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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士卒禀报,刘备匆匆赶往城楼, 却才发现前来的军队, 竟不是原本预想的曹军,而是应当驻扎在安乡的张飞一军。虽是疑惑, 刘备还是让守卫开了城门。

张飞带军飞驰入城, 见刘备安然无恙,大为诧异, 忙问道:“大哥,城中安否?”

“一切尚安,并无异常。”刘备摇摇头, 亦是对张飞的到来疑惑无比,“翼德为何有此一问?安乡如何?”

张飞在看到刘备安然无恙时已猜出大概, 又得到刘备的确定,不禁面色一沉:“三天前,有一浑身是血的士卒冲入安乡。他说他是大哥军中之人,荆州士族被曹贼收买倒戈相向,将大哥软禁于武陵, 打算等曹军到时将大哥献给曹贼领赏。他奉大哥的命令, 冒死才逃出城求援, 身上还带有大哥的亲笔血书。”说着, 张飞从怀中掏出皱皱巴巴的写着血字的布帛交给刘备。冲入城的士卒说得言之凿凿,且的确身受重伤,刚禀报完没撑到军医到就死了,再加上血书上的确是刘备的字迹, 就算张飞外似鲁莽,内实谨慎,也容不得他不信。

刘备将血书展开。几天过后,布帛上的血字已变成了朱褐色,“兄弟”、“命不久矣”、“早亡”几字更在泛黄的布帛上显得触目惊心。血字是那样熟悉的字体,以至于刘备都有一瞬恍惚,以为这血书真的是他亲笔所写。

“这封血书,并非备所写。”

“大哥无事就好。至于这血书,估计就是曹贼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不知曹操手下何来的异才竟能将刘备的笔迹模仿的分文不差,但这并不影响张飞迅速猜到曹操的阴谋,“好在飞离开安乡前,已命范强、张达二将守城。城中尚有驻军六千,无论谁来,三天之内都无可能攻下。”曹操大军所在的南阳郡与武陵郡的安乡隔着一个南郡,在不惊动南郡守卫的情况下派大军攻袭安乡绝无可能。张飞估计,曹军能到达武陵郡的最多不可能超过三千人,且几乎没有攻城器械。三天是最糟糕的估计,事实上,给曹军三十天,恐怕都打不下安乡。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他带着大军在安乡和武陵间来返几百趟了。

刘备自然也是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却很难因此而彻底放下心。以他对曹操的了解,既然曹操知道这调虎离山之计根本无用,就不应该还费尽心思做此无用之功。

除非,曹操将张飞骗来安乡的目的,并非如此简单。

若是孔明在就好了。

刘备不禁在心中暗叹口气。

若是孔明在,定是瞬间就能看透曹操的意图,哪会像他这样,虽然隐约察觉到不对,却根本无从分析,只能让这份隐隐的不安惴在心底,找不到任何化解的途径。

久思无果,刘备只能道:

“既然曹操骗翼德你来了武陵,云长今日或明日或许也会到此。

孔明说过,以不动应万变,且等等,看曹操究竟是何目的。”

华容以北,荆水汤汤,平原与泥泽相间,终年雾气或淡或浓弥漫千里者,即为云梦。据旧笺载,古楚语中“梦”与“泽”同义,所以“云梦”,即为云中之泽。

此地气蒸千里的奇景,颇具飘逸浪漫之楚风:望山则上干青云,日月蔽兮;睨土则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东蘅兰芷若,其南藏莨蒹葭,赤玉玫瑰,莲藕觚卢,神龟孔鸾,玄豹白虎,众物居之,恰如九天仙境,奇珍异兽,不可胜数焉。

这飘渺云雾,千里泥泽,曾是楚王绝佳的狩猎之所。掩兔辚鹿,射麇脚麟。骛于盐浦,割鲜染轮,纵是腾于九天的蟠龙,亦将瞎目断爪,陷于泥沼,丧命于此。世上美不胜收之境,大多亦为凶险迹罕之所,每一处草木华茂下,往往寄着误入云梦的异乡人亡魂,与麟兽龙骨,长眠于此。

