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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飞将,燕人,白马(二)(6k)

高柳城外,五千鲜卑游骑早已安营扎寨。

和连已然派人给城中送去战书。

若是三日之内汉军不敢出城迎战,那就别怪他将手下的鲜卑游骑散布到附近的汉家城邑中。

至于这些素来无拘束的鲜卑游骑会做出什么事来,自然也无须他在信上多言。

此时五千游骑陈列在高柳城前,和连策马立于后军,有数骑精通汉话的鲜卑游骑在阵前叫阵。

名为叫阵,其实无非是叫骂。

此时臧洪和戏忠以及张吕二人皆站在城楼之上,戏忠以手遮在额上,挡着天上的日头。

他听了一会儿,转过身来,对臧洪等人笑道:“果然是鲜卑蛮人,便是连叫骂也是这般乏味,全然不懂喝骂的精髓。这骂阵一事,若是掌握住其中精髓,也是能骂死人的。”

戏忠洒月兑不羁,臧洪可不曾有他这般心思,此时他皱着眉头抬眼向城下望去,五千鲜卑游骑正在城下耀武扬威。

这五千游骑其中大半都是檀石槐留下来的家底,是随着他起家的精锐,也是震慑鲜卑诸部的底牌之一。

刀枪如林,旗帜重重,只是马蹄踏地,已足以让地上尘埃大起。

“不想鲜卑之中还有如此精锐之士,看来上次檀石槐暗中还是留了一手。”臧洪感慨一声。

当日他们在塞北战场上见到的鲜卑游骑虽也算精锐,只是与城下这支鲜卑骑军比起来还差了不少。

“当时我在鲜卑王庭之中也不曾见过这些鲜卑骑军。”张飞模着下巴,“说来上次若是有这般精锐守在王庭之中,只怕我和白脸很难从中活着出来。”

一旁的吕布这次倒是不曾出声反驳,以他们当时的人手,若是碰到这些骑军,即便有王严在内相助,只怕也难做到从王庭之中穿插而过。

猜到其中隐情的戏忠笑了一声,”还好,檀石槐死了。“

此时那城下喝骂的鲜卑游骑许是见城上无人敢应,胆子越发壮了起来,策马来到城池几十步之前,抬起右手对着城上之人指指点点。

在后军的和连见状大笑,对此人的大胆所为倒是极为赞赏。想着等收军回来,定然要对此人好好犒赏一番。

城楼之上,戏忠转头望向吕布,笑道:“久闻奉先弓马过人,如此距离,奉先可有把握?”

吕布取下腰间的铁弓,又低头打量了一眼城下鲜卑人的位置,随后得意的看了身后的张飞一眼,笑道:“戏君也太小看人了些,即便是再远上几十步,布也能射中此人。”

张飞冷哼一声,瞥过头去,论武艺他自问不在吕布之下,只是若论及箭术,他确不是吕布的对手。

此时吕布已然弯弓搭箭,口中低呼一声,“中”。

随着箭离弓去,城下马背上的鲜卑游骑应声落马。

正中此人右手。

城上士气大震,尽是欢呼之声。

阵前剩余几骑人马惊慌,一时之间竟然不敢上前搀扶此人。

后军之中,和连也是勒马连退数步,面色有些发白,此时他在心中暗自庆幸,好在自家不曾为了显示勇勐亲自上前叫阵。

这些骑军都是曾长久追随过檀石槐的人物,如今见他如此表现,都将鄙夷之色埋在了眼底。

城楼之上,戏忠先是抬头望向插在城头随风起舞的汉家旗帜,接着平伸出一手,盯着被风卷起的袖口,随后笑道:“起风了。”

………………

此时相距鲜卑驻军之地不远处的一处高坡上,有三人并肩而立,遥遥眺望着正在高柳城前耀武扬威的鲜卑骑军。

中央之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身量不高,眉宇之间却是彪悍之气十足,一身气势蓬勃欲出,宛如一只即将飞扑而出的勐虎。

老者左手旁的年轻人腰间悬着硬弓,身后背着箭囊,双手之上满是久拉弓失后留下的老茧,一看便知是个擅长射术之人。

右手旁之人疏眉朗目,眉眼之间虽不凌厉,可一眼看去却是英气勃发。

此时三人恰好见到吕布抽箭射中鲜卑人这一幕。

老者侧头看向一旁腰悬弓箭的年轻人,笑道:“子幽,你苦习箭术多年,若是换了你在城上,你有几成把握能射中此人?”

