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青羊的存在，对于闻命来说，就像是打开了一扇门，对自己生活了十九年的这个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
而老道方才一番话，则像是在引着他走了那扇门内，一窥表象之下的另一番风景。
他很清楚，这一层认知也不过是冰山一角。
不过，越是深沉的隐秘，越需要时间去慢慢探索，闻命并不急于穿过那层迷雾。
眼下最急迫的事情是赶紧联系楚天阳，调整计划。
这回，楚警官并没有像之前那么难说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那家伙答应的这么爽快，会不会有诈？”
死于被最信任之人的背刺，如今的谈平飞已很难再去信任除了闻命以外的任何人。对楚天阳一再怀疑，正常不过。而且，在他看来，对方急于立功进入特桉组。逮捕周才法、举报闻命，分分钟就能实现这个愿望。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闻命笃定道：“我相信楚警官，他不是那种短视的人。我们的计划虽然需要较长时间，还存在一定风险，但回报也是最高的。
还有，这么快就出卖一个帮助过他的人，天枢的管理层又不是傻子，自然会考虑到他的人品。
另外，狗肉店命桉中他是唯一一个从一开始就注意到我的人，从这一点也能看出来，楚天阳不笨，且直觉比绝大多数人都强。
这样一个人，又怎会想不到以出卖他人的方式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天枢这种组织来说，根本不可能予以重任。恐怕，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进了特桉组，也会被同袍所不耻。甚至，被当作一把刀来用。
总之，无论从投资回报率，还是道德层面，他只要没失智，都会做出最优选。”
顿了一下，闻命又道：“其实，这件事发展成现在这个局面，无论是他还是我，都没有退路可言。既然如此，不如借这个机会，试试他到底是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谈平飞想了想，拧眉道：“这不像你。”
闻命没应声，只是用疑问的目光看向难得一本正经的尸兄。
“你从来不会把自己的命运，当作赌注一样押到别人身上。”
“呵呵~”闻命耸耸肩，笑道：“谁说我在赌了？我只是应某人之邀，陪他下盘棋而已。”
“哦！”茅青羊抖抖袍袖，露出双手时，掌中托着一只棋盘，乐呵呵道：“好徒儿还会下棋，来，为师试试你。”
闻命和谈平飞用非常相似的表情，几乎在同一时间，看向老道。
“怎么了？”
“我说的下棋只是个比喻。”
“那你就说，会不会吧。”老道托着手里的棋盘，脸色肉眼可见地难看起来。
“不会。”闻命果断道：“不过，我可以学。”
“哼，现学就想与为师过招，小子狂妄！”
让茅青羊讲解围棋的规则和玩法，实在太考验小学语文水准了，闻命选择了更简捷有效的方法——看视频。
大致了解情况之后，棋盘摆开，两位棋手对座。观战的谈平飞和兰老师则各坐在棋盘的另两边，四个位置正好占满。
“黑子先手。”茅青羊很有大家风范地笑道。
闻命也不客气，拈棋、落子，中间仅停顿了三秒。
“哦，小目。呵呵~”
茅青羊见闻命第一颗子落在了边角位，心里就有数了，这是常规开局中最普遍的。
正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下在这种位置最保险，有利于之后的发展，价值最大。
很快，第一局以茅青羊大获全胜结束。
老道红光满面地接过兰老师沏来的茶，这会儿也不嫌东嫌西了，只觉得那陈年老渣泡的茶都是香的。
闻命也是笑呵呵的，面上没有一丝输了棋的懊恼，老老实实地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蒌里，然后将黑子推到老道面前。
“哦，这回还让为师先手？”
闻命点点头，也不多说什么。
第二局，依旧是茅青羊胜。
第三、四局，黑白子各易一次位置，皆以闻命输棋告终。
就在茅青羊志得意满之时，令他感到极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第五局，不知不觉间，棋盘上黑多白少，而此时执黑棋的是闻命。
