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里,尼克决定到处乱逛来让自己放松一下,除了每天例行的魔术练习以外,帕索的集市便是最能满足少年好奇心的地方。最让他惊奇的是,幻术师,这种在本国底比托很不受重视的人在这里倒是相当受欢迎,很重要的一个理由就是这里独特的赌博方式——幻术角斗。人们将财产压在幻术师召唤出的怪兽身上,这样既不会像底比托采取的角斗一样让自己的赌金被血腥味沾染,也拥有足够的刺激,何况召唤出的怪兽对人们本身就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因而参与者也异常得多。
这天上午,广场上的钟声刚敲过九下,渐渐热闹起来的集市一角便堵得水泄不通。被简易围起的场地中间,一名皮肤黝黑的少年正得意洋洋地指挥着自己的召唤兽,一只地蜥,绕场一周,一面将庄家的分红收进袋子里。
“还有没有人来挑战了?”一名瘦小男子呢红光满面地朝着人群大喊道,“没有人来挑战的话,今天的彩头就归属这位年轻人!”
“布洛特,你还有完没完!”人群中一个穿着魔术袍的高大男子大喊道,拨草般穿过人群来到场地中央拉住那名年轻人。
“我们得买材料啊,笨蛋!或者你是想一会儿自己去跟艾萨克解释?”
尼克一眼就认出了他,决定就这样躲在人群中看看这个会吃鳄鱼的男子的热闹。雷欧纳德·史密斯一面不停地发着牢骚,想要把自己的伙伴强行拖走。但没有赚够的庄家明显不干,那人煞白着脸一脚蹬开椅子,从人群中立即挤出六七个壮汉,一拥而上把二人围了起来。
“看吧,雷,既然到了这里还不如和我玩一场。”
叫布洛特的年轻幻术师似乎已经兴奋得分不清自己的立场,毫不惭愧地收下全场期待的目光向雷欧纳德按下战书。周围人快要引爆了的情绪让雷欧纳德倒吸了口气,强行把人带走已是不可能,万一闹出更大的骚动,自己也要跟着倒霉。他浅灰色的眼珠飞快地转过几圈,决定采用这个地方的规则来解决问题,很快便又换上了那副满是自信的表情。
“要是我赢了你就赶紧回去向大师哭诉认错如何?”
“好提议!不过你输了的话也得同样。”
布洛特咧开嘴开始咏唱尼克完全听不懂的幻术咒语,在他脚边的地蜥立刻被覆盖全身的火焰吞噬,尖啸着张开大嘴。尼克听说过这种生物,那是仅在遥远的北方的火山中存活的炎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雷欧纳德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也跟着召唤出,一只地精。
现场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地露出嘲讽的表情,许多人更是忍不住立刻捧月复大笑起来。连尼克也觉得这家伙选择的宠物太过儿戏了,能使出大师级魔术的人,竟是这样粗心的货色?场地的另一头,本已全神贯注进入状态的布洛特也惊讶地伸长了脖子,他充满血丝的眼睛被瞪得滚圆,被拉长的下巴不禁令人怀疑下一刻便会掉在地上,但雷欧纳德本人却像对大家的鄙视似乎毫不介意,继续一本正经地对他的地精下令道:“格林,上!”
尼克已经笑得几乎晕过去,居然给一只地精取了这么个听起来好象编年作家的名字,这个叫雷欧纳德的家伙简直更适合去做滑稽剧演员才是。
看起来愚笨不堪的地精提着与它身材很不相称的弯刀冲向炎蜥,那生物吃了一惊,吐出一口毒焰,吓得围观人群向后退了好几步。矮小的地精此时却表现出和它外貌不符的灵巧,一跃闪了这次攻击,并出人意料地逼近了对手;可它的弯刀砍在炎蜥的厚皮上也如隔靴搔痒,也完全不能给对方造成伤害。战况开始胶着,与其他人不同,尼克的关注点只完完全全落在这个叫雷欧纳德的男人的身上,当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欣赏着两只召唤兽莫名其妙的的对决之时,少年忽然注意到,原先专心操控着地精的雷欧纳德竟偷偷地半蹲子,抖动嘴唇念起新的咒文。
“加速术!”