猛地拉住缰绳,身下赤兔马前蹄高跃,长嘶一声,在距泥潭仅一步之遥处堪堪停住。

跟随在关羽身边的副将望着前方还冒着气泡的泥潭,心有余悸的长舒一口气。就在刚刚,他们也经过了这样一片泥潭,有几名士卒没能拉住马冲到了泥潭里,还未来得及呼救,竟已连人带马沉了下去,尸骨无存。

“将军!”心知这样乱走也不是什么办法,副将向关羽建议到,“此地古怪的很,不如先在此休整,等雾散些,再找离开的路。”

关羽立于马上,头颅高昂,望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许久,才微微颔首,应了副将的提议。心中则开始回想起这一系列的怪事。

三天前,他收到大哥亲笔书信,在确认过字迹无误后,便依信中所说领兵北上前往了华容县驻守,防备曹军。

而几个时辰前,在他驻守的华容城下,不知从哪来了一千多人的流寇,想攻入华容抢粮。乱世之中,这种情况并不少见,所以关羽并未多费神,只是让副将带了几百人去迎战。一般情况下,只要这些流寇知晓城中驻有军队,领军者还是名震天下的关云长,未开打,就基本都已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今日本也是如此。可哪想到,这些流寇攻城抢粮不得,竟就开始大声咒骂。从关羽是忘恩负义之徒,骂到张飞是残暴不仁之辈,而刘备在他们咒骂声中更是成了首鼠两端、欺世盗名、抛妻弃子的奸诈小人,令人憎恶鄙夷。

若这些流寇一时气愤,仅是骂骂关羽,以关羽的傲气,还会一笑了之,不和山野蟊贼一般见识。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些流寇不知死活的牵扯上了刘备和张飞。自己的两位兄弟,正是关羽绝对的逆鳞,触之则死。所以当他听到士兵回报时,瞬间勃然大怒,披甲提刀,亲自领兵出城,打算将他们全部歼灭,让这些蟊贼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山野流寇,能有什么激将的计谋,就算咒骂的处处正中关羽的怒点,关羽也只当他们仅是逞口舌之快。现在一看关羽亲自领兵出城,流寇们立刻吓得魂飞魄散,匆忙向北逃去。已经被点燃怒火的关羽自是不会放过他们,在他们之后穷追不舍,就这样,一路追到了云梦。

昔日曹操赤壁兵败,他追击曹操至华容,曾听诸葛军师隐约讲过云梦的些许情况。可他本以为,以诸葛亮多年未出隆中的一介布衣,纵使所说有些依据,也大多是口耳相传的言过其实之语,不足以全信。再加上方才他领兵追击流寇时,雾气还未浓如现在这般伸手不见五指,何处为林,何处为泽,何处平坦,何处泥泞并不难分辨,所以当关羽到云梦泽附近时,未有犹豫,直接追着流寇进了云梦泽。

但随着雾气渐浓,问题接踵而至。跟随他追入云梦的两千人,有一半多都已经因大雾走散,而跟在他身边的兵卒,也有许多因为大意陷入了泥沼。然而,即便情势不佳,他为仅是为眼下情境心忧,仍旧毫不后悔亲自领兵追击这些流寇。他唯一的错误,就是本该追得再紧一些,在这些宵小慌不择路逃入云梦之前,就将他们全部诛杀。

“去清点一下人……”

话未说完,关羽突绝耳畔风声一紧,身体下意识的向侧一倾,堪堪躲过白雾中刺出的利剑。一击未中,未等关羽看清来者是谁,袭击者已飞快挽了个剑花,调整力势,攻势又至。然而关羽方才躲开,只是因被偷袭的惊诧,哪怕是在并不熟悉的云梦,关羽也不会惧怕任何人。见袭击者来势汹汹,他立刻一手握紧马缰,另一手握青龙偃月刀,调转马头,与来者酣战在一起。

袭击者不仅这一人。曾几何时还静谧的云梦泽,霎时充斥满兵戈相击的厮杀直声。大雾浓浓,又是生死差池之刻,即便看不清来者,也没有人敢先放下兵器。

然关羽越与来人激斗,越肯定这些兵器精良,武艺高超袭击者,绝对不可能是那些逃入云梦的流寇,也绝不是与他走散的自己人。唯一的可能,就是其他经过正式训练的军队。而这个时候,能出现在这里的,只有两方人马可以做到。

是曹军,还是江东?