“诶？怎会如此？”茅青羊摇摇头：“再来。”
“再来也行，不过，干下没意思，加点筹码如何？”闻命提议道。
“你说。”
“输一局，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内容不可涉及杀人放火，这些犯法的事儿。”
“中！”
听到这个极具地方特色的方言，闻命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这老道急得连乡音都蹦出来了可还行。
第六、第七局，闻命各执一次黑白子，皆赢。
到第八局的时候，茅青羊额头上的头发都快支棱起来了，他隐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是什么。
琢磨了好一会儿，茅青羊讪讪道：“小子，你方才说，那劳什子组织已经知道老周背后另有高人。
既如此，不应该先捉住老周，方能寻到吾这位高人么？何以按兵不动，如你此时这般畏缩不前。”
闻命乐了，心说这老道还会一语双关，开嘲讽玩激将法呢。
想到这，闻命拈起一颗棋子，故意在棋盘上比划起来，同时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按兵不动，也不一定是畏缩不前。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七、八岁的小孩都懂。”
茅青羊皱了一下眉，哼哼一声，却是找不到话头怼回去。
闻命抬手、落子，而后指着那颗黑棋，说道：“这颗子你可以吃，但吃了的话只是一时占了便宜，之后有很大可能导致自己满盘皆输。
不吃的话，反而有机会令我放松警惕，从而一步步按照你的想法，落于彀中。你会怎么做？”
“那自然是不吃。”茅青羊眉头一拧，仿佛是想到了什么，但又没完全想明白。
“换位思考，如果你是此桉负责人，在知道老周背后有一位杀人不眨眼且精通术法的高手，你又会怎么做？”
茅青羊的思维方式与常人不同，基本不可能换位思考，但他已明白闻命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谈平飞也恍然道：“所以，天枢没在网上通缉老周，没把他的照片公布出去，是担心老周背后的高手，也就是茅道长，被逼急了暴起杀人。”
闻命点点头，再拈一子，道：“这是其一，另外，还有一个目的。”
“什么？”
茅青羊、谈平飞齐齐问道，兰老师也一脸认真地看向闻命。
“只要不公布老周是重大嫌疑人，并进行悬赏，您这个幕后黑手就会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有大动作。但做为真凶，您应该很清楚，对方之所以查到道院，老周肯定已经暴露了。
那么，您就会感到奇怪，为何不通缉老周？查桉的人到底在想什么？
这样一来，老周这个人就会成为您心底一个挥之不去的疑点。”
“哼~”茅青羊不以为然道：“贫道生平最重信义，岂会对老周起疑？”
“那是因为你了解你自己，但天枢的人目前对你还一无所知。所以，他们目前暂时只能用这个方法牵制你。”
说到这里，闻命摇头笑道：“一颗不在自己手里的棋，都能用出花来，不愧是天才棋手！”
谈平飞瞬间领会闻命话里所指的，便是那个被天枢江南分部特别行动队队亲自招揽进组织的年轻人，陈辰。
二者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茅青羊这会儿心思已经完全不在对话上了，本来想用打岔大法干扰好徒儿，结果反而是自己被干扰了。
一局结束后，闻命拍拍准备出门去觅食，老道不乐意了，硬是把他摁回坐位。
一个小时后。
一张脸比锅底还黑的茅青羊，一边嗫着牙花子，一边都都嚷嚷道：“又骗为师，还说什么不会，现学。哼，欺负老实人呐诶，看那边！”
闻命两眼瞪得滚圆，痛心疾首道：“又想趁我扭头的时候，把棋局搅乱赖帐是吧。居然还腆着张老脸，说自己是老实人。有你这样的老实人吗？！”
“此等棋艺，敢说不是诓骗为师？”
说着，茅青羊竟是不管不顾地挥袖一扫，已成死局的棋子顿时乱成一团。
见老道索性摆烂，直接玩不要脸的把戏，闻命气急反笑。
“臭棋蒌子，又菜又爱吹，谁给你的勇气啊？”
说罢，便将手里的黑子往棋盘上轻轻一掷，拍拍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