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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走出非鱼楼时,天正落着纷纷密密小雪, 未行几步, 发已染霜。

一把绘着红梅的伞移来遮住落雪。郭嘉转头,果然看见夕雾在寒风中急急跑来而泛红的面庞和呼出的白雾, 不禁心中微暖, 自然地欲接过伞。

夕雾却没把伞交过去,而是将烧的暖暖的手炉塞进郭嘉发冰的手里, 口中轻怨:“少爷你就不能在屋檐下稍等片刻吗?这淋了雪,回去再病了喝药,苦可都是你自寻的。”

“你这丫头啊, 真是……”郭嘉轻叹了声,想再感概什么, 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能作罢。和人踏着积雪,慢慢走向候在楼边巷里的马车,“府中可是出事了?”

夕雾闻言一愣,片刻才点头应是:“府中之前来了人, 说是夫人身上突然十分不适, 希望少爷你尽快回府去看看。”而她刚才没有特别急切和郭嘉说, 就是因为她清楚郭嘉对于那所谓的“妻子”, 毫不在意。

那个女人如今还存有性命,只因为那肚中的孩子。

对于还无子嗣的郭嘉,毫无疑问,对于那个孩子必然是在意的。

只是, 少爷何以未卜先知?

郭嘉未漏过夕雾眼中的疑惑,唇边笑容不禁染了几丝讽刺,却不是对夕雾,而是那些费尽心思布局之人。

既然他们如此费尽心机,那他怎可辜负他们的良苦用心呢?

马车本离得不远,两人未走几步便到了,候在马车旁的车夫与随行的仆人刚好听见郭嘉回夕雾的最后一句话:

“尽快回府,以及马上遣人去司空府请华大夫。”

“是。”

夕雾点头,立刻点了个随行的腿脚利落的去司空,同时心中暗想,果然少爷还是极为在意那个孩子的。

然而,就在郭嘉踏上马车时,头正好倾到她颈旁,一句轻似呢喃之语独飘入她耳中:

“但凡有变,转道荀府。”

华佗未离开多久,仆人便来禀告,左将军刘备携两位义弟来府拜访。

对于刘备的到访,曹操很是诧异。自打不久前与刘备青梅煮酒之后,那刘备就如同当真被吓到了一般,一直在宅中闭门不出,一心摆弄他那些花花草草,无心他事。曹操最初还遣人时时监视刘备的一举一动,但后来随着董承之事愈演愈烈,他便没了多余的精力再去注意刘备,再加上刘备实在是表现得太过正常,渐渐的,曹操便再不过问刘备之事。

一个四处奔逃如丧家之犬的人,纵使心怀大才,也不过巧妇无炊,在这许都,翻不起什么大风浪。

然而,诧异归诧异,曹操在刘备走进厅堂时,面上一如寻常的平静:“玄德匆匆而来,不知有何事。”

刘备未在意曹操并未请他落座,或者说,曹操这般直切主题,正和他意。三人先是行礼,刘备尽力缓缓道:“备今日,是为曹公解忧而来。”

闻言,曹操眸光一闪,正欲开口,便听厅堂外传来声音。抬眼望去,一身着素服的梳着妇人髻的女子提着小?款款而入,走到曹操案边将小?放下,欠身行礼:

“夫君。”

待转身时,似是刚注意到刘备一般,秋眸闪过一似惊讶,又微欠一礼。

“你怎来了?”对于自己的夫人,曹操语气难得的柔了些,也亲切随意了许多。

“我做了些你爱吃的点心,想趁着未凉送过来与你尝尝。”卞氏笑容温婉,“未想来的不巧,扰了司空处理政事,我这便退下。”

“外面正下着雪,你等停雪再走。”曹操招招手,向一边移了移身,“坐过来。”

原本似是打算退去的卞氏见如此,含着歉意向刘备微微点头,而后走到曹操案后提裙坐下,将小?盖移开,将装着漆器的点心摆到曹操面前。

待看卞氏做完一切收回手安静端庄的坐到一旁,曹操看着还站着的刘备,才想起来道:“看看,孤都忘了。玄德,快快请坐。”

深知此时慢上一秒都可能满盘皆输的刘备,在卞氏进来打断了他与曹操的对话时,心就已紧张起来。听着二人短短几句谈话,内心更是焦急,再看此时曹操请他落座,大有长谈之意,隐在广袖中的双手早已急得满是汗水。

好在他的理智此时还是稳稳占据着上风,足以让他压住心急如焚,稳步走至侧案坐下。

刘备的举动未让曹操看出端倪:“刚才玄德是说,为孤解忧?”

“是。”刘备颔首,“备听闻,淮南袁公路欲北上与其兄袁本初合兵,不知可有此事?”

