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接到铁叔电话,很今蓄地问她: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当着麦夫人的面,她也答得含蓄:都挺好呀,什么事都没有。舒骺豞匫
等麦夫人有事出去了,她才回房又回了电话,告诉了麦家对她的暂行安排,老头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你准备听他们的?”
不然又怎么办呢?心里颇无奈,嘴上却应道,“先这么着吧,我会事事小心的,或许他们是认真的呢,我想赌一把!”
“那行,多长点心眼,有什么需要,我会及时配合!遴”
挂了电话,心中感念铁叔,又想到阿姨母子,现在住在赵阿姨那边,一切尽在人家掌控中,她现在还真的不能怎么样,再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段时间,就先听他们的安排吧!
来到书房外,一拧门把,锁了?
不对呀,一早麦子走时还对她说,没事去吧,这怎么锁了呢保?
心里存疑,却没有声张,回屋坐了会儿,拿出那件破了袖口的羽绒服,很费了一番心思,两边袖口绣上一圈莲叶,精巧的浅碧色覆盖遮去了破处,且两边对称,衣襟的正中央,绣上一大朵艳红的莲花,两个隶书小字:清心!
本就不俗的一件衣服,刹时飘出几许出世的禅意!
一天,一天,又一天,每天早餐后送走麦子,而后麦夫人例行公事般地出门,是去看望国庆吧,正正又和爷爷外出公务了。
她落得一个彻底的清闲,刚开始感觉还挺好,两天一过,便觉得不对了,这不等于没人理,被冷落了吗?正经家人不理她也就算了,连家佣小刘也对她爱搭不理的,那天看她买回的菜里有自己喜欢的鲫鱼,她随口说一句,“这鱼中午红烧吧!”
她头都没抬,一边择菜,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太太说要熬汤,她交待好的事,我才能做的!”
终于明白了,她在这里就是个外人,那间紧闭的书房也八成是麦夫人有心而为吧?
很想对麦子抱怨几句,可她又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所有来自精神上的冷暴力,都是伤人于无形无色的。
每每面对他晚间亲呢的笑问:今天过得怎么样?
不得不捧出相应的亲呢笑容,“挺好的呀!”
天知道什么叫做挺好的?但她现在不缺吃穿,什么都不用操心,阿姨和周全那边也被照应得很好,一切又确实真的挺好的,没理由再去说道什么,但是……
忽然明白了某些电影电视剧,那些受苦受难的旧时女人们,那种明明被冷待,却偏偏一切梗在了心里,无法言说的苦涩。
好吧,不再管事,也不再多话,做自己想做的事。
书房那把锁,也难不倒她。
这天上午牛刀小试,很轻易就进了书房,关上门,面对着令她无比动心的书房,靠墙侧立的实在太多了,感觉无从读起,米兰*昆德拉,尼采,叔本华,海明威,村上春树,张爱玲,胡兰成,鲁迅……
《凡高传》,《麦田的守望者》,站在凳子上,从最高处一本本看过去,心花怒放,目光猛然定格,极其意外地发现了珍贵的全本绣图版——《金/瓶/梅》!
大大的激动,咦,还有那个?《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哇,太棒了,太棒了,都是世界级**啊,喜不自胜,恨不能在地上打个滚,麦家的藏书真的很强大,禁作者发自灵魂的剖析文字,更将情感分析得透彻冷静。
屋子还有一台老式留声机,旁边唱片架上有一堆黑白老唱片,轻轻放上一张,尖尖唱针“沙沙沙沙”地摩挲起唱片保存细致完好的纹路,低低地歌声传出来,仿佛流逝的老岁月摆月兑了束缚,重又发出了静谥的声响!
窃喜,大喜,捧下《金/瓶/梅》,坐于一方飘窗上,飘窗上垫着昂贵的土耳其手编地毯,还有一个色彩妩媚的泰丝抱枕,听着老唱片,埋头苦读。
西门庆之死,李瓶儿之死,犹其潘驴邓小闲之死,一个样样不缺的人,官场,商场,情/场,样样得意,最后却死于欲/望,一场空梦!
曾经风/花/雪/月的鲜/活生命,曾经鸳/鸯帐底的淋/漓情/爱,就这么一点点在文字中消亡,越到后面,越感觉万念俱空,人世风/月,不过如此!
时光在阅读中过得飞快,这天随手撕下一页日历,12月22日,咦,这不就是传说中的末日吗?
怔了一下,手执日历进了书房,第一时间打开电脑,一系列关于末日的各式报导,五花八门。不过说得最多的,却是首都这几日空气严重污染,雾霾严重,啥啥地指标超了好几百倍,专家呼吁市民尽量不要外出,外出则要戴上防护用口罩。
嗤笑,首都人民真可怜,新鲜空气都吸不上了,末日得了!
手机响,麦子的,心一动,“喂,今天末日,有事早说啊!”
“亲爱的,我爱你,两个五毛一块的!”
乡音俚语并不标准地落入耳中,一怔之后差点笑懵了,“哈……你什么意思啊?”
“记着这个,真要末日了,咱在下边就用它接头,保准错不了!”
“真想得出!”
“未雨绸缪嘛!”语气一转,带了点神秘,“不过我估计用不上,哎,年前我去算命了,知道算命的怎么说,他说我一百岁那年还会犯桃花,哇,你要小心哦!”