那些流寇,莫非是他们设下引自己前来云梦的圈套?!

关羽虽傲虽勇,却并不愚蠢,更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陷入愤怒时可能无法思索过多,但一旦冷静下来,他就可以很快察觉出事情的古怪。来者若是曹军,那问题就在于,曹军是如何在不惊动南郡的情况下调兵至此;而若是江东,那么就说明,诸葛亮寄给他们的信件中言之凿凿必与江东合作的话,果是空言胡语。

算了,管他是谁,既然敢算计他关云长,就要为他的天真付出代价!真以为一个云梦泽,就能困住他不成?!

关羽高呵一声,长刀在他手中使得虎虎生威,锋刃过处,鲜有生者。围着关羽的马匹似乎都被这爆发出的杀气骇到,马蹄乱奔,敌卒连忙紧拉缰绳,刚稳住身形,寒光已至,滑出一抹血雾,无名小卒未得及呼救的头颅刹那间已与身体分家,滚落到浅潭中,染红了马蹄。

爪牙已除,关羽提刀又向前方雾中偷袭他的敌将杀去,长刀与利剑相击,力道之大让双方都震得虎口发痛。二方策马回还,还欲再战,突听敌将高唤:

“对面可是关云长关将军?!”

听到敌将剑入剑鞘的声音,关羽虽疑,也仍将攻势一收,不欺手无兵器者。

“正是关某!敢问阁下是?”

“全部住手!”

得到关羽的回应,敌将连忙高声下令,让手下士卒都住了手。至于稍远的地方,也有传令兵立即骑马赶去传达命令。

敌将策马穿过白雾,来到关羽近处,关羽这才看清敌将的面容和服饰:鼻梁高挺,眉骨锋利,看上去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将军,至于身上的盔甲,则是江东规制。

“在下江东吕子明,见过关将军。”吕蒙向关羽抱拳,自报家门,面带歉意,“刚才多有冒犯,请关将军见谅。”接着,又将为何在云梦泽,以及将关羽的军队错认为曹军,为何会认错解释了一遍。

雾如此浓,除非近在咫尺根本难分你我。再加上方才激战,双方互有伤亡,谁也没讨到便宜,吕蒙又已先行道歉,态度诚恳,关羽也不好再追究什么。他也将追击流寇来到云梦泽的事讲了一遍,又道:“看来,华容城下的流寇,也是曹军伪装的。”

吕蒙仿佛刚刚看清曹军的阴谋,恍然大悟:“曹军的目的,应当是为了借云梦大雾,引关将军与我江东军自相残杀。”他轻哼一声,充满对曹军手段的不屑,“未免天真可笑!”

虽然面上不显,但关羽也觉得曹军这伎俩未免太过可笑。如果曹军仅是引他来云梦,或许他还真会因为云梦诡谲的地形困死在此。可现在他碰到了吕蒙,以江东军对此地地形的熟悉,反倒可以带他离开此地。曹操贪心不足,想进一步引他们自相残杀,反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想到曹操,关羽又不免心情复杂。当日在华容,他与曹操恩义两清,约定再在战场相遇,定不会手下留情。果然,时隔多年,曹操没再留任何情面。

这样也好。

突然,左侧传来马蹄声,关羽神色一凛,吕蒙忙安抚道:“当是在下的亲兵。”

待来人骑马至前,果不其然是吕蒙在遇见关羽前,派去向周瑜请示的亲兵。江东军不会在云梦遇险,但仍旧受制于复杂的地形,所以回报迟了些。看到关羽,亲兵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也仅是稍纵即逝。

他将周瑜的话传给吕蒙,声音极低,显然是为了提防关羽。

关羽听不清兵卒和吕蒙说了什么,也不屑于如那些小人般费尽心思打探。在察觉到吕蒙亲兵的提防后,他反其道而行,拉马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

