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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旅途(10)

夜雨将旅行者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似乎天地之间,除却这小小的山洞放眼所及再无一丝光亮。连绵不绝淅淅沥沥的雨声强硬地钻进旅人和向导的耳朵里,占据了人们所有的听觉,它就像海浪一般不断袭来,过量的降水带来的不仅是潮湿,还有这个季节不可避免的寒冷。至少夏仲脸上的血色在慢慢消退下去,而他已经不能再靠近火堆。

向导看了看沉浸在阅读之中的法师——当他离开那堆盘子之后就坐到篝火前掏出了一本厚厚的书本,并且在之后的时间里维持着这个姿势,除了偶尔翻动书页之外,他甚至就像一尊雕像那样一动不动。

“我没能和太多法师打过交道。”山民转过头,他和沙弥扬聊着关于这片森林的一些传说,现在他的好奇心已经转移到了这个看上去过分年轻的法师身上,“不过他看起来哪怕在以古怪闻名的法师中间也是最为奇特的。”向导搓了搓手,“我曾经服侍过一位法师,不得不说,那真算不上是一段美好的记忆。”

“没人喜欢和法师打交道。”贝纳德按照沙弥扬人的饭后传统捧着茶杯,她啜饮了一口滚烫的茶水,“但我保证他并不难打交道——在你保持诚实和恭敬的情况下。”沙弥扬人吐出一根茶叶梗,“真正的强者不会以折辱弱者为乐。”

山民瞥了一眼似乎完全与此隔绝的法师:“你认为他是强者?或者我是弱者?”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贝纳德的话生气,只是单纯的好奇:“当然,我更奇怪的是,作为森林之子,我从不曾听说沙弥扬人乐于侍奉除了萨贝尔之外的民族。”他将探究的视线投向女士,脸色坦然仿佛根本没有发现贝纳德瞬间露出的带有警告的表情,“这并不符合你们的传统不是吗?”

“我们的传统不需要一个金斯林人妄加评论。”沙弥扬人压低了声音,晨星的手从未离开过腰间的直刀,“我们需要你带路,而你也许有其他目的——这不重要,只要与我们无关。”她露骨地威胁道:“我不希望发现任何不安定因素出现在大人的身边。”

“忠心耿耿的侍从。”古尔咕哝了一句,他将双手举起来,似乎是为了强调他刚才仅仅是一个不入流的蹩脚的笑话:“放轻松,放轻松,森林之子,所有金斯林人都没有那个胆量尝试惹怒沙弥扬人的下场——当然,我也是。”

半身人将毯子拉得更高了一些,晚餐过后不久他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厚厚的毛毯当中——这两天真是把商人累得够呛,哪怕是他最为喜爱的餐后谈话也不能吸引商人的吸引力,他的鼾声别具特色,沉重并且不断提高,直到最后阻止古德姆的呼吸,让他不得不从梦中惊醒,然后翻个身,再来一次。

和平常不同的是,法师并没有为他扔上一个空气罩好保证自己和沙弥扬人的睡眠。他似乎对这个噪音毫不在意——而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不正常。

“我认为多加小心不是什么差错。”法师在之前平静地解释道,“毕竟这里已经非常靠近驿道,魔狼不会冒险离开森林,它还太过年轻,力量不足,不会让自己轻易暴露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

谈话的两个人终于说到无话可谈。他们说了许多东西,黑暗森林的传说,金斯林的历史——“我记得你们偶尔也会和我们交易,”沙弥扬说道,“甚至在二十年前我还曾经看到过你们的商队。”

“的确如此。虽然现在我们不再前往苏伦森林,但每一个金斯林人都对苏伦充满敬意。”

他们也说到了这里的天气。山民告诉旅人在春天,这里的雨水相当丰富,夏天也不算炎热,不过从秋天开始,连绵的雨季又会回到这里,冬日则过于潮湿并且寒冷。

“所以这里长不好任何一种作物——也许只有蘑菇除外。”古尔叹了口气,他的额头上皱起了很多道皱褶,“金斯林人擅长打猎只是因为我们只能依靠这件事儿活命。”

森林中的生活看上去无比诗意,但只有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才知道有多么艰难。打猎的收获并不能固定,尤其在冬季,几乎什么也找不到。他们只能尽量多地储存食物,但潮湿的天气让这个行动变得尤其困难,所以金斯林人极其擅长利用森林中不同的食材制作食物——包括蘑菇,苔藓和植物的块茎和枝叶部分。

