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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客套, 也是提醒。

林知微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眼神闪了闪, 想要嬉皮笑脸的说两句敷衍的话应付过去, 却在看见对方那双清透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时又觉得索然无味。

她扭过头,看着窗外的景色,许久后,才低低的应了句, “我尽量。”

在没有找到他之前,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怨气。

可若是见到了他,自己会做出什么那就真的不敢保证了。

毕竟, 血海深仇,剜心之痛,她是真的放不下,看不开, 忘不掉。

杜若只是出于工作需要提醒了一句, 对方领情照做大家都相安无事, 若是对方执意闹事,那么她也不会客气就是。

所以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并不怎么在意。

倒是坐在林知微旁边的朱八娘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种怨恨纠缠的复杂, 她挑了挑眼角,心中生出了一点兴趣。

车子一路疾驰, 很快就回到了五味馆,杜若停车将两人放下,“我跟人订了一批火腿肉, 需要去物流公司取一下。”

“你这段时间就先跟着朱八娘,她会告诉你玄门中的一些规矩和注意事项。”她对着林知微道,然后视线落在飘在后方的女鬼身上,“既然你已经同意将身体送给她并达成了协议,那么为了让她不在你的亲戚朋友面前穿帮,接下来就要将你之前二十多年的经历好好的跟她讲一讲了。”

在医院遇到探病四人组的时候,那个辅导员还带来一个信息。

肖静娴的父母,很快就要到了。

这世上,最了解自己孩子的就是母亲,想要瞒过对方,就林知微现在这状态,分分钟被识破。

“嗯嗯,我明白的,我会告诉她的。”

得知自己的父母会来后,肖静娴的心情就一直处于冰火两重天,一边高兴自己能在投胎前见父母一面,一边难过即使见面也不能相认。

这感觉,酸酸甜甜的像是吃了一颗西红柿。

因为肖父肖母明天就要到了,所以给林知微补习肖静娴的过往经历就被提到了前头。

林知微坐在板凳上,手里拿着一个小本本,看着写了三分之一的本子,再看看飘在自己身前嘴巴一张一合跟个鹦鹉似的喋喋不休的家伙。

头疼的按了按脑门。

“停一下。”

她出声打断了对方的回忆,“我觉得这么下去不行,且不说这二十多年的记忆你能不能在明天上午之前说完,就算说完了,我也不可能全部记住啊。”

她的脑子又不是电脑,复制粘贴就可以。

肖静娴闻言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思索道,“你说的有道理,那怎么办?”

“我爸妈明天上午九点就到了。”

林知微烦躁的rua了把头发,余光瞥见一旁听的津津有味的还不断的磕着瓜子的俩女妖怪,脑中灵光一闪。

“你们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她可以直接把记忆传给我?”

“喀喀喀。”

朱八娘吐出几片瓜子壳,皱眉想了想,最后耸了耸肩,“我不会。”

是不会,不是没有。

林知微的眼睛亮了起来,眼神热切的盯着另个一垂头思索没有说话的女孩。

涂荼咽下嘴里的瓜子仁,“有是有,不过要麻烦一些。”

她看看肖静娴,“她不会法术,所以只能由我先抽取她的记忆,然后再将记忆灌输在你的脑海中。”

顿了顿,想到古籍中对这类法术的记载,涂涂抖了抖脖子,“过程有些痛,可能会产生恶心呕吐的感觉。”

“我不怕。”

林知微想也不想的道,当年她活着的时候什么痛苦没受过,这点疼算什么。

“那她呢?”

知道她不怕痛,涂荼指了指飘着的女鬼,那姑娘生前可是个普通人,恐怕都没怎么吃过苦。

“我也不怕。”

见大家的注意都落在了自己身上,肖静娴紧张的心跳加快,握紧了拳头道。

“跳楼之痛我都受了,这怎不能比从六层楼摔在地上还疼吧。”

涂荼想了想,“应该不会。”

“那来吧。”听她说不会,最后提着的那点心也放了下来,肖静娴松了口气,摆出了英勇就义的架势。

说实话,她说了这么长时间,嗓子眼都快干了。

“行吧,那你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心身。”涂荼放下手里的瓜子,擦了擦手,招呼她落下来。

“还有你,也一样。”

