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秦王孙快步赶至内室,陆潜施施然尾随在后。

容悦跪了地上,一派战兢,见秦王孙进来,忙俯身磕头:“奴婢万死,奴婢万死。”

秦王孙原是顶听不得死、万死等字,闻言自然眉头紧蹙,但见了地上小儿双目紧闭,面色潮红,人事不知道的样子,只淡淡说了句:“发生什么事情。”

容悦不敢抬头,趴了地上,将方才小儿盯了自己发呆怔忡、神情游移,自己过来执手时突然扑倒的场景细细说了一遍。

秦王孙闻言哦了一声,嘴角漂浮起回味的笑意。

陆潜用手指探了探卓暖初的鼻息,见气息尚且调顺,又用手一探前额,只觉濡湿滚热、直烫手心,心中便有了个大概,吩咐容悦道:“先将他把四肢头面擦净,抱了外面安置妥当,盖上一条厚被。”

容悦依言,取了汲水棉布,将暖初四肢和面上脏污擦拭干净。

虽然二人对他的容颜都有几分推断,但真到血污尽去、露出白玉无垢的面容时,赭国世子和太保仍不由一阵互视面觑。

人间妍姝万千般,独缺天上无烟色。

这不食烟火的天人之姿,在这九岁稚儿的面上已可见一斑。

“诶,可惜。”陆潜摇头,执扇叹息。

秦王孙隔案推开窗门,一股清冽的寒气涌了进来,室内暖湿顿时一散。他问陆潜道:“可惜什么。”

陆潜回道:“可惜他就要死了。”

秦王孙道:“唔,为何?不过体内一番寒热交杂,以热退热,发汗解了湿热便可身安,怎的便要死了?”

陆潜目色冷锐,声音低沉:“一个从琅嬛逃出来的妖,身禀祸国之色,如何容得?”

“哦?”秦王孙笑问,“陆师将暖初献我,莫不是想保他一命?看来王孙会错意了。”

陆潜微微眯了眼睛:“赭国国令,私藏妖物是死罪,官至公亲,其罪可诛。世子想以身试法么。”

秦王孙拍拍额头,恍然大悟一般:“陆师可真正提醒了王孙。这以身试法的玩笑,如何开得?那陆师原本的意思,莫是由王孙来处置他么?”

“只是无奈可惜,本王错会太保意思,已经买了他的身家,日后他的命便是本王的。本王许他活了,又要将他处死,这若传言世间,本王必成一言而无信、前后反复的小人,必为人唾之。”

陆潜幽幽一笑,面上带过狡黠:“琅嬛存世一百三十二年整,便是这数年间,妖物按捺躁动,地宫屡有异数。据潜所知,三年前便有叵测妖物企图夺闸而逃。好在姜公子设计的陆离闸变幻诡异、机关险恶,那妖物一死一退,终究未能月兑逃。纵观近日,先是狱隶接连失踪,被人掏心挖肝惨死地牢,地牢牢柱崩塌,囚徒月兑牢而逃,帝君令下落不明,后是海妖出世,身份不明,妖颜祸国。现在世子舍不得这妖物死,又待拿他何为?”

秦王孙俯身一拜,作拘礼谦让态,道:“王孙年少,方才已经会错陆师意旨,留了妖物性命,闯下诛灭王族的大祸,现在可断不敢再造次了。此妖的派遣作用,全待太保师父明示吧。”

太保却是面色一松,笑语:“世子如此谦待,莫非闭关三日,尚未做足功课?”

少年世子亦展颜笑道:“唔。王孙只是将那《琅嬛异志》仔细看了一遍,晓得妖物有术、技、颜三分。更是那无上纯妖的雌儿,具有祸国乱神的容颜姿色,英雄男儿莫不趋之。”

“好一个英雄男儿莫不趋之。”陆潜满意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再添一语,“那依世子之见,这稚儿可便是杀人毁牢、偷物遁逃的囚犯?”

秦王孙目色清朗,毫无顿疑:“不是。”

“哦?为何?”

秦王孙目现惊诧:“王孙不精武艺,陆师扔个掏人心肝以食之的恶物过来,不是陷王孙身安于不顾么?”

陆潜闻言一愣,随即大笑。

而大笑过后,却是拂袖身后,万般感慨地吐出胸中郁气:“现今两国踞立,各自虎视,盘桓对峙,必势成水火。战伐乱世,在所难免罢。六位王子除七子年幼,余五位有谁不是一身武艺,世子固有以仁存仁的大君之道,力避以武止武,但纵是汝国一时不会妄动,其余手足可能容得世子?”