曹操闻言,眉峰一紧,双目瞟了眼堆在身旁的竹简。其中有一卷,正是徐州陈登来报的袁术之事。这竹简送来三四天了,他未想好派何人去阻截,所以才一直滞留在案旁。此事他与几位心月复谋士都商讨过,倒也不算什么秘密,但也不该是刘备能知晓之事:“孤见玄德终日闭门谢客,一心侍弄花草,还当玄德志趣高洁,无心凡事。未想,玄德倒是从这花草之道参悟出不少事。”

曹操话语中的锋芒刘备听的真切,面上却不见一丝波澜,他既敢贸然提出,便早想好应对之策:“曹公谬赞,备平日无事,养些花草,哪悟得出什么大道。只是那日听闻郭祭酒谈起,曹公正苦恼不知何人可讨袁贼。备虽身懒贪闲,染既身为汉室宗亲,又深受曹公厚恩,自不敢再置身事外,故而今日才冒昧毛遂自荐,请领兵讨贼。”

听“郭祭酒”三字从人口中说出,曹操内心疑虑更深。郭嘉对刘备的态度从未改变,即所谓“尊而不用”,好好把刘备当作笼中金雀养着,既不放虎归山,也不会寒天下投奔之人的心。如今,刘备却说是郭嘉将此事说与他听……若是诓言,应是不敢说这种轻而易举就会被戳破的谎;那若是真言,是否意味着,郭嘉在观察刘备这么久后,也渐渐认为,刘备是可用之人?

平心而论,刘备有才,而且是大才,尤其是其心智城府,的确乃世之罕见。这也就是为何,明知刘备心志远大,明明连荀??寄训枚粤醣钙鹆松毙模?懿倩故橇粝铝苏飧鋈恕?br>

不单单是为不寒天下投奔者之心,更多是因为,实在是舍不得,舍不得这难得的人才。

袁术虽已是强弩之末,但若当真一个不留神放他北上,原本就胜率不大的与袁绍的决战只会再增变数。所以,这派去阻截袁术之人,一定要是万无一失之人。可曹操身边能担此重任的大将,都已在前线待命据守,一人都动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做一权衡,刘备与他两位义弟,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心中有了定数,曹操却没有立即回复刘备,反而拿起了案上漆盘中的一块点心,尝了尝,大赞道:“夫人的手艺又精进了。”

卞氏莞尔:“丕儿惯是爱些西域传来的瓜果,我见多了,便想着是否可将它们制成酱包在??中,未想到当真别有一番滋味。”

曹操点头,又将一块放入口中,然后抬手招来仆从,让他们将几块放入盘中递到刘备案前。

“玄德也尝尝看此物如何。”

刘备面上恰到好处露出受宠若惊之色。他不急不缓拿起一块,磨得极细的糯米做的??入口便化,留下满口瓜果之清香。待全咽下,刘备才微笑赞美道:“夫人厨艺高超,备从未吃到过如此美味之物。”

卞氏颔首,算是回了刘备的赞美。

曹操目光从未有一刻从刘备身上离开。虽然他已基本定下主意让刘备去阻截袁术,但今日刘备的到来还是太过奇怪,尤其是进门时,虽然极力掩饰,但那眉间的紧张急促还是清晰可见。然再后来,他却沉静下来,再不见进厅时的急促,一举一动,都十分正常,让疑心如曹操也寻不出一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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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真的只是他多心了。

袁术之事,已经耽搁了几天,再不容耽搁。迟则生变,几番试探后,曹操终于放下了心,不再与刘备绕圈子:“玄德有这份为汉室出力之心,孤欣喜万分。这样,孤予你五千兵马,命你与你……”

“咳,咳咳。”卞氏几声咳嗽打断了曹操的话。她掩唇又轻咳了几声,才渐渐止住,歉声道:“实是抱歉,我前几日敢了风寒,一时未留神,又扰了夫君与刘将军谈正事。”案下,指尖却暗暗在曹操的手上滑过二字。

曹操顿时了然,待最后一划落下,反握住人的纤手,强而有力。

“孤予你五千兵马,命车胄为监军,与你一同即可前往淮南,阻截袁术,讨伐逆贼!”

若非那一打段,本不该有车胄这“制衡”之人。然而,刘备仍旧也只得面色平静,不见喜怒,沉稳的走到厅中,躬身为揖:

“备定不负曹公重托。”

司空府门口,关羽张飞二人早已等候多时,见刘备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大哥,怎去了这么久,可是出了何事?”

刘备回首,目光凝在“司空府”三字上,眉间是化不开的沉肃,对张飞的话仿若未闻。

若是有人将手伸进棉衣抚在他脊背上,定会沾满手冷汗,惊诧刚才那般沉稳平静竟全是伪装。

没人比刘备更清楚,从他今日面见曹操时到最后踏出府门那一刻,一直都悬着一把利剑,一把随时会劈下,让他死无葬生之地的利剑。

他下了一步险棋,赌董承今日定会对郭嘉下杀手,赌曹操无法跟一个死人确认是否将袁术之事告诉过刘备。

原本,他是不必赌这一步险棋的。这许都虽危险,但他笃信,在曹操没有正当理由之前,绝不会杀了自己给旁人留下话柄。然而,在今日赴董承之约却遇到郭嘉时,刘备就知道,这许都之乱,必在旦夕之间。

曹操为狼,董承又何尝不是恶虎,与董卓一丘之貉的恶贼如今却想借天子年幼无知打着忠臣的旗号为己谋权,当真可笑至极。然而,刘备再不齿,也知以他如今之力,阻止不了任何事情。

他只能借着这个机会,以最快速度从许都这乱局抽身,再图后举。

想到这,他陡然回过神,收回目光,对张飞摇摇头,而后翻身上马,催促两位义弟即刻随他去军营点兵出征。

卞氏的出现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董承出手之前已带兵出城,否则一旦走不了

必死无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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