她看着仍旧睁着眼睛,仿佛没事人似的林知微,软萌萌的道。

林知微看了她一眼,闭上了眼睛。

涂荼站在她们两个中间,三人连成了一条直线,一手点在肖静娴的眉心,一手点在林知微的眉心。

“现在我的神识会钻入你们的脑海,请不要抵抗,也不要紧张,我会很轻的,尽量不弄疼你们。”

小姑娘又甜又软的声音仿佛在脑海中响起,带着让人安心又放松的力量。

肖静娴下意识的放松起来,下一秒,一道冰凉的气息顺着眉心扎了进来,像是被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放松,没事的,我不会伤害到你的。”

一道轻软的声音隔着云雾从天边传了过来,须臾间落在了脑海中,肖静娴刚升起的那点紧张和戒备就在这道声音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

她看不到的是,那根长针在进入她的脑海后就化作了一张薄薄的透明的细网,将她的记忆中枢笼罩,然后紧紧的贴了上去。

透明的细网渐渐染上了颜色,红、黄、白、黑、绿五种颜色分别亮起,将这张细网染成了彩色。

然后细网收缩,再次变成了一根长针,针身拉长,变成了一条彩色的长线,被人拽着慢慢的退了出去。

朱八娘在涂荼施法的时候就已经停下了嗑瓜子的动作,全神贯注的盯着她,认真的给她护法。

她看见涂荼白皙的指尖的指尖处冒出了一道彩光,一条彩色长线顺着指尖游过了她的胳膊,穿过她的身体,落在了另一只白皙的指尖,然后融入到了林知微的脑海中。

“嗯。”

林知微嘴边溢出一道轻闷哼,脸色瞬间变得雪白一片,但那声音只发出了半个音节就被她死死地压在了喉咙里。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三分钟后,涂荼收回了手臂,睁开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好了。”

她抬起手,用手背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汗。

听到她说好了之后,肖静娴立马睁开了眼睛,她晃了晃头,感觉除了最开始那一下有些疼外,并没有她说的恶心想吐感。

这个念头刚落,对面的林知微也睁开了眼睛,肖静娴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对方猛地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冲着卫生间飞奔而去。

“呕~”

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从未来得及关上的房门中传了出来。

肖静娴咽了咽口水,小脸一白。

原来这个萌萌哒的小姑娘说的都是真的啊。

“她不会有事吧?”听着不断响起的呕吐声,肖静娴担忧的道。

“没什么大碍,吐出来就好了。”涂荼往卫生间看了一眼,神情平静,“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自己去看看。”

肖静娴咬了咬唇,当即朝着卫生间飘了过去。

刚到门口,就撞上了走出来的林知微。

“林姐姐,你怎么样?还难受吗?”

林知微:“没事了。”

声音虚弱,脸色比鬼还要白。

肖静娴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发现她除了面色难看些外,步伐沉稳,呼吸平顺,好像真的没有什么事。

“涂荼,为什么我没有什么反应,而林姐姐却有这么大的反应?”

话音刚落,一道清丽的女声从后面响了起来,“什么反应,谁怀孕了吗?”

杜若刚进后院就听见有人难受的呕吐声,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了肖静娴后面的话,下意识月兑口而出道。

“”

空气里安静了两秒,一排乌鸦嘎嘎飞过。

林知微的脸色顿时黑了。

“你才怀孕了呢。”

她气急败坏的喊道,“我那是法术后遗症!”

杜若被她凶的一愣,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月复上,不好意思的模了模下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她十分真诚的认错道。

林知微扭过头,胸口剧烈起伏,显然还没消气。

杜若用眼神询问朱八娘,“这是怎么回事?”

朱八娘传音给她解释了一遍。

听完前因后果后,杜若走上前戳了戳林知微的肩膀,“我刚买回来的火腿,一会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

林知微呼吸一顿。

杜若再接再厉,“你想吃什么?”

林知微扭过头,“哼”了一声,脸色仍旧臭臭的,但是总算理她了。

“烧羊肉,酸菜鱼,梅菜扣肉,笋煨火腿,还有一份双皮女乃。”

融合了肖静娴的记忆后,她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总算褪去了很多,渐渐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行,我这就给你做。”