年轻人摇头苦笑一声,“若是换了弟子在城上,此箭最多只有三成把握能射中。”

老者点了点头,笑道:“这也就是我为何不曾正式收你为徒的缘由。你如今的箭术不差,已然最少有我五成本事。于我看来,若是换了你在城上,这一箭最少能有七成的把握。只是你心中并无必中之念,手上的本事自然便要差上几分。”

“武夫争强,手上的本事固然重要,可心中的本事也不能差了。在这一点上,你比起子龙便要差了不少。”

“子龙的本事弟子清楚的很,弟子自是与子龙远远比不得。”年轻人苦笑一声,此人正是当日在常山之时与赵云一起习武的夏侯兰。

出言的老者便是当初教授赵云武艺的“童师”童渊,而老者右手边那个眉目疏朗的年轻人,正是当日刘备自幽州回返雒阳时不曾见到的赵云。

“你的资质其实算不得差,不然我当初也不会教你箭术,你输就输在少了一颗争胜之心。子龙虽然看似处事平和,可行举之间虽不高于人,却也不下于人。”

“童师说的是。”夏侯兰连连点头,他自然不能否认童渊说的有道理,只是他却也是在心中想着,若是他有赵云的本事,自然也能像赵云一般处变不惊。

一旁的赵云挠了挠头,倒是不曾开口相劝,老人的这般言语这些年不时便要来上一次,无非是童渊举例赵云的好处以训戒夏侯兰,最初之时赵云还会劝上几次,只是他每次开口相劝,只会让童渊训斥的时间更长些。

此时童渊“训徒”已毕,这才继续开口道:“可知我带你们来此的目地?”

“童师是想要我们相助高柳城中的汉军?”赵云开口道。

“是也不是。”童渊开口道,“一人之力终有时穷,即便以我的本事,冲入这鲜卑军阵之中又能杀得几人?我带你们来有两个缘由。”

“一来武艺到底是杀人技。这几年我带着你们游历四方,虽也多在路过的城邑之中做些行侠仗义之事,也曾在深山之中猎杀虎狼,可武夫行于江湖市井之间,即便名扬天下,最多也不过是另外一个郭解。于我看来,武夫的最终之地,当在这疆场之上。”

他忽的笑道:“我与王越老儿争了一辈子,除了一身本事难分上下,于武夫的最终命途的归属也是我与他始终针锋相对的缘由之一。可惜穷尽半生不曾分出个胜负来,故而只能把心思都放在你们这些后辈身上,看看日后率先名扬天下的,是我童渊的弟子,还是他王越的弟子。”

“所以此来也是让你们亲眼见证一下疆场之事。疆场搏杀之事,我与你们说上再多,也不如你们亲自上场搏杀一番。”

童渊望向高柳城,“至于这第二个缘由,便是方才子龙所说的,也是为相助这高柳城中的守军一番。只是还是那句言语,一人之力穷,到底要不要出手,还是要看高柳城中守军的本事。”

………………

高柳城中,藏洪按戏忠之意,寻来了马车数十乘,用排囊将石灰盛放于车上。

接着在拉车的马尾上系上布帛,又寻了兵车数十乘,拣选军中弓弩好手坐于车上。

藏洪等人见他如此布置,又想起之前他在城楼之上测定风向,已隐约明白了戏忠口中所说的法子。

酒舍里,将计谋和盘托出的戏忠笑问道:“诸君以为我这个法子如何?可能剿灭城外的鲜卑人?”

“戏君的法子确实不差,只是这个法子的关键之处,便是其后压阵的三部兵马不会出兵相助和连的前军。可若是他们出军,戏君可有法子?”臧洪皱眉道。

戏忠的计策是好计策,用来对付城外的和连多半能奏效。只是如今鲜卑后军尚有万余人于后虎视眈眈,即便他们能战败和连,可到时若是后军出兵,他们依旧是难逃一败。

戏忠这个法子到底是有些行险了。

几人都是看向戏忠,戏忠只是耸了耸肩,笑道:“能有什么法子?此策的关键之处便难在这行险二字上。战场之上千变万化,战机转瞬即逝。今日风向刚好,正是施行此策的良机,若是错过今日,只怕连此策都行不得。到时臧君心中后悔,可莫要怨我。”

臧洪沉默下来,只是盯着身前的酒碗,碗中的酒水映照着他的面目。

良久之后,臧洪叹息一声,“既然如此,那便按戏君之策来行事就是了。”

戏忠笑道:“臧君做了个好选择。”

此时原本坐在后门处的陈鄂忽然拎着一坛酒走到几人身前,他将手中的酒水放到桌上,笑道:“这坛酒算是我请你们的。”

戏忠笑道:“能让你这个吝啬之人出酒水可不是件容易事。正所谓无功不受禄,你莫不是有事相求?”

