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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建安九年曹操攻破邺城以来,原本设在许都的一干府衙及官员便分批迁往邺城, 故而相较于名义上的都城许县, 邺城实际上已成了真正的朝廷之所在。只是为了顾及汉室的颜面, 许多官员,尤其是那些曾随汉帝被董卓裹挟至长安的老臣, 还都留在许都,吃着俸禄, 守着气死沉沉的朝堂,然后同这个王朝一步步向走向坟冢。

但却有人以为不然。曹操要将自己的势力一步步移出许都,许多人早已料到, 毕竟随着汉帝一天天长大, “奉天子以讨不臣”的益处只会越来越低, 反倒是会成为曹操行事的掣肘, 所以邺城的盛起, 看似处心积虑,实则也是曹操的无奈之举。而许都,虽然不复东京西京之繁华, 但也远没有衰落到不值一提。曹操的丞相府在邺城有一个, 在许都毕竟还留了一个,而家眷都还留在许都的府邸;尚书台也始终没有搬往邺城,汉室的势力反而因为曹操将属官迁往邺城的有了在许都发展的机会。所以, 也议者认为,许都与邺城,达成的是分庭抗礼之局, 正如今日的汉室与曹操,虽然小的冲突不断,但大体上还可以维持和平。

而自江东称臣之后,许都就发生了件“小事”:留在许都的丞相家眷,除了特殊的几人外,都迁往了邺城居住。对外只道是卞夫人近年来身体羸弱,邺城风水宜人,更利于养病,故而举家迁往。但这套说辞显然没有多少说服力,无非是充个门面罢了。

明眼人早已料到,天下一旦太平了,邺城和许都,怕是就该不太平了。

曹操率兵去了许都,而真正的大军则由曹仁带领着直接回到了邺城。邺城没有皇帝,自然也不必设什么虚情假意的庆功宴,对一干将士论功行赏完毕后,士兵们便各自散去,回到家中探望已然多年未见的亲人。走在屋舍之间,能闻到令人垂涎欲滴的饭菜香,听到一家人再次重聚时的欢声笑语,却也能见到铁骨铮铮的男儿跪倒空无一人的屋子前泣不成声……人世百态,悲欢离合,远比许都的巍峨而冰冷的宫阙多了太多烟火气息。

不过,在这些之外,却还是有不同寻常的景象。比如,面对一年多未见的夫君,这位已梳妇人髻的女子,不问他身体安否、更不会为他洗手作羹汤,一见到风尘仆仆归来的人,开口就问:

“情况如何?”

司马懿脚步一顿,警惕的左右看了看院中的仆人,被扫到的仆人只觉颈上一寒,头不禁垂的更低了。

“不用担心,一年时间,我早把府里清干净了。”解释了一句,张春华又急切地将话题扯回原点,“我给你寄的信你收到了吗?信中是说……”

“进屋再说。”司马懿冷冷的打断了张春华的话,而后径直向前走去。

张春华眸中闪过一丝怒色,却也只能耐着性子,跟着司马懿回到屋中,又将屋中的仆人都打发了出去,将门窗都关的严严实实之后,才又问道:“司马大少爷,现在你可以放心了吧。快告诉我,曹丕现在对你,可是彻底放心了?”

曹丕与司马懿一开始的合作是因为曹昂之死,曹丕希望借助司马懿的力量杀掉张绣,司马懿则是想早早与这位曹操的嫡长子结交,为将来谋权铺路。那时,曹丕与司马懿都太过年少,虽已胜过不少同龄人,可一遇到与自己相似的同类,就会如同本能般迫不及待地将内心的与算计□□果的表露给对方,结果达成的合作,也只会是一场基于利益的交易。

张春华知晓这段过往后,十分的不以为然。司马懿既然是要凭借曹丕实现自己的野心,就绝不应该从一开始就大张旗鼓地把利用之意表露出来,哪怕是装,也应当装出个志趣相投、倾心相交的样子,在得到曹丕真正的信任与情意之后,再潜移默化的利用他为自己铺路。不过好在在她了解曹丕的性格之后,迅速的帮司马懿想出了改变这种处境的对策:

“这次南下就是最好的机会。战场上刀剑无眼,险象环生,只要你在曹丕身处危险时以命相救,我相信他一定会对你大为改观,如果时机抓得好的话,或许只需要这一次,你就可以如愿得到他全部的信任了。”至于司马懿以命相救会不会真的丢了性命,却不在张春华的考虑之内。倘若司马懿连这点运气都没有,那只能说明她这个赌注下的太差了,早点结束,反倒可以早点止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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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懿照做了。因为他比张春华更了解曹丕真正的性情。曹丕此人,看上去好像精于谋算、城府极深,实则心思细腻、极重感情,明明知晓自古多是君使臣臣欺君的尔虞我诈,却还在心底暗暗奢求着有人与他推心置月复,白首同归。所以当孙策打到营前,他果断抓住时机,上前替曹丕挡下那一剑。而在那之后曹丕对他态度巨大的改变,已然证明,这一局,他的确赌对了。

可……

司马懿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日的场景。他救曹丕,是算计,是笃定了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孙策俘虏,是利弊权衡之后明智的选择,可曹丕当时折回来,却又是因为什么?之后被孙策打的遍体鳞伤还要护在他的帐前,又是因为什么?

