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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流血夜

苏明海呵呵一笑,道:“些许小事,竟劳赵兄一路辛苦,小弟这里多谢了。”

赵弘之急道:“苏兄弟,我听闻消息,得知你身受重伤,就一路直赶。生怕兄弟你出了什么事情,好在天可怜见,能见到十六郎无事。兄弟你快快开门出来,我这就教谢朋策父子过来赔罪。”

苏明海心道:“若这时出去,这一出戏岂不就变成了:‘苏十六身陷囹圄,赵弘之百里救弟’?”

“自家化了好大劲头,要的可不是这么个结果。就是以后真编到什么骑士美女的书里去,也平白教人看轻三分。而且现体未复,万一出了人家出了歹心,也是不好”。

索性翻下脸来,冷笑着对赵弘之道:

“我有事无事,赵兄何不先问问谢广做了些什么?”抬眼看了看湿漉漉的天花板,又道:

“此地清爽幽凉,清净宜人,我这几天也住得惯了。还想着多住一二天,还是等事情有了结果,再出来罢。或者赵兄帮我提上一提,将我的几件兵器盔甲先送送进来?”

赵弘之急赶了一日一夜,路上根本来不及细问,谢广派去的人也不愿提起。因此只知道苏明海受了刺杀,进了衙门,又吃了些苦头,倒还真不知道谢广起的那些心思。但如今听得苏明海这般夹枪带棒的说话,自然听出了几分明白来。因此也不强求,佯怒道:

“什么?这些当差的竟敢昧了十六郎的东西?我这就教他们还了回来”!又涎着脸笑道:

“只是我和兄弟分开了十来日,实在想念得紧,你就算在这里住得凉爽,可也要早些出来,莫让我在外面久等啊。”

苏明海见他如此,无奈之下,笑着点头应了。赵弘之也不避这深牢之中寒气逼人,臭味熏天,站在外面和苏明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苏明海说些路上趣事。听到他们从山前镇出来,竟有这么一批小贼跟上了苏明海,还用出了碰瓷这般下作的手段,不由得莞尔一笑。待知道苏明海用那把锈剑,骗了人家一把百锻好剑外加四个金币,又有些不忍,半开玩笑地道:“你一个大财主,连人家乞丐的钱也要抢嘛?还让这十几号人怎么回家,可真恶毒的紧啊!”

苏明海连忙谨谢不敏:“哪里哪里,我只是一时想磨练一些自身武艺罢了,谁知他们竟完全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他也不提到了石柱关后发生的事情,留着赵弘之出去自己相问。赵弘之也知道苏明海的意思,凑趣地没有提起,也只说些在秦家的见闻。

不一会,就有几个兵丁将苏明海的皮甲、皮靴、两把长剑,还有百多个金币拿了过来,赵弘之亲手将东西塞进了下面的小洞,才和苏明海告辞而去。

苏明海收了兵刃盔甲,到了晚间,才恢复全身元力。外面倒有送了精美的吃食进来,苏明海谨慎起见,也将之收进了空间,自己做自家的点心来填肚子。他也不着急,见自己元力虽复,但全身经脉气血,因为这几日周天运转过多,都还有些疲乏,又盘坐下来,仔细温养这些细微的损伤。

赵弘之回到前面,谢朋策却已知道了苏明海是魔师的事情。谢广出了这等滔天大祸,自然不敢再行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在老爷子面前将所有的一切都倒了出去。

谢朋策闻言大惊,他这个儿子,小小年纪就到了高阶战士,平时行事又颇得名望人心,自己一直将他当作家族振兴的种子来看待,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没拿出诚意来,现在去苏明海牢房前说话都是空的。因此一日一夜都在团团忙活,了结这件事情的手尾,希望能籍此保下自家儿子的一条性命。

赵弘之在旁边知道了事情首末,不由得一股怒火滚滚而上。想帮忙,但又插不了什么手,只得扳了张漂亮脸蛋,在堂中转来转去,到了半夜,也忍不住疲乏,沉沉睡去。

……

轰!

这一声响,震天动地,偏偏又沉闷非常,仿佛在九地之下驶来了一辆百十丈高的巨大战车一般,隆隆的车轮声滚滚而来,在整个衙门里轰鸣不绝。

赵弘之正迷迷糊糊间,突被这一声震天巨响惊醒,猛地跳了起来。他见识过苏明海手段,曾将武冠伦家中库房铁门踹得一飞而起。知道怕是苏明海又在故伎重施,耀武扬威,打破了牢门出来了,连忙疾步往监狱方向跑去。

才跑到监狱门口,就见墙角一口接天落水的大七石缸边,苏明海正趴着哗哗洗脸。听到脚步声传入,才立起身来。

此时苏明海已换过一套粗布衣衫,只是不太合身,穿在身上袖口脚杆,都是短了一截。头发蓬乱,眼角颈后、手指脚腕还有许多污垢。赵弘之也是两眼通红,头发披散得乱七八糟,衣服在椅子上坐了一夜,也是皱皱巴巴,一副邋遢模样。