“这算什么!”不以为然地笑,压低嗓音更多神秘,“年前我也算命了,算命的说,我年年犯桃花!”
“苏——”
不等他喊出来,啪一声挂断,笑的邪恶,敢犯桃花,哼,来一朵掐一朵!
关了电脑,哼着小调打开留声机,找出阮玲玉的《寻兄词》,据说这是张难得的绝版,阮玲玉唯一留世的一张唱片。
属于上个世纪的甜美声音缓缓唱响,带了一丝时光的摩擦,在欢愉的心情里,朦朦胧胧地魅惑着人心……
捧起大厚本坐到飘窗上,天空阴沉,黑雾沉沉,连院里咫尺间的梅树都变得模糊,如果不是刚刚看了报导,知道这是污染严重,还真要当末日来临了呢!
玻璃上雾化地水珠,晶莹地流下来,闪出明亮的光泽,手指轻轻抹去,望见窗角悬挂的小小蛛网,千丝万缕,情/丝般细细密密。
耳边是穿越了时空的声音,旷远抒情,心情沉静得几乎要谥出来,难得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聆听到这样隔世的美妙!
生命忽然落到一片富足中,每天都处在视觉和听觉的饕餮盛宴里,随意取舍,肆无忌惮!
由衷地觉得幸福,即便是陷落在这样刻意被冷落的处境里……
想得入神,忽然一声轻轻门响,吓一跳,缩在帘后屏住了呼吸,听到好久不见的低沉声音,“我现在真的没空,找别人陪你去吧,听话,我家蓝蓝一向最懂事的,对吧?……”
麦亦嵘?首次听到他貌似温柔的哄劝,怪异的感觉瞬间充斥了全身!
竖起耳朵,好半天再听不到半点动静,怎么回事?电话挂了没有?还是在做什么呢?……
“哗啦”一声响,厚重的丝绒窗帘,突然被人一拉到头,她整个人一览无余地暴/露出来,心底荡漾着不安,缓缓抬头,警觉地仰望着突然站到了跟前的“大哥”,空气骤然凝结……
“你在这里做什么?”猛然见到帘后藏着的她,麦亦嵘并没觉得意外,进来就听到近乎空灵的乐声,滋滋转动的留声机,没人才怪?而家中也就是她在,只是,她是怎么进来的?窗帘半遮半遮,鬼鬼祟祟地躲在后面做什么……
“看书!”
“看书你藏窗帘后面?”
“空间小,感觉暖和!”
这个理由真是太新鲜了,不得不提醒,“屋里不是有暖气?你很冷吗?”
“我更喜欢阳光!”
“阳光?有吗?”抬眼看看灰白雾气弥漫的窗外,有病啊?
“会有的!”
还真是乐观!
“你在看这个?”
目光忽而落在她手中捧着的精装大本上,震愕,难怪要躲在窗帘后面,这也太大胆了吧?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书房里看这个?还听阮玲玉?
“很好的书,值得一看,你没看过吗?”她脸上并无任何被现场捉拿的胆怯,反而很真诚地向他推荐。
真想将她掀翻在地,狠揍一顿。因为她,老二像变了个人,麦家先前的危机虽然已经得以部分化解,但目前处境仍处于被动之中,一大家人为了她都在忍辱负重,她可倒好,坐在家里舒舒服服地等太阳,听老歌,欣赏《金/瓶/梅》,就没别的事情可做了吗?
“谁让你看这个的,你没事就在家里看这个?”
厉声喝问,换个人早就无地自容了吧?但是,唉,心里重重叹口气,真的很想提醒他,装什么道貌岸然呀,这不就是你自己家的藏书吗?
可是,非常时期,和为贵!
“佛说:心里有什么,眼里就会看到什么!”等了一会儿,才慢声细气地对他说道,“我就是把它当作一本寻常书去看的,但作为**,它里面确实有许多情/事方面的露/骨描写,可是再乱再多,也遮不掉作者的真实意图,那就是对人/性以及欲/望的深刻揭露!”
寂静,静得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眼睛瞪着她,再一次低估了她!
深蓝毛衣映着一张洁净的脸,不施脂粉,靠倚在窗边,窗外是灰色雾霾,窗内是如花脸庞,楚楚动人的黑亮眼睛,清澈明亮。
“还看懂什么了?”硬生生压住心底冲动。
“人生苦短,真心难得!”
“行了,出去吧!”不想再跟她废话,每次交手都有种落于下风的挫伤。
同样不堪面对他这张威压四伏的脸,起身,从他面前走过去,到了门口犹豫着又转回脸,“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啊?”
突然间不自信,可能是很想找个人说话,也可能是这阵子书读多了,思想波动较大,想知道一些别人对自己的真实看法。
“是!”毫不客气地点头,望着她难得露出困惑和迷茫的眼睛,说不清是恨,还是厌弃,只觉得她走到哪里都带着不详。
静静望着他,默然拉开门,脚步却半天没有迈出去,《寻兄词》仍在伊呀轻唱,胸口却憋着一股怨气,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人,她都这样委曲求全了,他们家说什么她就做什么,都这样了还落得一个讨厌,那她还要怎么做啊?!
愤然回头,目光灼灼,果断地丢下三个字,“你也是!”
“哐”一声响,留下麦亦嵘一脸错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