尼克在心中猛地惊呼道。还未等他完全猜测出雷欧纳德的意图,那个高大的身躯已经开始快速移动,瞬间就冲到了布洛特的面前。
“干什么!这是犯……规。”
最后一个音节还来不及出口,布洛特便感到月复部被一只强有力的拳头击中,痛得几乎晕过去,那只炎蜥也因他无法维持精力集中而消失了。所有人都惊得几乎呆住,继而发出阵阵嘘声,万众期待的顶级召唤兽对决并没有出现,一个幻术师居然用自己的身体将对手击倒,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维持召唤需要精神的强力集中,越是强大的幻兽就越考验召唤者的精神力,雷欧纳德故意召唤出一只很没品的地精只是为了减少精神的负担从而争取到自己身体出动的空隙,毋庸质疑这个结果从一开始便如他所想。
“要看的只是谁的召唤兽留到了最后对吧?”雷欧纳德得意地说道,伸手拉起布洛特,“抱歉,下手重了点,不过恐怕除此以外也没法让你清醒。快走吧,我们还有正事要办。”
“等等!”
被搅黄了生意的庄家自然不甘就此作罢。人群突然爆发出一片惊恐的喧哗,庄家手下的汉子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匕首和短剑,恶狠狠地逼向处于场地正中的二人。
“喂,这里可是王城,你们这样搞以后生意可就统统没得做了。”
雷欧纳德扶着布洛特,还试图劝说那帮赌徒放弃他们疯狂的举动,可那帮被利益熏红了眼的人并不领情,他们快速聚拢上来,手中的利刃从前后左右各个方向向雷欧纳德刺去。
两名男子捂着肚子被踢飞了出去,另外一人在缠斗中被一拳打中脸颊,发出痛苦的申吟跪倒在地。不过赌徒们也不是全无收获,饶是他们只有乌合之众的本事,双拳难敌四手之下,令人防不胜防的匕首还是在雷欧纳德的身上留下了好几处伤痕。
“你们这是玩真的对吧?就这样回去我可没法向光之塔的名声交代。”
雷欧纳德松开扶着布洛特的手,将他推到一名围观的路人胸前。那个人显然吓了一跳,一把推开摇摇晃晃的布洛特拼命向后退去。
“别怕!”
雷欧纳德的声音里透着愤怒,路人感到肩膀像被一只钳子夹住动弹不得,只得满心恐惧地任由他拖着,被硬生生拽回原来的位置。
“帮我照顾他一下,马上就好。”
“哔!!!”
就像是为雷欧纳德的动作伴奏一般,远远吹响的警笛声尚未落下,最先冲上来的两名赌徒已经双双被硬岩般的拳头揍中应声倒地。剩下的三人在眼巴巴地望向面前的怪物,也在即将赶来的警备队员的威慑下立即丧失了继续战斗的意志,慌忙丢下同伴递钻进逃散的人群中。雷欧纳德并没有追赶,他转过身,一把拽过布洛特扛在肩膀也飞快地奔入巷子里。等到警备队员赶到时,除却一名因受伤太重而来不及逃走的赌徒,肇事的两伙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送那个高大的背影有些滑稽地奋力闪进街巷中,尼克不觉因痛快而笑出声来,他决定就这样一直晃到晚上,不吃晚饭也无所谓,只是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宣示着日光与公正的密特拉开始渐渐西沉,将剩余的一天交到夜的仕女——月光与安眠的伊丝塔尔的手中。城镇的一侧,光之塔的魔术师们布下的灯光结界被伊丝塔尔的银白的发丝所感染而发出调和的照明,强烈的光芒被柔和的清辉替换下来,像是坐上织布机的女人从劳累了一天的丈夫身上接过生产的重担。街市上渐渐冷清,这是夜盗和老鼠活动的时间,尼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开始疯狂地想念底比托的日子,那些被家族里的表兄弟们欺负和被不争气的长辈当作玩笑的时光明明好像才刚刚发生过。离“妖精花园”不远的光之塔顶楼,一间亮着微弱烛光的屋子引起了他的注意,尼克想到自己很快也可以进到这个地方,但此时此刻,他却怎么也提不起精神。
德莱蒙还没有回来吗……
少年拖着疲惫的身体推门进屋,有些失望地望了望隔壁的床铺,自从离家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感到孤独如此强烈的折磨。尼克来到桌边,将那剩下的半扎怪味的帕萨那啤酒灌了下去,从夜空中俯冲下来的风带着朦胧的梦幻感,他感到奇怪的头晕,很快便倒在床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