两人这般素面相对,还真个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愣了半晌,突然异口同声开口道:

“唔,你可真有些脏了,我看先去泡个澡罢……”

言罢又是一愣,哈哈大笑,牵了手一同泡澡去也。

赵弘之两个随从受过苏明海好处,得知此事也甚为愤怒,守在门外,也不让谢朋策的下人帮手,亲自为两人烧汤备衣。

这一顿热汤泡将下来,两人俱是神清气爽,疲乏尽去。相顾一笑,一同向前堂行去。

堂中谢朋策侧身而立,在这春寒料峭的季节里,脸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子。

冰冷的地面上,谢广被反背绑了,正跪着等候发落,背上血痕根根,衣衫破裂,也不知被打了多少荆条。

谢朋策这人久守边疆,行事谨慎干练,虽然武艺不高,却也有着英士身份。镇守石柱关十余年,大战三四场,小战无数,从未出过纰漏,乃是永平有名的儒将,公爵赵袛特意为他求取了沮桦南中郎将的职位,可见对他也是十分器重。

苏明海还是第一次得见这位名人,见他身材削瘦,面色黝黑,脸上皱纹甚多,鼻梁极为长大,眼睛却小。但即使在这等情况下,眼光却依然犀利,精芒闪动,刚毅果决,气度极大。苏明海见得这般人物,心中也不免感叹了一声。

谢朋策身形岿然不动,直等到赵弘之和苏明海在上首坐了,才侧身谢道:

“三公子、苏先生,石柱关昨日兰斯敌寇潜入报复,当日苏先生遇刺时一百兵士、及这几日重狱三班衙役,连同其老少家口共七百四十二人,皆被杀死。此事关系我石柱关数万百姓安危,老夫也不敢怠慢,忙于肃奸清匪,没有前往探视二位起居,还请恕罪则各。”

他知道苏明海堂堂一个魔师,这几天被人当一条死狗一般,拖来拖去,要打便打,要骂就骂,这等糗事,那是万万不能传将出去的。

如今自家的儿子得罪了苏明海,也等若自己这个一关郡守得罪了这位魔师大人。本来这么一个魔师被锁在牢里,也不是就杀灭不了,但人家还有背后的靠山,十七岁晋升魔师,埃希大陆数万年来,还从未这等妖孽人物。他背后的家族又岂能罢休?到时报复起来,自己满门固是不保,便是谢家长房,也要受到牵连。

这个世界,家族为上,族人在外,若是因私人恩怨被杀,除了他的亲故会出面报仇外,家族并不会因此而与人为敌;但若是在外面被无辜冤死,家族就必需为他的家人讨得一个满意的公道——这也是许多官员到了地方,反而要讨好当地宗族的原因。这些兵士、狱卒及其家眷,如今能落个为国捐躯的名头,又能得一笔不菲的抚恤,足以对他们的家族作出交代了。

即便除开这个原因不谈,人家还有赵弘之这么一个朋友。他谢朋策只要还在永平行省做这个官儿,就得把这段纠结解开。

所以,事情一定要做的让苏明海满意,也要让赵弘之有面子!

至于撮儿小民,便是死上一千一万,又哪有公爵家三公子的面子重要?又哪有苏明海的喜恶值钱?

这七百四十二条人命,若是能这位魔师大人心中略略宽松,就已是不亏,如果因此还能得人家一点情分,那就是做生意的赚头!

因此谢朋策昨日一日一夜之间,将经历此事的人员尽数灭口。

这些人虽然事先或事后被下过封口令,但他还担心其中难免有说给家人得知的情况,故此日以继夜地密密排查,将凡是有可能得知此事的诸人家口,一并杀绝!

石柱关内,一夜之间,血流成河!

苏明海闻言,倒也暗暗佩服他的铁腕手段。这石柱关一共只得一万四五居民,又有驻兵一万,这人倒也狠得下心,一杀竟杀掉了差不多二十分之一的人口!

赵弘之眉头颦起,叹了一口气道:

“谢郡守一心奉公,行事以职责为先,又何罪之有。”言罢偷偷看了苏明海一眼。

他虽然老实,但久居上位,这千儿八百条人命,在他眼里,也不过是个数字而已。但谢朋策乃是他父亲爱将,故而此时更多担心的反而是苏明海的态度。

苏明海见赵弘之眼光看来,也索性放开肚量,哈哈笑道:

“谢大人忠于职守,在下也是佩服得紧。况且我不过一卑鄙野民,虽有些武艺,也不过出门历练未久,谢大人此前连我名字也是未识,又谈何得罪二字?”