“确有一事。”陈鄂笑道,“方才我隐约听到你们要寻军中善于用弓弩的好手。我昔年在军中之时可是一等一的弩手,如今要寻用弩的好手,如何能不算上我一个。”

臧洪摇了摇头,“出城作战非是易事,陈君久不曾上战场,疏于战阵。不经习练,就这般上战场,怕只会平白丢了性命。”

陈鄂面上的神情暗澹下来。

倒是戏忠仔细打量了陈鄂一眼,笑道:“陈君想要前去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用一坛酒水打发我们四个人,是不是有些太过看轻我们四人了?”

陈鄂一愣,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连声道:“我去多取几坛来。”

他说完之后立刻转身,拖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的朝着后院走去。

臧洪见他走远,这才开口,“戏君为何要应下让陈君上阵?”

戏忠望着陈鄂一瘸一拐的背影,他笑了笑,“臧君,老陈能上战场的机会不多了。你我总不能辜负昔年老兵的一片心意。”

几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陈鄂虽是拖着一条伤腿,可却依旧是竭力挺直腰杆。

戏忠忽然道:“原来如此,我明白老陈为何不应下去寻门亲事了。”

………………

是夜,城外的鲜卑营地之中灯火已熄,偶尔闪过几处明灭不定的烛火,那是营地之中的巡营人。

此时高柳城西门悄然打开,有马车自城中驱赶而出,直冲鲜卑人的营地而去。

如今檀石槐虽死,可其当初于军中定下的许多规矩还不曾废除,临阵之时人不解甲是他当初定下的死规矩之一。

高柳城城门大开之时已然被城外巡查的鲜卑游骑察觉。

都是鲜卑精锐,又看轻城中汉军,想要先争个功劳。故而不须和连下令,已然有数千鲜卑游骑结阵直冲出城的汉军而去。

直到此时和连才从后军之中的主帐中钻出,此时他一身轻薄里衣,竟是不曾披甲。

“大汗,昔日檀石槐大汗有令,凡我鲜卑儿郎临军阵者,不可卸甲。还请大汗速速披甲。”身侧的亲卫首领起伏蛟开口劝道。

和连本欲返回帐中披甲,听闻此人言语却是冷笑一声,“檀石槐大汗有令?你可知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和连大汗!再说区区汉军残卒,如今出城不过是寻死而已,如何值得我披甲以待?”

出言的亲卫首领涨红了面目,只是到底不曾多言,反身退了回去。

此时出城狂奔的马车已然接近鲜卑营地,面对对面冲锋而来的鲜卑骑军,马车上的汉军倒是半点也不曾慌张。

他们随手斩开马车上的排囊,因此时风向正是朝西吹去,故而排囊中的石灰一涌而出,直奔对面的鲜卑骑军身上飞去。

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军一时之间防备不及,人马俱为石灰所迷,或是翻身落马,或是自相践踏,一时之间乱做一团。

待马车上的石灰泼洒已毕,马车上的士卒以手中举着的火把点燃马尾处的布帛,接着一个纵跃跳下马车。

马匹受惊狂奔,直冲鲜卑的营地而去。

于此之时,紧跟在马车之后的战车上的士卒开始捻弓搭箭,战车之上弓弩齐发,将阻拦在身前,已然被马车冲的散乱的鲜卑骑军射落马下。

狂奔的马车无人阻拦,直撞入鲜卑营地之中。

“给我拦下!”营地之中,眼见前军伤亡惨重,和连怒而出声。

要知此次他所带的都是部中精锐,谁能想到甫一交战就折损了这么多人马。

他这次本是为立威而来,他要的是大胜,不是惨胜。若是在此地折损过多人马,到时他即便能攻下高柳城,依旧是得不偿失。

只是不论此时他如何暴怒,鲜卑一方的局势已然崩坏。

他带来的鲜卑游骑虽然皆是曾常年追随檀石槐作战的军中精锐,可到底之前不曾碰到过这般对敌的法子,一时之间都是乱了方寸,竟是被燃着的马车直接撞入了营中。

马匹撞入营中之后四处逃散,将营寨之中不少处都引燃了起来。

此时营地之外的战车上,陈鄂正用尽力气拉满手中的弓弦,正如戏忠所言,他能上战场的机会确实不多了,毕竟一个伤了腿的老兵,往日若是上了战场,也不过是炮灰罢了。

这次他也是适逢其会,这才能重新踏上战场。

这个在酒舍之中看似洒月兑,实则早已心死的汉子勐然之间站起身来,一边催着战车前行,一边以手中弓箭朝着对面的鲜卑骑军狠狠射去。

他环顾左右的汉军,朗声大笑道:“诸君,若是被一个瘸子先你等一步进入鲜卑营地之中,不知你等还有何脸面自称幽燕男儿!”

