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鲲被负了双手在后,只可侧躺入睡,如要翻身,便无可避免牵扯了手脚。皮肤印上那光薄的刀片,便如裂帛般崩开血口,渗出鲜红血丝。让人不免叹息一想,这是何等残忍歹毒的心思,便是锁上铁铐限制行动也便罢了,竟然还在这铁铐上坐足了心思,断是叫得人走不得,睡不能,生不如死。

鲲的手脚吃了锐痛,只得老实放了一个姿势,将头轻轻靠了稚子的肩膀。

隔了衣物可觉出他细弱的肩骨,闻得他随了胸廓的起伏,鼻息一呼一顿,随了那沙漏中簌簌流下的细沙,时间静谧无声地流逝。

闭上双眼,脑海中小儿的身目无比清晰,那静无人言的天人之貌,由了蓬垢置覆,亦是难掩悠然窒人的内敛光华。他抬了头,目中焦灼地问他手脚可还疼痛,言毕不等他回答,忽而望了前方双目一亮,放了他的手往前跑去,赤脚步步踩过,印了无数的鲜花蓬然盛开。偌大无际的空白虚无陡然由了繁花叠错掩映,前方站了一身素白氤氲的少女,墨藻绿的长发俯了一地,她面上的神色看不真切,只闻得她口中朗朗地说着:鲲哥哥,这便是鸟语花香的地儿了吧,可好玩?我们再不回那黑暗压抑的地宫了吧。而那声音语态,如晨无二。

鲲只觉神思晃动,视野恍惚,他用力张大了双眼望她,却仍自看不分明。唯清晰见得少女四周鲜花争相蓬勃盛开,那枝头探出、花朵破骨的琐碎声音如同一种奇怪的窃窃私语,咿呀模糊,此起彼伏。随了花势汹涌,那声音亦逐渐喧嚣,到了末了,只见得百花四面八方挤压了过来,如同一张张探究、好奇、期待、愤怒表情各异的脸带了诡异迫人,直直地逼视于他。鲲陡然大惊,忙看了少女,意欲开口叫她,却只觉自家胸口窒闷,内里悲怆横流,一张口,只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此时,伴随了嗤啦一声裂帛声音,百花私语顿陷沉寂,而前方盛景亦如碎锦般陡地裂开。前方那素白的女子仍自鲲哥哥、鲲哥哥地喊着,人形却随了花海被裂缝中涌现的黑暗烟泯吞没。鲲不顾胸口气流横穿,举了灌铅般的双腿冲上前去,伸了双手去抓那由了黑暗吞噬殆尽的最后一抹衣角:“晨,晨”

“你怎的在这里”忽然,双手被一人从身后拉住。

鲲回头一望,见得一身形俊伟的男人立于一片迷茫水汽之中。胸口的气流一瞬,哪里还见衣襟血迹,鲲惊讶地望了前方男子,讷讷地道:“师尊”这般惊讶过后,心口又有无限的复杂情绪潮涌浪逐般冲上喉去,他颤抖着抓了那男子的手:“师尊,果真是你吗徒儿一直不信师尊故了,日日潜下水去寻找师尊……”

“说的什么诨话。”那男子朗朗笑了,模了他的头,道,“你不一直囔囔想吃金丝枣泥糕、千层雪饼么,还想学糊小人、龙狮舞。哈,到了元庆节日,还可游戏长街,玩点灯猜谜、逐舟祈福、看皮影小戏,那日里好多秀美的小女儿家都扮了男装,戴了各色面具,混杂在人群里游玩,你看得那身形玲珑娇小、说话娇声软语的,便可去揭了那面具,如能得到姻缘,日后便可娶了做娘子。”

鲲呆呆地站着,面上淌满了泪水,耳旁这话语听得无限清楚,回忆却无限遥远。

“师尊这般景致倒是说了千儿百八遍了。”一个略显清稚的声音响起,见得一个身形略小的少年站了旁边,眉目疏淡,正是自家儿时的样子。只见他掘了嘴,不满嘟囔,“随了师尊待在这地宫,便只有得痴想的份。那等好玩的景致,只有身临玩乐才能真正痛快的。”丰神锦衣,眉飞色舞,正是当年备受宠渥的矜骄模样。

鲲不由上扬了嘴角,眼中泪水却涌得更盛。

师尊却是面目模糊,他牵了小少年的手:“若今夜便可出得琅嬛,去得那人间胜地,从此过上逍遥自在的生活,可好?”