两人这般说话,那自然是看在他劳苦功高的份上,允了他绑谢广到此的小心思。

谢朋策心中一喜,他本是打着万一赵、苏二人不肯罢休,便也只有舍去儿子一条性命的打算。如今总算大愿得遂,不由得起了诚惶诚恐之感,但他久经大事,心思稳定。见两人这般说话,立时接口道:

“犬子担任的是巡检治安之职,竟然被这许多人混了进来,惊动了两位,真是罪该万死!我今天将他带了过来,向三公子和苏先生赔罪,是打是杀,任由二位做主。”

转头对谢广厉声道:“逆子!还不快向三公子和苏先生赔罪!”

这谢广倒是个正义分子,知道了谢朋策为求得面前这两位原谅,杀了这许多领民,竟然老少俱不放过,脸上不由得露出悲愤之色。

不过人这个东西,从来不会责怪自己的错误,只会想尽办法,从其他地方、乃至其他人身上寻找原因。

谢广也不例外,苏明海被刺时领民死亡,刘鸣桐找不到,他就要怪责到苏明海头上去;如今老父为保下他的性命杀人,他也不考虑自己的原因,更不去反省谢朋策的手段如何。只想着若不是苏明海,这些领民根本就不会有事。眼中不由得露出恶毒的神色来,狠狠地盯了苏明海一眼,显然是将苏明海恨到了骨子里去!

口中嚅嚅嗫嗫,已想开口道歉,但脸上不甘之色,却是溢于言表。

苏明海倒还没什么魔师脸面不能受损的概念,对自己用尽手段,如今强势从狱中闯了出来,还颇有些自豪。因此,看见谢广眼神中许多恨意,反而没什么感觉。

谢朋策、赵弘之见了谢广神色,却俱是一惊。

赵弘之虽然心性良善,但见谢广满面刻毒,他久在上位,心中惊道:“都说谢广忠厚刚毅,爱护领民,怎么这人心性怎么如此凉薄?我们都已暗示了不会追究,他竟而还起了反逆之心?”

谢朋策惊的却是:“本以为这儿子少年天才,做事又有原则。以后可以光大门楣,想不到竟是个祸根!到了这等时候,还不识大体!罢了罢了……儿子死了可以再生,生不了可以过继,门户没了可是祖祖辈辈的功勋都化为乌有……他即不想活,我就让他死罢!”

竟不待谢广开口,立时接口道:

“三公子,谢广昨日与贼奋战,不幸身死,可怜老夫就这么个有点出息的儿子,还请三公子在公爵面前,给他求个烈士的名分。老夫……呜呜呜……感激不尽……”

说到一半,竟是痛哭出声。

哭了几声,又到苏明海面前躬身谢道:

“苏先生武艺高强,老夫恳请先生出手,让广儿走得安稳一些……”

苏明海心中奇怪,他许多观念还留在后世,老实说还真搞不懂面前这老头的许多苦心孤诣,还以为谢朋策在说反话。暗暗将神识放出,谢朋策距离得又近,感应之下,连对方的心跳呼吸、毛孔肌肉伸缩都能得知。却是发现谢朋策还真的是感激恳求的心态居多。不过他毕竟久经风浪,心性成熟,又有一笔白来的经验好拿,也就道了声:

“也好!”

随手捏了个果子,屈指一弹,打在了谢广发际之中。

那谢广听了谢朋策说话,也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脸色立时变得一片青白,宛如死人一般,嘴角嚅动了几下,终是垂下头去,不再说话。苏明海一个果子扔出,内中蕴含了几分真力,隔了头发传入,在谢广脑中转了个圈,片刻间炸糊了他的脑干中枢。

谢广只觉眼前一黑,全身再无知觉,立时一头歪倒在地,倒还真的连一丝疼痛都未觉得,死得安详之极,脸上甚至还透出一抹愉悦的笑容来。

那谢朋策见儿子去的安稳,心中虽是悲痛,却还是向着苏明海千恩万谢,数番之后,还不肯罢休,又对苏明海道:

“苏先生忠厚仁义,老夫铭感于心。以后先生但凡有事,只要一纸书来,或教人带个只言片语,老夫必竭尽心力,甘为先生走马!”

赵弘之也全不以前面躺了一具尸体为意,笑着对苏明海道:

“谢郡守真心诚意,苏兄弟若有什么要做的,何不吩咐谢郡守做来?”

苏明海收了45点经验入手,心中也是极为舒坦,却还真的想起了一事要有求于人,问谢朋策道:

“不知谢郡守在石柱关镇守了几年了?”

谢朋策答道:

“老夫蒙公爵大人器重,在这里已经虚虚过了一十五个年头了,苏先生但有事,只管吩咐就好。”

“我还真有一件事情,只是有些麻烦碍难,要请谢郡守为我慢慢查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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