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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 五味馆。

萧凤鸣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翘着二郎腿靠在院子里的梅树上, 眼角下垂, 单手翻阅手机。

“哎。”

看着上面一条条的评论留言,不是赞美他的容貌就是质疑他的初衷,就是没有一条他想要的信息,失望的随手将手机往地上一扔, 抬手盖住了眼帘。

“莫非是他们没看见?”他小声的嘀咕道,“要不然让李旦再给我拍点照片?”

“请跟我来,他就在后院。”

就在这时, 朱八娘客气有礼的声音隔着一重门传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沉一轻两道脚步声,其中脚步沉的那个呼吸也沉,还带着一种急促, 像是强力的压抑着什么。

“有劳姑娘。”

一道年迈的声音低低的响起, 落在萧凤鸣耳中后却像让他楞了一下, 长眉微蹙,“这声音”

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还没等他想出来在哪里听到过这声音,朱八娘已经带着人走了过来, 看见靠在树干上没个正行的男人时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抹嫌弃, 却是什么都没说,让开了身子,将后面的人露了出来。

萧凤鸣心情本来就不爽, 被一只妖怪给嫌弃了就更加不爽了,他挑着眉,喉咙里溢出一声“哼”,视线下意识的朝她身后的人扫了一眼,“我说朱”

他猛然收住了话音,视线僵滞在半空,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慢慢的一寸一寸的挪了回去。

瞳孔颤动,嘴巴抖动,看着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萧凤鸣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神情震惊又复杂。

“麻、麻花。”

终于,喉咙翻滚了数遍,他缓慢的吐出了那个名字。

“”被叫到名字的老人脸上同样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她松开搭在陈盼胳膊上的手,脚步虚浮的往前走了两步,下一秒,整个身子因为无力软绵绵的朝着地面摔去。

“二女乃女乃。”

“麻花!”

一男一女两道焦急的声音同时响起,男声的动作比女声更快,在第一个字音刚落下的时候,人就已经从几米外移到了老人前面,伸出手将人稳稳的扶住。

陈盼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在看看那个瞬移过来的青年,忽然感觉脑子不太够用了。

“砰砰砰。”

心脏在剧烈的跳动,像是有一头牛在里面乱撞,撞的她呼吸急促,面色发红。

“凤鸣哥!”

二女乃女乃激动又哽咽的声音仿佛穿过了千山万海,在耳畔响起,“你没死!”

萧凤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望着老人的眼神充满了温和和疼爱,他模了模对方的头顶,“傻丫头,我要是没死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没回去找你。”

“那你”

麻花反手握住青年的胳膊,用力捏了捏,肌肉结实紧致,并不是虚影和幻觉,只是触感有些冰冷,哪怕是阳光下,仍然像冰块一样。

她下意识的朝地面看了一眼,果然,他的脚下没有影子。

“怎么会这样?”

麻花苍老的面容上布满了惊讶、疑惑和恍惚,却唯独没有恐惧和疏离,“凤鸣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愈发用力的握紧了对方的胳膊,连指甲陷进去了都没发觉。

萧凤鸣却一点都没感觉疼,还特高兴的露出了一口的大白牙,“你别着急,不算是坏事,我慢慢跟你说。”

说着,他像往常一样,牵着老人的手,慢慢的朝石凳走去。

刚走了两步,萧凤鸣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朱八娘笑的十分谦逊温和,“八娘子,能不能帮我取些糕点。”

语气也柔软的不像话,“我家麻花喜欢吃桂花糕和红豆糕。”

朱八娘本来不想搭理他的,眼角余光在瞥见他手里小心翼翼牵着的老人时心头一软,轻轻应了一声,“好。”

说完,她转身往外面走,经过陈盼的时候,顺手将这个一脸呆滞灵魂出窍的姑娘给带了出来,将空间留给了久未见面的俩人。

直到被人拉着来到了前厅,感受到这里的烟火气和食物的香气,她才元神归位,“那个人不是人吧。”

朱八娘扫了她一眼,没出声,但陈盼却从她的沉默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身子晃了两下,后退着撞在了桌子的尖角上,发出一声痛呼。

“小心点。”

杜若从厨房里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关切的问道,“很疼吗?我这里有药,你抹上就不疼了。”

陈盼揉了揉被撞疼的地方,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唇,小声的道,“不用麻烦,我不疼的。”

她不是娇气的女孩,从小在山间田野野惯了,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这点撞伤真的是小意思。

她方才只是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而已。

杜若看见她脸上不断变换的表情,就知道她在心中想什么,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我刚做好了一锅蜜枣发糕,要不要尝尝?”