杜若弯了弯眼睛,转身去了厨房。

朱八娘看着这只千年女鬼这么轻易的就被在自家局长给哄好了,顿时觉得对方的智商可能没自己想象的那么高。

姐姐呀,你要知道,这个点,本来就是要吃饭的哟

火腿过水去盐,与冬笋切成方块同煮,然后放入冰糖小火煨烂,冬笋由黄变白时加猪油和盐调味。

汤色乳白,笋色淡黄,滋味鲜美。

梅菜扣肉则是取五花肉上汤锅煮透后加老抽,入锅油炸上色,之后加葱、姜、蒜末八角等调料炒片刻,再下汤用小火焖烂。最后放入铺着梅菜段的碗中,倒入原汤蒸透。

成菜时,把肉反扣在盘中,肉烂软烂又带着梅菜的清香,吃起来咸中略带甜味,肥而不腻。

烧羊肉最重要的是煮肉,将切好的羊肉放入调好的酱汤中煮至发硬,去掉腥味后捞出放在铁叉上边烤边撒调料,味道甘美酥脆,传言连宋仁宗都曾因为想吃这道菜而馋的三更半夜睡不着觉。

酸菜鱼先炒泡红辣椒、蒜、葱,在加汤,然后放入鱼片和酸菜慢煮,肉质细腻,酸辣可口。

双皮女乃是用蛋清和牛女乃调和后制成的有两层皮的甜品,女乃香浓郁,入口细滑,有种赤脚走过沙滩的轻柔,轻音乐缓缓淌过耳际的精致,吃一口,让疲惫的心灵都有了安家的归属感。

今天晚上没有特殊的客人,所以吃完晚饭后大家便都坐在院子里乘凉,就是一直窝在白龙房间里修炼的鱼夏都被连缸搬了出来,美名其曰吸收月华。

后来看他们都坐着有吃有喝的,鱼夏感受到了孤独的寂寞,于是一个鲤鱼打挺从鱼缸里跳了出来,化作人形坐在了湘水身边。

这是林知微和肖静娴第一次见到湘水和鱼夏的真容,“没想到姑娘居然是水神。”

林知微作为一个女鬼,对锦鲤不感冒,倒是对神灵有着天然的敬畏,况且湘水气质温柔,神情温和,一看就是一个善良慈和让鬼都忍不住心生好感的神女。

湘水轻轻一笑,如清莲盛开,清雅宁和,“水神有些不敢当,在下不过是一水灵修炼成精有了意识,后来受到人类的香火供奉而成了湘水的守护灵。”

而另一边肖静娴则是忍不住的打量鱼夏,“转发你真的能带来好运吗?”

“当然不能。”鱼夏道,“得经过我的认同才行。”

没有她祝福的转发就像是没盖章的合同,天道不承认的。

“那我模模你也能带来好运吗?”

“”这样的话鱼夏听过很多遍,早就习惯了,她掀起眼皮,淡定的点了点头,“可以。”

“不过效果甚微。”

肖静娴激动的搓了搓手,想要开口却又有些不好意思,倒是鱼夏看出了她的想法后,大大方方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要握个爪吗?”

肖静娴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要的,要的。”

说完,生怕对方反悔死的,立马握住了鱼夏的小手,用力攥了一下,最后才神不思蜀的松开手,飘到了半空。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杜若抬头看了一眼夜色,屈指敲了敲桌面,“此刻应配美酒当歌。”

白龙看着头顶皎洁晶莹的月亮,深有同感,“我空间里正好有一坛百年的倾月雪,与之今夜的美景十分相配。”

说完,他的手心就出现了一个泥封酒坛,打开后酒香扑鼻,味道清甜。

白龙转手又从空间里取出一摞玉碗,琥珀色的酒液盛在温润剔透的玉碗中,相映成辉,承着点点月光,光这么看着就有一种醉了的感觉。

杜若忍不住就喝了三碗,酒色清澈,回味甘甜,余味悠长,像是清雪在舌尖融化,与月华翩然起舞。

很快的,这坛足有十斤的酒液就见了底。

不过此酒虽然喝着绵密清甜,但是后劲却足,杜若喝到第四杯的时候就停了下来,涂荼和鱼夏不知深浅,一不小心就喝过了头,此刻一个一脸绯红的趴在白龙膝盖上吐着泡泡,一个双目朦胧的靠在朱八娘的肩膀上揉着脑袋。

“咚。”

