爱情(1)
哈尔滨人大多并不知晓信义沟村。97小说网尽管城史专家引经据典地考证,信义沟村是这个大城最初的根。近代最早的逃荒客落户在信义沟一带,支上马架子,建起最初的村落。之所以落户在这里,是因为那时的信义沟是条清澈的小河。再往前推断,这里在汉魏时期已经有了早期居民的活动。考古学家在这里发现过夹砂泥陶、红褐陶的残片。面对拔地而起的城市,瑟缩着的信义沟,如今是哈尔滨的鼻屎、耳垢、脖子后没有洗净的皴。
废弃的铁轨从市区里斜斜地伸向东南,匍匐过高架桥,爬到人们的视线之外。最初,这是货场的专用铁路线,货场搬迁,隆隆的火车响到别的方向。废弃的铁轨日渐衰老,心虚在人们熟视无睹的目光中,失去了年轻的光泽。铁轨两旁堆积如山让人视野压迫的煤炭、原木,在人们的忽视里集体失踪。人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只剩下货场上的水洼,对着天空使着青白眼。铁轨两旁的蒿草开始抢占地盘,一丛丛从去年甚至更远的年份连绵过来,举着红色、白色、蓝色的塑料袋,匆忙宣告占领。若是夏日,浓情蜜意的蒿草还有一种虚伪的繁华,到了秋日,则像弃妇一样哀伤和孤单,向西北风诉说不幸。这个城市冬季里常刮西北风,风里带着西伯利亚贝加尔湖的腥膻。
城市大规模改造开始,市政府曾经协商铁路部门扒掉废弃的铁轨,铺上水泥路面,洗掉这块城市脖子后的皴,让它与城市的皮肤一样润泽,然后把信义村开发成小区。铁路部门强调,铁轨不是真正的废弃,如同冬眠的熊,说不准哪天还会苏醒。信义沟村只好看着铁路另一侧帝王花园楼群疯长。信义沟村依傍铁轨的小房并没有停止繁衍,铁路部门拿出物权法干涉、制止,终归由于没有执法权,又与地方关系欠佳而作罢。铁轨旁的出租房开成了一锅稀粥,说不准什么地方突然冒出一个热泡,然后贴上招租的广告。
信义沟从西南爬向东北,去看望寄养的母亲阿什河。百年前信义沟是一道清澈的碧水,人畜可以直接饮用。最早的居民选择在这个地方支起马架子,很大程度上是依赖这道细水。现在,信义沟流淌着工厂的废水,泛着青绿的泡沫,已经变成了城市的肛门、尿道,虽然不能公开示人,但是也不可或缺。铁路与信义沟形成了夹角,夹角里就是信义沟村。信义沟村呈三角形,另一条边是一家工厂的大墙。工厂的大门开在另一侧宽阔的马路上,不认信义沟这个邻居,信义沟村很孤独、很伤心。
根柱糊里糊涂上了柳霞的床。其实这根本不算个问题,很多认识不认识的男人,都上过柳霞的床。小姐是什么?小姐是城市里驶过的公共汽车,买了票都可以上。没买票也可以上,大不了补张票。没有公共汽车,城市的道路会拥挤不堪。小姐是城市的下水道,排泄城市的垃圾物。如果没有下水道,城市会臭得一塌糊涂。问题是根柱不是嫖客,不是哪辆公共汽车都随便上的,不是大街上随便排泄的。醒酒之后,他发现自己搂着霞姐肥硕的**,像是搂着一个刚烤好的地瓜,烫得难忍,为了这口福又不甘心放手。
根柱的小弟弟先跃跃欲试,愣头愣脑地兴奋了。
倒是霞姐善解人意,安慰着他的小弟第,把他拉上自己的身子。根柱脑袋嗡的一下,接受了前所未有的鼓舞,义无返顾了。宿酒才醒,身子潮热,从霞姐身上下来,根柱像水洗了一样,兴奋地喘息着。
柳霞不愧是此道老手,她支起一只白花花的胳膊,果着半拉身子,用另一只手的小指甲盖,在根柱黑红的肚皮上划过,划出一条白印儿,一会儿又起了红道子。柳霞像个老到的猎人,在欣赏着自己陷阱中的猎物。根柱还在幸福地懵懂中,柳霞已经在考虑“以后”。
“根柱,你说我们以后怎么办?”
根柱没有想“以后”,他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接触女人,还在幸福地回味。若不是霞姐吊着**就依在身边,他会以为是自己做了春梦。他曾经做过春梦,他以为梦见的是春草,但是春草一直没有回过身子给他正面,他在着急中急醒了,让他每次想起来都是遗憾。对他来说,女人的世界是无限广阔的,因为广阔而不着边际。现在他真实地认识了女人的世界,女人的世界狭小了,狭小到方寸之间,根柱有些贪婪和迷恋。他本意是一鼓作气的,但是他心里怯懦,他不敢在这个**的女人身上放肆。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柳霞说出,我们的以后怎么办?他心里咯噔一下,才把眼前的风光与以后联系在一起。每个人都要有“以后”的,但是他的“以后”已经被柳霞“我们”了。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整体,是捆绑在一起的高粱、谷子,虽然还单独存在,但是逃月兑不了共同的命运。
根柱没有想过跟柳霞会有共同的“以后”,他被柳霞的“我们”吓住了。
现实需要他们有共同的“以后”。柳霞的哭诉有些俗了,柳霞的娘家住在信义沟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八年。柳霞哭诉,结婚之后生了个女孩,婆家不待见。怎么到洗浴中心当服务员,怎么被强暴,怎么下了海。这种故事无论真实还是编造,在小姐身上是司空见惯的,但是根柱听起来波澜起伏。根柱对天天面对的小姐们的真实生活,一直恍若隔世。根柱因此知道了柳霞的“以前”。柳霞比根柱大七岁,有一个四岁的女孩。
**细若游丝又坚硬如钢,是盘丝洞里蜘蛛精的法宝,缠上了根柱。根柱本能地拒绝,拒绝与柳霞有共同的“以后”。但是小弟弟不服从,时时倔强着,与他叫劲儿。柳霞非常宽厚,常安慰他泪眼婆娑的小弟弟。根柱屈服了,服从于**的选择。一经选择,根柱又是认真的。他想起父母活着的时候,王天亮喜欢与人斗气,他老婆常劝他:房子有了,地有了,好好过日子呗。现在根柱有了女人,好好过日子吧。根柱把这事儿告诉了佳葳,他不知道佳葳该是欢喜还是不欢喜,他在电话这头等着,等着佳葳的判决。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半晌,他听见佳葳轻声叹了口气,撂下了电话。佳葳的叹息声悠远而绵长,根柱的脑袋空洞了,有无数蜂窝状的洞口,那声叹息在洞中呼啸而过。一年之后,当他在刑场上迎接死神,枪响的刹那,那声叹息又滑过耳际。那是根柱在人世间听到的最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