看到关羽这一举动,吕蒙回以半是歉意半是谢意的笑容,而后侧耳听亲兵的禀报。从关羽的角度,只看到吕蒙面色沉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常态,变化之快让关羽以为那不过是隔着雾气产生的错觉。

“关将军,”很快,听完亲兵回报的吕蒙骑马又迎了上来,双目中仍旧是与先前如出一辙的对名满天下的英雄的敬意,“大都督吩咐,有要事与将军相商。在下知道有一条安全的路可以离开云梦泽,如果将军信得过在下,还请将军随在下离开。”

关羽颔首,不疑有他:“烦请带路。”

困于泥沼的蛟龙,会是关羽,还是张飞?

望着仍旧被浓郁的大雾笼罩的云梦泽,周瑜猜测着。

利用云梦泽的天时地利并不难,难在如何将关羽或张飞引到云梦。关羽忠义而孤傲,张飞勇猛然寡仁,想要逼他们来到云梦,就定要对他们的性格极为了解,一击必中要害。不过,关羽张飞二人虽然都是武将,但依周瑜对他们的了解,张飞的性格比关羽要急躁火爆的多,如果他是曹军中那位谋士,为保万全,应当会选择张飞而非关羽。

不过,究竟是谁对江东其实都并不重要。关羽张飞都是举世难得的猛将,但凡其中有一人折损在这里,都可以大大削弱刘备的实力。况且,只要刘备还保有理智,哪怕知道此事江东月兑不了干系,最后还是会顾全大局,将这仇认到曹操身上,以维持孙刘联盟。

无论从何种角度,此事对江东都百无一害,反倒是曹军会因此,与刘备再无任何联手的可能,自此之后,不死不休。

曹操的目的,仅是如此?

实是不像那人锱铢必较的性格。

想到这计谋或许并不出自那人,周瑜的心情不禁平静了许多。无疑问,他是极其希望那人早已死在漠北的。于公,曹操能少一运筹帷幄的谋士;于私,也可让他放下因孙策之死萦绕心头多年的恨意,不被私人感情左右,理智而近乎冷酷的为江东的未来筹谋。

江东现在需要的,是沉稳自持无坚不摧的大都督,而非被旧事蒙蔽双眼的周公瑾。

这一点,自孙策灵柩下葬那日起,他已无比清楚。

“报!”

兵士快马来报,却不是自云梦泽。

周瑜一眼认出来骑是岳阳守营的兵卒,蹙眉问道:“营中何事?”

兵卒先下马行礼,方道:“回禀大都督,主公已到军中,有要事相商,急召大都督回营!”

仲谋来了军中?

周瑜眼眸微动,暗加思索。自古前方征伐与后方安稳唇齿相依,缺一不可。此次他率大军与刘备争夺荆州,在后方安抚江东士族之责,则全赖孙权坐镇。孙权一旦离开江东,难保那些士族又生异心,祸起萧墙。这些,磨练了这些年的孙权应当十分清楚,但孙权仍旧选择前往岳阳,乃至都未来得及先派人询问周瑜一声,可知这即将相商的“要事”,确是紧急万分。

心中一时掠过无数种可能,估计的情势亦是一种可能比一种可能糟糕。然而在其他士卒看来,大都督在听到来人禀报后,面色分毫未动,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份处变不惊,让士卒们只当这是寻常之事,并未因主公来到军中的消息生出和大都督一样的忧虑。

周瑜心知自己此时胡乱猜测于事无益,即刻回营面见孙权才是当务之急。然在调转马头前,他又望向还未传来的消息的云梦泽。最后,为保万全,他仅带一百人回营,剩下的人马则全部进入云梦,助吕蒙一臂之力。

离开岳阳是前一天的午时,而周瑜回到岳阳时则是今日的黄昏。披着一身余晖,他未及歇口气,就快步向主帐走去。

孙权已在帐中等候周瑜多时。十年前孙策过世时那个未及冠的少年,如今已褪去昔日的青涩,展露出一方之主的威仪。只是,孙权与孙策虽是同胞兄弟,眉眼气质却完全不像。相比起孙策举手投足间的豪放洒月兑的英雄气概,孙权显得温和而内敛许多。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在孙权成为江东之主的十年中,攻营征伐的事绝大部分都由周瑜代劳,未经过战场的厮杀,自然也就不会有在战场上才能磨练出的杀伐之气。

“末将来迟,请主公恕罪!”