当他看到曹丕遍体鳞伤,还要强撑起身,挥剑冲向他根本不可能战胜的敌人时,胸口的震动,又是什么?

每每想到这里,他便不敢再想下去了。他怕再深究下去,这局的输赢就要改变了。

所以,张春华的信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复。所以,现在张春华当面问起,他除了沉默实在无话可说。

“喂。”张春华看着司马懿阴晴不定的面容,心头蒙上一丝阴霾,“莫非……不是你驾驭住了他,而是他控制住了你?”

司马懿呷了一口茶,不语。

张春华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司马仲达,我劝你最好认清楚现实。眼下这个局势,最多三五年曹操一定会把那个小皇帝赶下台自己当皇帝,只要你辅佐得力,曹丕成为太子,再成为将来的皇帝都十拿九稳。但如果是你被什么君臣相交的鬼话蛊惑,到时候就算你在他登基之日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也迟早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臣主之间,非兄弟之亲。劫杀之功,制万乘而享大利,则群臣孰非阳虎?韩非你读的比我还熟,你固不可如像阳虎那么愚蠢,但绝不可忘了君臣之间,利字为上。将来……”

“不会。”司马懿将茶杯扣到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懿记性很好,不劳夫人提醒。将来,无论是谁,胆敢与懿为敌,懿都会夷其三族,绝不手软。”

张春华还想说什么,可看着司马懿阴沉的脸色,只能不甘的把话咽下去。心中暗道你今日与我说的斩钉截铁,可别等一转头遇见了曹丕,又什么都忘了才好。却又不由轻叹口气,想起之前郭嘉与她说的话:

“算计人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局做浅了徒劳无功,局做深了作茧自缚的比比皆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春华你若不愿再为嘉监视司马家,嘉也不逼你。有些事,嘉放手让他们自己解决,或许结果会更让人惊喜,也说不定呢。”

现在看到司马懿的动摇,她总算明白郭嘉说的惊喜是什么了。只可惜,这个发展只于曹氏有益,于她只觉得有惊无喜。

这时,有仆人在门外禀报,有客人来访。

“仲达,大白天的你把门窗关得这么紧做什么呢?”

来客是曹丕的心月复吴质吴季重,因才学为曹操赏识。此次南下,曹丕在邺城的一应事物,都是他代为处理的。同为曹丕的幕僚,他与司马懿也算相熟,但区别就在于,在司马懿看来他与吴质的熟悉无非是比点头之交高了一点,而吴质却已把司马懿当作了可以互相打趣的好友。他推门走进来,见张春华也坐在屋中,一怔,随即又笑道:

“原是春华夫人在这里啊,怪不得大白天的关门……质是不是打搅你们了?那质一会儿再来。”

“哎,”张春华叫住吴质,她暂时可极其不想和脑子不清醒的司马懿再谈下去,“季重别打趣仲达了。能劳烦你跑一趟,一定是有要紧的事,坐下快说吧。”

“夫人让质留,那质也不敢不留了。”吴质也不是真的要走,又玩笑了句,便走回了屋中。他将袖中之物放到了司马懿的案上,“质代二公子来送件东西。”

吴质放到案上的是半块昆山玉。之所以说是半块,是因为玉一般都会做成玉环或者玉玦,而案上的此物却只是环型的一半,两端一边被制成了龙首的模样,司马懿拿起细看,发现另一边则做有暗槽,似乎是用来将两块半环拼成一块玉玦的。

玦与决同音,故送人玉饰若是送玦,便是一刀两断之意。

曹丕让吴质特意来一趟,就为了送给他半块玉玦?

可明明两个时辰前,曹丕还在兴致勃勃地与他说着待闲暇之时去何处狩猎。他哪里又惹到曹丕了?

看司马懿满脸不解,吴质忍着笑,提醒道:“仲达别只看那个,还有张帛笺呢。”

司马懿依言又将帛笺展开。笺上也不过只有两句灵均的辞:

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醴浦。

“这不是二公子写的。”曹丕的字虽不及曹操的豪迈,但风骨亦存。这帛上的字,和柔娟秀,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

“质本想卖个关子,却没料到仲达眼力这么好。若是二公子知道,心情定能好些。”慢悠悠的将张春华为他斟来的茶喝尽,吴质才终于正经了神色,说出来意:

“这是甄夫人写的,放在二公子的书案上。二公子命仲达即刻去见他,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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