一时之间,战场上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轰笑声。

接着,便是箭如雨下。

战车之后统率步卒的臧洪等人也是奋然向前。

为他言语所激,出城汉儿死不顾身!

………………

在臧洪等人率军出城之际,张飞和吕布则是各带骑兵悄然绕到了鲜卑两翼,若是往日自然极易被鲜卑人察觉,只是如今正面战场上激战正酣,倒是被他们顺利潜了进去。

兵法有云,千里奔袭,必撅上将军。

斩首,才是骑军的最常用战法。

简单,却也收效最大。

此时趁着鲜卑骑军都被正面战场所吸引,张飞和吕布趁两翼薄弱之际,自其直突而入。

两人所率的幽州骑与并州骑本就擅长弓马之术,如今他们手下这些人又都是当初参与过塞北之战的老兵,故而即便是一对一也未必在这些鲜卑骑军之下。

更何况如今是以有心打无心,再加上有张飞和吕布在头前开路,竟然眨眼之间就被他们自两翼突入了营地之中。

和连虽也跟随檀石槐上过几次战场,可如今独当大事却还是第一次。

顺风顺水之时自然无事,可一旦局势不利,他便立刻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收拾局面。

此时眼见鲜卑骑军被分割成了寨内寨外两部,营地之外的骑军被臧洪等人拖住了手脚,一时之间回援不得,而寨内吕布等人则是气势汹汹的直奔后军而来。

和连长吐了口气,也顾不得回到帐中披甲,他直接翻身上马,与身侧的贴身护卫耳语了几句,调转马头,朝着营地的后门奔逃而去。

护卫首领起伏蛟是鲜卑部族之中出了名的勇士,当年与被关羽在塞北之战中斩杀的拓跋涉并称为鲜卑两大豪壮士,俱是以力大勇勐闻名于鲜卑,更是当年亲口被檀石槐称赞过的人物。

此时他转身回望了一眼那些正与汉军厮杀在一起的鲜卑将士,目光之中露出些迟疑之色。

若是自他本心而言,自然是宁愿战死在此地也不愿转马而逃,可当年檀石槐要他担任和连的护卫首领之时,曾将他召入帐中,握着他的手对他笑言了一句,“日后我这独子的性命就交托到你手上了。”

每一个鲜卑人都以能被檀石槐看中为荣,他自也不例外。

他也是长吐了口气,招呼了身后的其他护卫一声,“咱们走。”

“只是……”在他身后有亲卫迟疑着开口。

他们自是不愿丢下尚在战场上搏命的同袍。

“你我的职责是护卫大汗,旁的事情暂且搁下。至于不愿跟随的也可留在此处,若是此战之后能得活命,回去我也不会他的离军之罪。”他放下一句言语,拨转马头,追随和连而去。

而和连身侧二百亲卫,最后只有数十人追随起伏蛟而去。

剩下的百余人皆是弯弓抽刃,迎向已然冲破了右翼,正直奔后军而来的并州骑军。

战阵之上,胡汉皆有豪杰!

“来的好!这般厮杀起来才有趣!”

吕布大笑一声,带着并州骑军直撞而上。

这些人值得死在他手上。

…………

营地之外,起伏蛟已然带人追上了刻意放缓马速的和连。

和连见起伏蛟等人赶来,竟是只有二十余骑,似是想要破口大骂,只是最后终究忍了下来,反倒是赞扬起起伏蛟等人,“那些汉人常说患难之时最见人心,如今本汗落败至此,只有你们还愿意跟在我身边,等本汗回了汗帐,自然要重重奖赏你们。”

起伏蛟虽是口头称谢,可心中却是全无半点欢喜,他追随和连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如今他所作的事情无非是为了安然返回汗帐之中。

事到如今,和连关心的依旧只有自家生死,至于那些因他而死和注定将要死在高柳城下的鲜卑士卒,他半点也不曾提及。

和连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他此时正感慨着自家运道之差,谁能想到汉军竟然有如此奇谋。

想来即便是他的父汗檀石槐在世,也未必能躲过汉军设下的诡计。

他叹息一声,如今回到汗帐之中定然难逃三部首领的指摘,说不得还要分出些权力。不过他转念一想,无论如何,终究是保住了性命。

“大汗,小心。”起伏蛟忽的开口道。

和连抬头望去,原来有两人正阻拦在他们身前的大路之上。

为首的年轻人银鞍白马,手中倒提着一杆长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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