“公瑾快起!”孙权在周瑜行礼之前连忙将扶他,“孤贸然前来军中,你何罪之有。”却感到周瑜的坚持,只能退后一步,无奈地看着周瑜将这一礼规规矩矩的行完,这才低着声音,语气有些委屈,“公瑾定要与权这么生分吗?”

周瑜垂目沉默片刻,只道:“主公待瑜亲厚,瑜感激涕零。然君臣有别,礼不可废。”说着,他也低了些声音,仅有近在咫尺的孙权可以听清,“莫让宵小之徒,以此为离间之计。”

孙权一愣,随即意识到周瑜说得是什么。这些年,周瑜代年幼的他执掌军馈,参谋大事,平定内乱,威震扬淮,江东无人不敬重周瑜;然与之同时而暗流涌动的,就是对周瑜想要将孙权取而代之的怀疑之声。

这些话,这十年来,一直萦绕在孙权耳边,从未断过。

孙权只好沉下脸色,目光既亲近又带着隐隐威势的望向周瑜,保持着旁人看来,君主对部将当有的恰到好处的亲疏距离:

“孤来岳阳,是为召公瑾回京城处理要紧之事。至于驻守岳阳的三万大军,暂由孤代公瑾统领。”

京城旧称为丹徒,是吴郡境内一县,建安十三年孙权将治所移至丹徒,号为京城。

所以孙权这一席话未免让人模不着头脑。在孙权来到岳阳前,所在的正是江东治所京城。就算公事上有重要之事必须需要周瑜相助,一封信件足以,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前来岳阳,让周瑜千里迢迢回去处理要紧之事。而若是周瑜私事,则国事为重,荆州局势诡谲莫测,无论是何私事,都当排在荆州局势明朗之后。

看起来,似乎唯一的解释,就是孙权担心周瑜拥兵自重,所以才亲自来到岳阳收兵权,压权臣。

然周瑜却完全不担心孙权是为夺他兵权而来,也正因为此,他更加奇怪于孙权的话。他试探问道:“不知主公所说是何事?”

“具体是何事,公瑾回京便知。”孙权仍未明言,只是又郑重的补充道“此事事关重大,非要公瑾亲自回去处理,孤才可安心。”

“……瑜领命。”既然孙权不愿多说,周瑜也不再问,抱拳领命,而后从腰侧解下可以统领江东全部大军的兵符,交还予孙权。

接着,周瑜又将岳阳及荆州的情况一一细细说与孙权,以让第一次率如此多的军队亲临战场的孙权有所准备。

说至一半,突有兵卒来报请罪:隔了几个时辰,他们才终于姗姗发现,“身体不适”的诸葛亮与赵云不见了踪影。至于一同不见的那位为诸葛亮诊脉的军医,则并未引起士兵们的在意,所以并不在向周瑜的禀报的内容之列。

本来,周瑜是想趁此机会将诸葛亮扣在军中,等将来带他回到江东,再请诸葛亮的兄长诸葛瑾劝说他留下为江东效力的。然而,在决心趁此机会除掉刘备一位义弟时,周瑜就明白诸葛亮必须留在刘备身边。他很清楚,如果刘备失去了诸葛亮,就几乎等于失去了与曹操抗衡的能力。倘若刘备未曾让曹操有多少损耗就被击退,便完全起不到他所设想的曹刘相争,江东得利的效果,这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两相权衡,他只能选择放诸葛亮离开。

不过,能在他的军中悄然离开而不被发现,或许也只有在当事人是诸葛孔明时,他才不会感到意外。

“公瑾的谋划,孤很清楚。”孙权在之前周瑜讲到云梦泽一事时,就约莫猜出了周瑜的打算。在看到周瑜听完士卒禀报后,既未让人追赶也未动怒,更是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他拍拍周瑜的手,温声道,“伯言与孤也同来的岳阳,军中又有子明等诸位将军,有他们在,公瑾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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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说得可是陆家小郎?”