陈盼下意识的摇了摇头,闻着空气中那浓郁的香气,肚子却不给面子的发出了咕噜的叫声,白净的面皮上染上了一层红霞,她羞赧的低下了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若仿佛未曾听见,拉着她的手坐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扬声对厨房里的桂平喊了一句,“桂叔,给我切盘发糕。”

“好嘞。”桂平极快的应了一声,没过几秒就端着一盘芳香四溢的糕点走了出来,“刚出锅的,有些烫,慢点吃。”

他温和的提醒了一句。

“谢谢。”

陈盼礼貌的道了一声谢,眼珠子滴溜溜的落在那盘被切成了正方形的黄色糕点上,喉咙一动,却极为有礼貌的没有动弹。

“吃吧。”

杜若嘴角的梨涡更明显了几分,将那盘蜜枣发糕往对方面前递了递,见对方吃了,才闲话家常似的聊到,“你们是从哪里来的啊?”

陈盼轻轻的咬了一小口,松软甜香的糕点在口中化开,像是泡在了蜜罐中,舒服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荡山。”

与此同时,院子里也在继续着类似的话题。

“麻花,这些年你过的还好吗?”

“好,很好。”麻花一个劲的点头,“大军哥很照顾我,陈姐姐也把我当亲妹妹一般,就是有时候会想起我们一起打鬼子的时候。”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有些遗憾的道,“早知道当初那场仗打的那么艰辛,我就跟你们一起去了。”

哪怕是条不归路,但是能死在一起也是好的。

“”萧凤鸣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想要呵斥,可在看见对方脸上的皱纹和雀斑时,嗓子眼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沙场无情,他们留下她是为了她好,可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世上,日日缅怀他们,惦念他们,就真的好吗?

萧凤鸣沉默了。

“对不起。”

半晌后,他讷讷的吐出三个字,整个鬼身上都萦绕着一股暮气,比一只脚踏进棺材的麻花还要浓郁。

“我原谅你了。”

麻花咧开嘴,露出豁开了几个洞的门牙,脸上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将眼睛掩埋,但是声音却无比欢快,轻灵的宛若少女。

有生之年还能再见你一面,那么前半生的苦难都不再是折磨。

“凤鸣哥。”她拉了拉对方的手,“你把二蛋的遗物给我吧。”

说着,她从贴身的衣兜里取出一方手帕,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枚保养很好的风纪扣。

萧凤鸣看见那枚扣子,眼睛一酸,别过头狠狠的吸了口气,这才将自己保管的那枚染着血迹和锈迹的扣子取了出来,轻轻的和那枚干净的风纪扣排在了一起。

就像是两个在时光中走失的爱人,终于踏过荒芜的时间大海,再次相遇。

“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麻花静静的看着那两枚风纪扣,一只手轻轻的摩挲,声音也很温柔。

萧凤鸣一开始没听清,“你说什么?”

麻花:“我说他什么时候去投胎的。”

顿了顿,她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傻子在奈何桥等了多久。”

“阿嚏。”

阴风阵阵的黄泉边上,几个灰头土脸穿的破破烂烂的青年挤挤挨挨的凑在一起,抱团取暖。

“二蛋,你该不会是感冒了吧。”

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青年道。

“胡说,都成鬼了怎么还会生病。”二蛋不以为意的模了模鼻子,怀念的道,“一定是麻花想我了。”

此话一出,空气一阵安静。

片刻后,最先开口的胡子青年道,“也不知道老大有没有找到我的孩子,将我的子弹壳送到他手上。”

另一个文质彬彬的青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老大一言九鼎,答应你们的事情不会忘的。”

“再说了,我们在奈何桥守了这么多年,也没看见你的老婆孩子,说明他们过的很好,一定是长命百岁寿终就寝的命。”

若是这样,就算日日忍受黄泉冷风的侵蚀,他们也不觉得痛苦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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