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觥筹交错,酒过三巡, 刚刚略带凝重的气氛渐渐又被冲淡。既已谈起往事, 曹操便也顺着此继续闲聊道:“其实,孤一直心亦有一疑惑。奉孝当年一心归隐, 究竟是为何?”

“嘉之前夸明公记性好, 明公这就忘了。”郭嘉饮口酒,道, “嘉当年就说了,嘉怕死,十分怕死, 自是不愿卷入乱世,为这世间凡事折了寿命。”

“孤当年亦说过, 奉孝你看上去实是并非贪生怕死之人。”但凡贪生怕死之人,定是无时无刻不关注己身的一病一痛,哪有像郭嘉如今这样,宵衣旰食不说,连碗药都不肯喝。

“生亦我所欲, 所欲有胜于生者, 故不为苟得;死亦我所恶, 所恶有甚于死者, 故患有所不避。嘉始终是怕死的,小时怕,现在也怕,只因心有执念, 故而如今,便顾不得许多了。”说着,郭嘉提壶微倾,为曹操斟了一盏酒,又为自己倒满。他一敛刚才闲适随意的笑容,正了神色,无比郑重的向曹操端起酒盏:

“明公,嘉自知学识浅陋,自知浅薄,既无辅国之才,又无安民之策,幸得明公托于信任,予以重望,方可于这乱世中得一隅之所诉平生之志。这第一杯,嘉敬谢明公知遇之恩。”

未等曹操作何反应,郭嘉已仰头将酒饮尽。他提壶,又斟一杯,郑重端起:

“嘉性直意孤,难与相交,心怀异俗之意,为世所讥。然明公却待嘉如亲人,坦心相交。这第二杯,嘉敬谢明公知己之情。”

言罢,饮尽。

“奉孝”见郭嘉饮得这般急,曹操出声欲唤人停下。今日这酒极为烈性,小酌尚可,若似郭嘉这般一杯杯痛饮,怕是顷刻间就要醉了。

郭嘉摇摇头,执拗的又拿起酒壶,倒下第三杯酒,端起:

“这第三杯,嘉不敬明公,敬这天地,谢它待嘉如此之厚。

此生得遇明公,嘉已无憾矣。”

“奉孝……”

曹操又唤了一声,却不是拦着人饮酒。他知道,他拦不住。

从刚才他就隐隐感觉,今日的郭嘉似乎不大对劲,那永远含着淡淡的笑意的双眸染了酒色,映着红烛,仍隐不去深处藏着的那抹不舍与哀伤。

再加上他刚才的话,与其说是祝酒之词,倒不如说是……告别?

曹操一直笃定,他留的下郭嘉。可为何隔着袅袅暖雾而望,郭嘉仍仿佛将化于这雾气之中,消散而去。

他心下一慌,不禁想再握住郭嘉仍旧冰冷的手,好确认眼前之人真的存在。待手探出去,才发现郭嘉的手已缩回案下宽大的衣袖之中,手一僵,这才悻悻收回。

“明公?”郭嘉歪了歪头,声音三分疑惑,三分酒气。

正如曹操预料的一样,郭嘉这般痛饮,三杯下去,醉色已满盈眼眸,双颊被烈酒烧的绯红。偏偏这世上的醉酒之人,都无自知之明,醉了硬说是未醉,还要再饮。

曹操本就想着郭嘉的身体,如今见人大有痛饮三百杯的架势,更是不敢让郭嘉再饮,便先人一步拿走了酒杯。郭嘉探了个空,眉头微皱,似是在疑惑本来放在这里的酒壶怎转眼间就不见了。一抬头,正瞧见曹操手中的酒壶,笑颜顿展,迷迷糊糊站起身,隔着小案就要去够