小少年恹恹不快的神色蓦地一收,双眼清泓发出璀璨的向往之色:“真的么,与师尊一块么?师尊说的可当真?”

师尊扶了他的双肩,矮形,良久,慢慢笑了,缓缓道:“自然是真的。”

“假的……”一声钝痛浅吟尚未开口说出,拭泪睁眼中,那似真非实的往日画面已扼于一片黄灯暗影中,正前方埋了一颗光头,正睁了关切不安的双眼看得自己。

“鲲哥哥,你哪里痛么,怎的哭了?”

鲲见得这双暖魄眼睛,回想了先前梦境,那梦中素白氤氲的少女,不禁又是怔忡,半晌无言。

晨以为他是痛极,忙撑起身子仔细查看他的双手,见了那暗红色的新鲜血痂,眉头拧成了一股。他一边嘟哝自责自家方才竟然睡了过去,一边又爬到床尾查看鲲的足踝。

小手轻轻模了那结痂的伤口,又看了那发了冰冷光泽的刀片,不禁目中生痛。他左右四下环顾,跳下床去,从书案上拿得一把钝剪,扯了床上被褥便撕剪起来。

鲲硬生生翻了个身体,方觉出左臂的酸麻。想方才,竟是酸麻过头失去了知觉吧。那一觉,竟然睡得昏沉如斯,自家也不由感佩。而感佩之余,又不由沉默,似真非实,如梦似幻,却总有那么一点东西,撑在心口,是真实地不由辩驳的吧。

晨站了一边,不娴熟地依了剪子剪出尽量规则的长条。

见他那双眉紧锁、极尽认真的却仍是碍手滞脚的模样,沉重的心绪忽而一散,便与他开起玩笑来道:“瞧得这副模样,竟像个笨手笨脚的小媳妇儿。”

“笨手笨脚?”晨头也不抬,“唔,晨儿么?”

“是小媳妇儿。”少年低声更正,眉眼唇角无不笑意盎然。

“小媳妇儿是什么?”晨抬了迷惑的双眼,张口打了个哈哈,然后放了剪刀,撑了布条,左右看的心中沮丧,“这果真是笨手笨脚的。”

“晨儿做的,便是最好的。”见他落寞,鲲柔声劝道。

晨歉歉地叹了口气,也欣然接受了这不堪的初始成果。双手缕好布条,小心地一道道与鲲缠起来,直将他的足踝缠的饱满厚实,确保那刀片轻易划不得他的皮肤,才面上露出喜色:“现下好好保护起来,断不轻易受得伤害了罢。”

言罢,又牵了剩余的布条走至鲲的身后,将他的手腕亦一条条仔细缠绕包裹。待得一切稳妥完毕,抓了那暗沉冰冷的铁锁道:“这铁铐竟是开不得的么,这是要锁到何时才罢休呢。”

便在此时,外处响起了一阵喧哗。晨慌张地望鲲一眼,本能地向他身边缩了缩。鲲示意他保持安静,垂了眼眸凝神听去。

无奈那喧哗声势沸腾,但语声错杂,又处地遥远,一时竟丝毫听不出完整话语来。只偶尔听得几声暴喝,继而一顿闷闷的棍棒夹杂,带了凄恻的痛呼,那喧哗便稍有低迷。

晨目中担忧,伸手一攀,却攀得那冰冷铁铐。

“鲲哥哥,这是怎么了?”

鲲用额靠了靠他的小光头,浅笑安慰道:“怕是有人在玩捉迷藏吧。”

“捉迷藏会很痛么。”稚子望了望手下冰冷的铁器,又望了外处,先前还显得几许慌乱胆怯,现时却直直站了身体,身形依然单薄,但眉宇中却又多了几许冷峭。

“无论鲲哥哥犯了什么事,晨儿都要与哥哥一起的。”他凝视着笑意收敛、一脸沉默的少年,“所以,你千万莫自己打定主意,任何事情都独自背了去,最后留得我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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