“正是。”

孙权此话,让周瑜顿时放心了不少,却不是为荆州,而是为京城。孙权口中所说的“伯言”,正是陆家子弟陆逊。陆逊跟随孙权来到岳阳,就等于握住了陆家的筹码,让陆家不敢轻举妄动。而只要陆家不动,以陆家在江东的名望,足以压住其他蠢蠢欲动的士族。

原来,周瑜担心的事情,孙权早已有所预料,并提前做出了安排。当年事事倚重周瑜的少年,如今真的已经成为了担得起江东重任的主公。这种变化,周瑜没有不快,只有欣慰。

天色已迟,纵使要动身离开也需明日,周瑜与孙权又谈了一会儿军中细务,便转身离开。孙权来到军中,他自然由主帐换至去偏帐。

等周瑜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孙权又让帐门口的守卫将帐帘放下退到大帐外,一直站在屏风后的年轻人才走了出来,正是与孙权一同前来岳阳的陆逊。自建安八年陆逊成为孙权幕僚起,孙权就将陆逊引为心月复,无论大事小事,都会与陆逊商议。

陆逊走到孙权身边,道:

“纵使主公语焉不详,大都督仍旧痛快地交出兵权。主公,依逊看来,主公应当是多虑了。”

孙权把玩着手中的兵符,目光晦涩,若有所思,沉默不答。

陆逊斟酌了一会儿,又试探着劝谏道:“既然大都督已为主公铺平了路,主公不如先借此机会占据荆州?

……纵使有变,主公也有倚仗之地。”

“孤离开京城,而让公瑾回去,就是给他选择的机会。”终于,孙权开了口,声音低缓,“但愿,公瑾不会让孤失望。”

同室操戈之祸,江东禁不起第二次了。

天色的确已经深了。

沉下的夜幕让云梦泽更加危险,也让蛰伏于暗处已久的猛兽,逐渐撕开温和的伪装,等待着最佳的时机,露出锋利的爪牙,咬断已深入险境的猎物的喉咙。

跟着吕蒙走了这么久,却未见任何离开云梦泽的迹象,关羽早已起了疑心,但又因为孙刘联盟与吕蒙一直以来谦逊的态度无法确定。直到此时,见天色已深,才开口问道:“吕将军,这当真是离开云梦泽的路吗?”

骑马在前的吕蒙目光闪了闪,压住唇边的笑意,回头满含歉意道:“许是因为之前雾气太浓了,蒙也认错了路。不过现在我们已走到了云梦泽边缘,雾也散了不少,关将军再随蒙走不过半个时辰,就可离开云梦泽。”

关羽勒马停于原处,皱眉盯着吕蒙。

吕蒙骑马走了几步,才发现关羽没有跟上,正想回头再掩饰几句,却见停于原处的关羽,已攥紧那把青龙偃月刀,霎时明白,虚伪的伪装已经没有意义。

关羽也已然看清吕蒙眼中的杀意。处于劣势必争先手,刹那间青龙偃月锋利的刀刃已挥至吕蒙面前,吕蒙连忙倾身一躲,方才堪堪避过。却还未等吕蒙将剑拔出,关羽攻势又至,杀得吕蒙连连后退,狼狈不堪。好不容易找到空隙从腰间将剑拔出,吕蒙却已退无可退,只得用左肩硬受了关羽一刀,方才从关羽攻势正面杀出。

而关羽则勒马不及,踏入了刚刚在吕蒙身后的泥潭,顿时动弹不得。

“卑鄙小人!”关羽怒骂。

“兵不厌诈。”吕蒙平淡答道,全无之前谦逊的模样。

前方关羽与吕蒙缠斗在一起,跟随吕蒙与关羽的江东军与关羽的军队也知情势已变,互相厮杀开来。刀剑相碰,喊杀震天,尸体横布,然绝大部分,都是关羽的人马。单论武艺,双方在伯仲之间,可不同的是,在此处,江东军可以轻而易举的利用潜藏在草丛下的泥沼,让关羽的士兵自寻死路,死无葬身之地。

