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四天,文澜每天都将一两件行李偷偷藏在身上带出了园子,寄放在林常安的家中。他预先交了八十大洋,算是定金。而刘二呆那头也谈妥了实施步骤。这四天过得似乎格外漫长,文澜每天都在期望与愧疚中反复煎熬。他只恨不能立即拿了钱离开墨家,而不要再看见文祁那张无邪的笑脸——那张笑脸,天真信赖着他,在日后的每个夜里,都化成刻骨铭心的梦魇,笑着哭着,纠缠不休.
第五天。林常安来墨家园里找文澜:“中午十二点的船,准备好没?”
“差不多了。”文澜斜眼瞥了一下在园子另一边和青瓷玩耍的文祁。
“我爹先替你垫了钱了。”林常安有意道。
“嗯。放心吧。”他点点头,朝屋内看了一眼挂钟,上午九点半。他做了个深呼吸,然后朝文祁喊:“文祁,我去常安家玩车子,你去不去?”
文祁回头,陌生的打量了一下林常安:“你上次说的车子啊?”
“对啊,就是他家有的。”文澜指了指林常安,递了个眼色过去。
林常安虽然不知他突然提了什么车子,却很配合的冲文祁笑了笑。
文祁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跑了过来,问道:“哥哥,你家有一辆香港来的玩具车吗?我二哥说能拐弯儿,还有声音!”
林常安恍然点头:“对啊,我爸从香港买回来的,红色的。怎么?你想玩?诔”
文祁不好意思的点头:“行吗?”
“当然拉,我和文澜是兄弟。你就是我弟弟。”林常安自然熟的模了模文祁的头,表示欢迎。
文祁大喜,拍了手欢呼:“那现在去吗?”
“好,现在走。我去换身衣服。”文澜扭头跑上了楼,其实,他哪还要换什么衣服,只是预谋之事即将发生,那内心紧张,需要稍稍缓缓。而他也知道,这一去就绝不可能再回这园子,这一别就是诀别,即便能再回来,应是猴年马月的事了,心头便生了诸多感慨。这少年虽然虚岁十一,心思却真比其他兄弟姐妹复杂得多。
他胡乱又套了件衣服,走出房间,俯视园子,见文祁和青瓷都在听林常安天花乱坠的说着什么,他便退进了走廊内侧,悄悄走向孔佳妍的房间。不论孔佳妍后来如何变化得尖酸刻薄,终究是他的阿娘。他不敢开门探她,想了想,在门外跪了下来,额头触地的叩了三个头,半丝动静不出。而后,才匆匆的又跑下了楼。
“好了,走吧。”他简短的说,倘若再多呆下去,他怕连走出园子的勇气都没有了。
文祁兴冲冲的跳着跟他去了。青瓷送到门边,不经意朝文澜脸上望了一样,只觉二哥的脸色深沉得有些吓人,没来由眼皮就跳了几下,她拿手揉了揉,再抬眼,文祁他们已出了自己的视线,再也看不见了。
去林常安家只是个借口,为的是把文祁带出园子,而后面的事就按着文澜预先的安排一步步的开始了。
文澜与文祁到了林常安家后,文澜只陪了文祁一小会儿,林常安家中新鲜玩具很不少,文祁玩得十分投入,连文澜几时不在身旁了也没有留意。文澜偷偷出了林家,跑到刘二呆那里喊人。
从刘二呆家里出来了两个面生的男子,操着异地的口音,看见文澜满头大汗跑来,好似知道他的身份,均向他客气的点了点头。刘二呆也没客套,当场数妥了一百二十元给他,随后带着这两个男子跟着文澜向说好的地方去了。
文祁是想解手了才抬头发现文澜不在的。他有些惊讶和不安,忍着尿意去问林常安:“哥哥,我二哥呢?”
林常安诧异:“咦,他刚才说有点事情出去一下,还没来找你吗?”
“没有。”文祁委屈的摇着头。他有点害怕了。
林常安安慰他道:“你先玩,等下他就来了。”
文祁只得继续留在林家,却玩得心不在焉。又过一会,文澜果然回来喊他。他欢喜得丢了玩具就飞奔出去:“二哥,你去哪里了?我们回家吧!”他抱着文澜的胳膊,眼神里透着几分依赖,方才把他单独扔在林家,可真是心慌死了。
文澜怔了怔,好似有些愧疚:“我临时出去弄点事,呃,走吧,跟林哥哥说再见啊。”
“嗯,哥哥再见。”文祁乖巧的挥手着。他的模样,在多年后的林常安脑海中仍印象深刻。他想自己当年是不是不该如此无知与自私,怂恿文澜做出这等无情无义之事,也让自己留下了抹杀不去的悔恨。
文澜领了文祁走着,却没有往墨家园的方向。文祁起先还边走边玩,走了好一会,觉得方向不对了,他渐觉奇怪,拉了文澜:“二哥,是不是走错了?”
文澜“嗯”了一声:“我去个地方,先不回家。”
“哦。去哪?”
“就到了。”文澜一面应着一面拐进了一条巷子。巷子两旁的墙很高,遮去了炙热的阳光,只留了一袭清凉。风自巷子那段穿越而来,凉飕飕的让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冷战。
“文祁,你等我一会,我去尿尿一下啊。”文澜忽然道。
“啊?哦。那你快点啊。”望着文澜匆匆跑开的背影,文祁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空荡荡的巷子,安静得只剩下风过墙头草倒下的声音。
五分钟过去,文澜还没有回来。文祁朝巷子那端文澜跑去的方向走了几步,喊着:“二哥,你好了没有啊?二哥?二哥……”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自己的微弱的回声在一声声的传荡,传进他的耳中,只觉得一阵阵的慌。
他跑向了巷子底,拐弯,又一条狭长的巷子接连其后。仍是阴凉的石板路,仍是飕飕的风,唯独不见文澜的身影。
“二哥!!”他大声喊着,仿佛已经预知了什么般,泪流满面。
“小弟弟,你迷路了吗?”一个看起来面善的男子几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
文祁没有说话,只是哭泣。
那男子拍了拍他的头:“别哭了,跟我走,我带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