“四哥哥不便清心于琴艺,无心逐势于风云么?”

“四王子言说?”陆潜微蹙单睑中冷光一沉,话锋一转,又问道,“那依世子之见,此番逃月兑妖物不下于二了?”

秦王孙目视案上巨舶:“本王只在想,混上本王行船的还有几只。”

-----------------------------

他觉得身下极为柔软,鼻尖极为香甜,意识中还存有方才美人氤氲的一幕,意欲睁眼观望,却眼睑铅沉,死死睁眼不得。两下挣扎,觉得裹身而来的柔软彻底释放了全身疲惫,便是心中凝滞难解的伤苦也缓释了些许,顿时悠悠地放松,闭目睡去了。

恍惚中,好像看到小时候自己拎了衣服顿在木桶边哀哭的模样。师尊说他已经足够大,可以自己洗浴了,所以只留了他一个人在暗黑冷寂的石屋里。他从来不曾独处,自然心中忐忑,便不由大哭起来,可是师尊硬是不出现,好像对他铁硬了心肠。

哭的长久,疲累极了,就趴在地上睡着了,而睡着睡着,又觉得身上火热灼烫,头晕昏眩,身上酸涩滞痛,委实辛苦,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他当时想,若是自己这般死去了,师尊一定会懊悔的紧,心中居然升起侥幸喜悦。

唔,那种辛苦,竟好像和今日无二。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果然师尊出现了,也果真换了一副懊悔自责心痛不已的面色。他抱了他,用体温暖着他,又喂他喝好多热粥,不时用自己的额头贴了他的额头探测体温。这样直直熬了约莫七天,他才渐渐好转起来。

此后,师尊便再也不敢扔了他一个人独自洗浴。

此后,每次洗浴,仍是师尊陪了他,从宽衣解裳,到入水搓洗,从发丝到足跟。师尊用白布蒙了眼睛,温柔地笑着说晨儿长大了。

那年,他五岁。

那温柔的面色忽而一转,如坠入水中的月色,顿时飘摇破离。他静静地看着这一番,觉得尤为遥远,心口如丝缠绞,却仍然痛得深沉清晰。

师父……

师父……

两年后,师尊息晨过世,去世前叫他快跑。

许是怕他惹了火势,许是……

周围暗沉跌宕,他置身深处,身周遥无一人。他昏沉轻唤师尊,却有一双清凉的手抚额而来,那人对他说:“可是痛的紧?那我便唱歌于你听,仔细听我唱歌便不怎么痛了。”

闻得那飘渺声音,暖初倏地睁眼惊坐,可一旦坐起,便发现自己仍置身暗沉,身周哪里有的人,哪里有清亮的手,便是那虚幻飘渺的关切之声,都弥散无痕了。

“鲲哥哥”他扯了嗓子大叫一声。

无人应声。

他又心中不甘,顾不了疼痛从暗中坐起,光了脚张望着四周。暗沉,一望无际的暗沉,让人心如死灰的暗沉。

方才那清亮由额凉至心神,断难有错,他不信了这虚妄,于是不管辨不辨得方位,便撒脚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鲲的名字。

但是,未曾真正跑出几步,忽然如同撞上一个莫名的物体,撞得自己头痛脑裂。他忍不得捂了头,蹲了地上啊啊大叫。

此时,一个面容模糊的栗发少年忽然出现,他状似着急的很,急忙扯了他的胳膊,嘴上说着:“你还蹲着,你还要命么。”

他被那少年扯了胳膊大跑起来,却只见得他赤luo的背影,便是他偶尔回头,一眼望去,仍是一脸的模糊。

你是谁?

话语还未问出,神思一个晃荡,当初沉在深海中那无孔不入的窒闷又裹身而来。他吓的大惊,睁眼望去,却发现那栗发少年正一手抱了他,一手划着水,急速地逆了漩涡水势像外围游去。

怎么又回到这里来了……暖初心中暗惊,身上却如真正窒息一般,越发沉重起来。

------------------------------

暗夜中,一个迅敏的黑影从秦世子的内室窗口一闪而出,沿了舱舶几个攀爬,又扯了缆绳一个旋滑,便稳稳绕到了船帆之后。身影甫定,便一手扯住正焦急站了四下张望的人影,哑沉怒道:“他不是卓暖初你胆敢骗我”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