在绝对的地利面前,这更像是一场屠杀。

“关将军,蒙无意冒犯。”吕蒙冲困于泥沼中的关羽喊道,“只要关将军肯弃暗投明,归降我江东,蒙立即救将军出来,赔礼道歉。”

赤兔马挣扎着想要逃离,却只加快了它陷入泥沼的速度。关羽冷笑道:“道貌岸然,却在背后使这奸诈计谋,这等小人行径,关某耻于你等为伍,怎会投降!”

话音刚落,却见本已困于泥潭的关羽,竟突然从马上一跃而起,刀锋直指向吕蒙的咽喉,若非吕蒙躲得极快,留下的绝不会仅仅是一道血痕。吕蒙调转马头避开,不欲再与关羽直接交战,而是挥手让士卒将关羽团团围住。

他很清楚,虽然关羽趁此机会离了泥潭,但赤兔马仍陷在泥潭里,失去坐骑,关羽纵使再武艺高强,也难逃一死。

“把赤兔马救上来。”心知关羽的死已成定局,吕蒙看着名动天下的赤兔宝马,不忍它死于此地,便让随行的亲兵将赤兔马从泥潭中救出来。

大都督正缺一匹好马。

然就在赤兔马前蹄刚踏出泥潭时,变故陡生。方才还温驯的赤兔突然高亢的嘶鸣一声,猛地将牵着它的士卒撞开,如离弦之箭一般向被重重包围的关羽冲去。

赤兔冲至关羽身边时,似乎与关羽心意相通般慢了些速度,关羽立即拉住缰绳,翻身上马,带领残余的军队杀出重围。

“将军……”

“追!”吕蒙立刻下令。

大都督是点明了要对所有人格杀勿论的,不能带着关羽的头颅回去,他该如何对大都督交代。

好在关羽虽然能杀出重围,却仍旧寻不得离开云梦泽的路,反倒是江东军先一步确定了关羽的位置。只是这一次,吕蒙再不敢托大与关羽正面交战,而是充分利用己方优势,让士卒分成几队,不停地由后方袭击关羽的残兵。几次之后,关羽身边仅剩下了十几名亲兵,而且都已伤痕累累,皆已至强弩之末。

“无耻小儿!可敢堂堂正正出来与关某一战!”

“不必理会。”吕蒙对关羽的叫骂充耳不闻“按我刚才的命令行事。”

纵使武艺再高强,几番被围,关羽已不可遏止的心生穷途末路之感。他有预感,今日恐难逃此劫。身为武者,马革裹尸本就是最好的归宿,因此他从不惧怕死亡。可他不愿像现在这样,憋屈的被一堆无名小卒耗死。可无论他如何高喊激将,回答他的只有一次次从不知何处杀来的江东兵卒,出其不意的斩杀几人后又如同鬼魅一般消失,将关羽拖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绝望。

昔日名震天下的关云长,如今竟求不得一战。

天边翻起鱼肚白时,最后一名亲兵身中数刀栽入了泥沼。

赤兔马在中了数刀后,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低吼,将它背上的英雄甩落在地。

关羽几步之内尸体遍布,然江东军似乎无穷无尽。即便这都是普通的士卒,即便这些士卒单打独斗可能连关羽一击都无法抵挡,但当他们如潮水一般用来时,便成为了一张天罗地网,造就了眼前这场英雄末路。

混战之中,不知是谁的刀先落到了关羽身上,也不知是谁的剑捅穿了关羽的月复部,更不知是谁一刀将关羽的头颅割下,滚了到浅潭中,染红了马蹄。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杀死关云长的,一定是江东军中的一位无名小卒。

失去头颅的尸身,在吕蒙下令全军离开时,仍拄着青龙偃月刀,浑身浴血,直挺挺地站在尸体之中,迎来了此日天边第一抹朝阳。

乱世出英雄。

终结乱世的第一步,当祭英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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