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说着,又让与庄铭点。庄铭不敢造次,推说不懂,忙让与在座各贵宾。各位也都推了。叶于清便又点了“叱谢”“游园”“惊梦”,共计四出,道:“尽够了。”
庄铭听叶于清点了“游园”“惊梦”二出,精神一振,他对“寄弄”“叱谢”并无所闻,但“游园”“惊梦”却是点到他心闩里去了。
与许多二十一世纪的年轻人一样,他对昆曲牡丹亭的认识来自王祖贤宫泽里惠主演的《游园惊梦》电影,那个时代、那种庭院、唯美的画面、缱绻的情感,繁华热闹背后的颓废落寞,落红缤纷中剪不断理还乱的浅唱……无一不令人神迷目眩。
那唱腔那词句,竟是从江南的温山秀水中沁润而出的,一字一韵都带着江南的钟灵毓秀,相形之下,西方那些打了鸡血似的歌剧实在难对国人的口味。
正想着,那厢一对小旦小生已上场了,身段行云流水,唱腔流美婉转,对唱了一出“寄弄”,那小旦唱至朝元歌“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众人抚掌而笑。唱毕,又有一对小旦同白面上场,对唱“叱谢”一出,待小旦道白“……一念静中思动,遍身欲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争奈凡心转盛。”满座更是掌声笑声迭起。
庄铭不想这些官儿都喜欢这调调儿,不觉失笑,在他看来,玉簪记虽好,终是俗白了些,终不及牡丹亭的惊艳。
一时“游园”“惊梦”扮杜丽娘的本角闺门旦并扮春香的花旦一同上了场,杜丽娘开口头一句“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小亭深院。”登时就羸得了满堂彩。庄铭方释然而笑,还道他们尽喜欢那些调调儿呢,倒是自己想岔了。
及杜丽娘春香合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雅阁中一片寂静,众人一时都沉浸在了这一咏三叹轻柔绮丽的歌声中。
随着剧情发展,扮柳梦梅的小生及扮花神的大面也一并上了场。柳梦梅与杜丽娘眉眼情挑,唱道:“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又上了一个高潮。但见俩人一唱一动无不默契,目光相接,更是含情脉脉,皆为女儿身,却生生给人缠绵眷恋的感觉,庄铭心中一动,不由想到了红楼梦中的藕官与蕊官、游园惊梦电影中的荣兰和小翠……那些唱戏的都是如此么,都将戏当成真的么?不疯魔不成戏么?
这四出戏唱了大半个时辰,待散了,人人叫赏,原是早预备下赏银的,一人五钱银子的厚赏,由仆役一一发放,也包了庄铭的份子。叶于清犹嫌赏得太薄,因深爱扮杜丽娘的小旦并扮柳梦梅的小生,又招她们过来,一人赏了足银五两,又取些果品与她们。俩人笑靥如花,忙拜谢了,又相视而笑。
见叶于清加赏,众人也纷纷凑趣,庄铭更是早有此意,只是不敢造次,见众人纷纷赏了,忙也模出三二两碎银,赏与她俩,递过去时,仍想着影片中的荣兰与小翠。说实话,相比与她们的唱段,庄铭更喜欢影片中的唱段表演,硬是将悲凉的调子唱成了俩人间的会心欢愉,于是世界就成了她们二人的了,那样的庭院,那样的光与影,永远留下了俩人隽永的笑颜。
不自觉的,庄铭在她们拜谢时低声说了句:“往后你们私下唱时,大可带着笑颜。”
俩人一怔,那小旦还不曾反应,那小生却深瞅了庄铭一眼,亦低声道:“大人倒是个知音。”又屈膝行了一礼。
不防却让近旁的黄有训听见了,登时笑问:“你们说的什么悄悄话儿,连知音都扯出来了,快些招了罢。”
众人一听,都当成一件风流韵事,纷纷起哄叫招。庄铭原知这种官府公宴到最后无不成了名士的放浪形骸,今日此宴若非关照自己,早依俗例或在内衙园林处,或在郊外山水间设宴了,这才是这时代的风尚,哪里会来这花月楼……知道自己是逃不过这起哄的了,忙如实招了,只是略去“私下”二字,又诌道:“不过是以为带着笑颜唱更好些,更应那景儿,不知各位大人以为如何?”
众人一听,原来并非风流韵事,倒失了兴趣,唯叶于清笑道:“更应景倒是未必,不过,既如此,何不让她们当场唱一出听听?”
庄铭当即附议,众人也纷纷笑着附议。
叶于清又指着那些清倌道:“你们也闲坐许久了,索性与她们伴奏一曲皂罗袍,也打点起精神来,左右不过丝竹管弦,你们也尽知了的。竟不要让他们戏班的人再奏了。”
话音刚落,那些个清倌已笑道:“大人,你还不知呢,奴家岂止会奏这出皂罗袍,整出的牡丹亭奴家也是能唱得下的,只是不如她们能演罢了。”
叶于清笑道:“如此倒是小瞧你们了。先不忙说嘴,奏不好可是要罚的。”
那些清倌都笑:“一定是罚不到的。”一面奏起乐来。
那小生与小旦便开口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原是杜丽娘与春香合唱的唱段倒变成他们合唱了。众人看时,果见俩人一脸欢颜,那曲词中的悲凉尽随着俩人的笑意如春风一缕散去,渐渐淡了。
一曲毕,叶于清摇头笑道:“这倒罢了,倒成了她们自己演自己的了,浑没有我们这些听戏的什么事了。”又笑道:“然则这一番更改,却尽有别样意韵,也算开了回眼界,不虚看这一场……庄先生当真是别有心思啊。”
庄铭谦逊了几句。叶于清又赏了那小生并小旦几两银子,又赏整个戏班,又赏了那些个清倌人,让人带戏班子下去了。
黄有训一旁笑道:“如今曲也听了,戏也听了,只是酒还未尽兴,我这东道做得不够啊。”说着,连连向叶于清劝酒,又向众人使眼色,都命向叶于清敬酒。
叶于清笑道:“你们休劝,酒我自会喝,只是要换一样喝法才好,却要着落在这些妙人儿身上了。”指了指那些个清倌。
PS:写这一章,又翻出以前的老电影游园惊梦看了遍,实在好,头两分钟就是皂罗袍,看这章最好要一并看这电影才好。另:谁又添了“别太监”的读者标签,不给一张评价票或后面带8的打赏是不能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