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决定向钟杉杉辞职，尽管钟家一再挽留，她却执意不肯。她对钟杉杉道：“我阿娘也就那么几天的时日了，我若不在身边，只剩一个7岁的妹妹怎么照顾得周全？她连死都没得妥当。”.
钟杉杉默然点头，不再留她，取了二十大洋塞进她的手中：“这些拿去，不必谢我。虽然才几个月时间，你却是做得最好的一个。往后如若还能再来，再好不过。”青歌尽心尽力的在钟家做事，钟家人是看在眼里的，他们并不亏待青歌，也算是青歌为自己结下了善缘。
墨家骤然没了两个儿子，还是以这样的方式丢的，一时间成了小镇街头巷尾的议论话题。便是园子里久不露面的孔佳妍，也成了外头闲人的猜测对象。那个曾经是镇上美人的孔佳妍，如今不知已是什么模样了。但任他们万般遐想，也不会想到此刻的她躺在床上，身板已瘦得剩下一把骨头，却仍在挣扎着残喘着。
文澜文祁失踪几日后，孔歆提了一个小布袋子又来到了墨家园。她是在外头听说了文澜的事，大为错愕，这样的事竟让孔佳妍给遇上了，心头浮起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滋味，想想她曾经那般养尊处优，一朝落下枝头，竟连个最普通安稳的日子都过不上。但踏进园子的瞬间，她又想，早知如此，何必当初，那会儿花去的，可不就是现在的钱么！那会儿风光，活该现在受穷。
刘婶死前留给她的那些个钱，她因刘敞私下里给了文生十二元而大发雷霆，事后却也没再多说什么。若是刘敞一怒之下把钱都尽数拿走，她也只能默默吃瘪认命，毕竟那是刘婶给她儿子的，她孔歆也就是人家媳妇，十多年了还生分的喊自己七姑。她于是极快的在镇子上找了一处民宅，比胭脂巷的房子大了一倍，采光也好了许多，重要的是，那家人腾房子的时候颇为急迫，她又发挥了多年来磨练出的砍价工夫，那宅子居然只花了不到八十大洋就拿下了。这让刘敞对她大为赞许了一番。而剩下的，她便给刘希景办了入学手续。这百多元说起来也不经花，前后几个月，也就差不多见底了。不过好歹办妥了两件大事，孔歆倒也不会心疼。
来到孔佳妍床边，见她昏昏睡得挺沉，孔歆想了想也不叫醒她，边在她床尾边坐了下来。眼见那衣柜的门没有关严实，便信手打开来探了一眼。这一看叫她又惊又恨，那里头齐整挂着一排旗袍，哪一件不是精致华贵的，虽是孔佳妍从前穿过，却仍保有九成新的成色，在昏晦的光线中，竟微微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她知道，那绝对都是上好的料子，并要有人留心去打理。
都穷得儿子卖儿子了，还留着这些衣服穿给谁看呢……孔歆嘲讽的低低哼了一声，扭头，正撞上孔佳妍睁开的眼，不由微微尴尬。
孔佳妍低哑道：“你来了。”
“啊，看你还在睡，柜子门没关上，我就……”孔歆心虚的解释着，有点语无伦次。
孔佳妍反而释然一笑：“你看着那些衣服心奇吧？能当钱的都当了，唯独那几身衣服舍不得，那都是我家老爷从前给我买的，我虽穿不着了，留着也是个念想。”
孔歆悻悻关上了柜子门，心头有些酸溜溜的，眼前这将死之人，竟还满怀浪漫情思。而反观自己，若是落到她这般地步，恐怕连个念想之物也寻不到。她深呼了口气，勉强将那些念头打散，才转过身朝孔佳妍道：“三姐，我听说文澜卖了文祁，真的吗？”
孔佳妍神色未动，漠然讽道：“外头这会儿倒是关心起墨家的事了。是真的。诔”
“啊，文澜怎么有这种心思呢！”孔歆故作错愕道。
“有了也好，反正我的死也是迟早的事，若是文祁当真去给不坏的人家做儿子，倒也是他的造化。文澜，能闯个名堂也算他自己的本事。反正我是看不到了，也管不了许多了。随他去，都是命。”孔佳妍漠漠的调子听进孔歆耳中，很不是滋味。这个女人，都快死了还是那么清高傲气的秉性。她真想撕了她的伪装，看看她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
孔歆干笑了几声：“三姐倒是想得开，我原本还想来劝你的，这样看来是不必了。”
“不必。我心里都清楚，迟早的事。”
“那我上回说的事，你肯不肯？”孔歆忽然问。
“你说的事？”孔佳妍一时没想到，有些迷惑。
“我要收养青瓷啊。”
孔佳妍恍然，却迟疑：“七妹，你说真的吗？青瓷……”
“当然是认真的，要不我反复说了干嘛？”孔歆肃容道：“我想这辈子就是只能生阿景一个了，又想要个女儿……三姐，说句晦气的，你这身子骨……支撑着也辛苦，若是一朝撒手去了，你让青歌文生怎么照顾好青瓷呢？你都说了，各自有各自的命，我看青瓷啊，最好就随我去，又是亲外甥女，又是养女，我能不疼么？也比这会儿好些。你看看她，7岁大就得做那么多活，你不心疼么？”
孔佳妍一阵沉默，孔歆这话说得句句在理，让她一时间无法辩驳。可文祁已经没了，青瓷又要送走……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她身上的肉，要说文澜自私，做了大逆不道的事，她虽是恼，却也不至打发他走。可他倒好，自己不辞而别也就罢了，还把文祁卖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若是青瓷又离开，她这身边岂不是……想到这里，她消瘦得月兑形的脸已爬满了泪痕，沙哑的喉咙里嘶嘶的发出啜泣的声音。
孔歆忙得宽慰：“哎哟，三姐，你还是看不开啊。我带了青瓷走，又不是不让她回来。两家住的也不远，她若要看你，我还能拦着？”
孔佳妍只是垂泪，无法言语。孔歆于是不敢再提，只当她是不肯，又讪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后，起身便要告辞。走到门边，孔佳妍低低的唤住了她：“七妹，过两日你再来，我让青瓷随你去吧。”
孔歆心头一跳：“啊？三姐应了？”
“嗯。留着受苦，不如去你那，你肯待她好，是她自己的福气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