一声重物撞击的声音传来,肖静娴的额头磕在了石桌上,半开半阖的眸子里转着圈圈。

嘴里还小声的念叨着,“对不起,我错了”之类的。

想来是后悔轻生。

剩下了人里面,湘水、桂平和白龙是水系术法的精通者,这点酒液在体内转一圈就化为了水分,喝了这么多碗一点事都没有,连气息都不带乱一下的。

倒是林知微

她眯着眼睛,脸上染上一层薄薄的绯红,映着月色,那普通的容貌都有了几分绝色的惊艳。

“哈哈哈。”她抱着玉碗,仰头喝了一口,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个劲的往下落。

“我好恨啊。”

她轻轻的说到,声音低不可闻,却带着浓重的悲哀和痛苦。

在座的人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她的那点低喃清晰的传入了众人耳中,朱八娘眼神一闪,想到了什么,慢慢坐直了身子。

林知微像是没注意到大家的异样,兀自低着头,一边小口小口的喝酒,一边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虽然她的语气颠三倒四,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但是大家还是拼凑出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一千年前,林知微出生于官宦世家,祖父官居二品,父亲任礼部侍郎,良好的出身在加上娇艳的容貌,让她一度成为了帝都炙手可热的求娶人选。

无数权贵子弟派人争相上门提亲,但都被林侍郎以女儿年纪还小,想留在家中多待两年给拒绝了。

那是林知微刚满十三,尚未及笄,这么说也未可厚非,很多人表示理解,留下了拜帖表示愿意等待。

也有的人觉得林侍郎是看不起他们,故意找了一个借口回绝,撤回了拜帖另寻佳妇。

这其中,就有一个叫赵修拓的年轻人,他是今年的探花,长的一表人才,就是家境低了些,且年过二十,和林知微年纪差的有些大。

林侍郎之前很看好他,拒绝他也是因为这一点。

因为他确实想把多留女儿在身边两年,但对方到了成亲的年纪,恐怕等不及,且以陛下的打算,是准备将这一批进士下放到地方任职的。

他不想女儿嫁的那么远,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受了委屈自己都没法替她撑腰。

林侍郎打算在京中寻一个合适的青年,找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两家都准备交换婚贴了,林家却遭人陷害全家入狱。

林侍郎的父亲为了表明清白,在狱中以死明志,换来了林家的一条活路。

男丁充军,女眷流放。

那门给林知微说好的亲事自然就这么不了了之。

林知微就这么从一个锦衣玉食的大家闺秀变成了一个在边关苦寒之地讨生活的平民女子。

因为容貌出众,林知微经常受到附近混混的骚扰,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更是在一次争斗中摔破了头,没熬过几个月也去了。

而林父进入军中后更是见不到面,每隔一个月会有一封家书送回来,看着母亲的尸骨和家徒四壁的小院,林知微万念俱灰,就在这个时候,她的英雄出现了。

他容貌英俊,温柔体贴,听他说话仿若如沐春风。

只一眼,她就沦陷了。

他帮她赶跑了泼皮,安葬了母亲,后来又时常过来看望她,她的一颗心就渐渐的落在了他身上。

她与他往来日密,从春怀秋月到诗词歌赋,从琴棋书画到风土人情,每一次交谈,两人之间的距离就更近了一步。

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问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

对方沉默了许久,久到林知微感到了不安。

“对不起。”他说,“我有妻室了。”

林知微当时就崩溃了,她哭的不能自已,质问对方,“你既然娶了妻子为何又来招惹我?”

他说:“情难自禁。”

好一句情难自禁,林知微已经不是天真不知事的女孩,她知世道险恶,人心难测,虽然伤心,却也忍痛和他断了联系。

“我不给人做妾。”她这么说道。

于是那人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后来是她去主动找的他。

因为她已经三个月没有收到父亲的家书,好不容易托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父亲在军中犯了错,很快就要被上面斩首。

林知微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不能再没有父亲。

可她势单力薄,又无钱无权,根本找不到人帮忙。

走投无路之下,她找上了他。

因为他是当地的知州,是她唯一认识并有可能帮助她的人。

也是她唯一能拿出报酬的人。

所以,她成了他的外室。

父亲的性命也保住了,一个月后,父亲被送了回来。

他是躺在坦架上被人送回来的。

大夫说,他的腿部因为受寒被冻坏了,再也站不起来了,日后只能卧床休养。

再后来,他这一躺就是二十年。

其实父亲很多次都要支撑不住了,他知道自己给人做了外室,为了不连累她,他想要去死。

是她在他耳边苦苦哀求,说没有了他,她也活不下去了。

父亲这才勉强自己活了下来,并让她叫来了那个男人。

看到那个男人的时候,父亲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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