醉鬼哪里分得清前后左右,郭嘉这一够,显然是忘了眼前还有小案这障碍物,刚一向前就被绊倒,案上的东西东西掉下洒了一地狼藉,而他也直接向前摔倒,直摔到曹操身上。

顾不上疼,曹操在碰到人身躯的第一反应,竟是安心。

如此一来,便可确认眼前之人是切实还伴在他身边,而并非水中花、镜中月,虚无缥缈,终是留不住。

安下些心,曹操心中边想着一会儿怎么送郭嘉这醉鬼回府,一面把摔倒在他怀中的郭嘉扶起来。却未想,他还未动,突觉唇上一温

人柔软的唇上满是酒酿的芬香,似是还染着几缕梅花的花魂,美好的惊心动魄,却又蜻蜓点水,稍纵即逝。

唯独不知埋藏了多久的情愫,因这一变故,而慢慢滋长,破土而出。

郭嘉微直起身,与曹操静静的对望,突是笑了起来,双眸仍全是醉意。

他实是醉的厉害,醉的不愿醒来。

曹操暗暗平复着刚刚心间的惊涛骇浪,又见郭嘉显然还未搞清刚刚发生了什么迷茫的样子,轻叹口气。罢了罢了,他又能和这醉酒之人讲什么,计较什么。

酒后失礼,本就是常事,只关酒,无关风月。

曹操本是打算再过一时半刻便送郭嘉回府的,结果一看时辰,才知已过了宵禁之时,今夜便只得憩在这里。后来,郭嘉仍旧嚷着要喝酒,曹操只得一面口中由着他,自己又先把人刚倒下的酒饮尽,一来二去,他竟也醉了,迷迷糊糊间,不知不觉昏昏睡去。

屋门被轻轻推开,身着华衣的女子扫了扫这满处狼藉,上调的狐狸眼中不禁染上几分道不明的笑意。她莲步款款走至屏后,意料之中看到醉倒在案旁的曹操和那本该亦“大醉”的郭嘉。原本,郭嘉正望着杯中清液,听见她的声响,才抬起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女子亦是朱唇微挑,回以一笑。她走到案旁略为干净处,缓缓坐下,拿了个杯子,又执起酒壶,为自己斟酒,绣着暗纹的衣袖随她的动作滑下,露出人皓玉般的腕臂。此女子的一举一动,纵未刻意,已满是风情,稍不留神就会被这媚而不妖之景勾了魂魄。

然而,郭嘉却深知,眼前这可是一朵罂粟花,美则美矣,一旦陷入只会万劫不复。

“先前听说曹公好梦中杀人,方才落座时,我可是满心惧怕,生怕这命就丢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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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会有“惧怕”之心?郭嘉失笑无奈,却也有心与她玩笑几句:“比起你自己的性命,你不是当更担心嘉的性命吗?嘉若是今夜就死了,你可是要赔本了。”

“郭祭酒说的是,比起祭酒,我不过是一介小女子,生死万万不足挂齿。”女子的确是为此事才夜间来这一趟,听郭嘉起了个头,立刻顺着人话说下去,“所以,我就是来问问郭祭酒,明日过后,祭酒若是赌输了,这报酬,我又该向谁讨呢?”

“做生意本就要担风险,你既然在嘉这里下了本,明日嘉赌输了,你也该跟着配的血本无归。”看着眼前谈起正事就正经起神色,不见媚色反有贵气的女子,郭嘉微微挑唇,“这简单的道理,你如此聪明,早该明白的,不是吗?”

郭嘉的话让女子微是一愣,但她马上掩住眼中冷意,仍是笑意盈盈:“郭祭酒所言甚是,只是这些日子我与那人周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了,郭祭酒心谋天下,还在意我求的那点东西吗?”

“做生意之人,斤斤计较不是常理吗?”郭嘉似是不为人的话所动,只是心不在焉与人周旋。终究,眼前的女子虽然心智过人,但实际上仍仅是二八年华的少女,城府与郭嘉相比还是差了太多。待她终于绷不住笑容,面凝寒霜之后,郭嘉才慢悠悠的道,“这生意,是?蛸与你做的,报酬自然也要与?蛸讨,而不是嘉。”

女子一愣,随即立刻明白了郭嘉话中潜藏的含义,笑意又展:“郭祭酒可真是过分,明明没想着赖账,却还不肯直接回答我,害我白白担心好久。”

“不过几句话你就这般沉不住气,将来又怎么与虎谋皮?”

“将来之事……便不劳先生费心了。”得到想要的回答,女子一心想回屋补个觉,再无心久留。敛衣起身,她理理鬓边玉簪,走至屏风处,突又似想起来什么一般,回眸向郭嘉一笑:“说实话,我一直不懂,郭祭酒明知道明日稍不留神便会血本无归,就算赢了得利的也不过是这位曹司空。这怎么都会亏本的买卖,郭祭酒何苦经营的这般用心呢?”

“你不懂吗?”郭嘉反问道,的确在女子的双眸中看到了疑惑,不禁转过头,将目光落到身旁的曹操身上,

“嘉也不懂。或许只是因为,想做,便做了而已。”

女子疑惑的看着郭嘉,不懂为何方才与自己谈话锋芒毕露之人,竟会有现在这般的目光,柔和而沉静,糅杂着难以言语描述的情绪,落在醉去之人身上,石沉大海,不求分毫回应。

她等了许久,郭嘉都没有说话,知郭嘉不会继续回答她,便轻手轻脚的退出屋阖上了屋门,恰好未听见屋内人的一句轻叹:

“明公,你为何总不肯相信,嘉是喝不醉的呢?”

轻抚唇,似乎上面仍带着的人方才的酒气。他情不自禁,又笑弯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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