这里和苏伦森林完全不同,大部分树木的胸径超过了两人合抱,厚实的苔藓生长在树皮之上为树木留存了足够的水分,也因此,这里的每一根树枝都不能充分燃烧;随处可见的倒木阻拦了道路,却为蘑菇的生长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但除了生活在这里的金斯林人,那些敢于随便将黑暗森林中的蘑菇当作食物的人早早登上了死神的车架。

树木过于高大让森林里缺少阳光,旅行者总是跌跌撞撞,他们被随处可见纠结交错的树根绊倒,或者是踩上了活动的石块,湿滑的苔藓——总之,没人喜欢在这里的旅行。

“魔狼的确是一个原因。”山民说道,“但我们走出森林则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儿,女人想要收拾,孩子则希望得到糖果,甚至老人们也乐意躺在床上和后代告别而不是因为食物短缺而必须走进森林深处等死,成为野兽的食物。”

“听起来你们的日子真是太艰难了。”贝纳德摇摇头,她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同情:“森林里的日子当然不是什么轻松的时光。”

然后谈话到这里嘎然而止。向导陷入了沉默,贝纳德更不是多么热爱开口的人,至于法师——他自始自终都没有参与进来。

现在,除了雨水的声音,人们再也听不到其他。

或许这也算是一种宁静,不过法师放下了羊皮卷(之前的书籍早已经放进了储物袋),他的脸色有了变化,夏仲稍微挑起了眉毛,他的眉心扭成了一团,薄薄的嘴唇抿了起来——法师的表情可以用严肃来形容。

“我设下的魔法警报被触动了。”夏仲低声开口。

下一个瞬间,沙弥扬人和山民立刻拔出了直刀——夜雨太大,弓箭的使用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不仅是视野,雨水会打湿弓弦和箭矢上的雕羽,哪怕不怕水的沙弥扬大弓,也没办法让一支被雨水打湿雕翎的重箭成功射中目标。

“我想我们的老朋友又来了。”法师将羊皮卷放回储物袋中,他没有使用卷轴——哪怕作为七叶法师抄写卷轴的成功率高得超过了平均水准,但昂贵的材料费也让夏仲不敢将卷轴作为一种可以随便使用的消耗品。

最靠近洞口的贝纳德头也不回地命令道:“将篝火烧得更猛些!”山民立刻将更多的干柴丢进了火里,而法师则随手招来一道清风将不断升腾起来的厌恶吹出了山洞。

“我看不见它们。”沙弥扬人焦急地说:“我甚至听不见任何别的声音——见鬼!这雨未免太大了!”她冒险将身体探出洞口,但雨水立刻灌满了晨星的耳朵,贝纳德不得不选择退了回来。

“看来——它们打算和我们认认真真来一次。”山民古铜色面颊上的肌肉在不断抖动,古尔的眼睛里满是怒火,“该死!难道它就不能忘记那一切吗!”向导握紧了手中的猎鹿刀——一种大约只有半个手臂长的短刀,刀身开有血槽,非常锋利,在金斯林猎人的手中足以轻易劈开麋鹿的头骨。

萨迦内鸣叫了一声,它来到法师身边,前蹄在地面上刨了刨。夏仲起身模了模坐骑的大脑袋,然后示意它该回到林鹿的身边去。但因斯卡尔固执地不肯迈动哪怕一步,甚至一口咬住了法师的长袍。

“好了——你会把它咬破的。”夏仲试图将自己的袍子从因斯卡尔的嘴巴里拯救出来,“好孩子,你得到后边去。”

因斯卡尔从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它使劲儿晃了晃大脑袋,差点因此扯破夏仲的长袍。

沙弥扬人回过头,“它会是你非常好的助手,大人。”贝纳德暗示道,“您会发现它不仅仅是跑得快而已。”

夏仲拍了拍因斯卡尔的头:“好了,你可以放开了——希望你不要轻易死掉,我想伊斯戴尔不愿意听到这种消息。”

山洞里的气氛因为这个插曲而有了某种程度的放松,但旅人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现在雨正在逐渐变小,眼尖的贝纳德甚至发现了那些神出鬼没的身影在森林里穿梭。

“它们在等什么?”法师问道,刚才他试图让外边更亮一些,但法师发现这样做相当徒劳,现在他正抓紧时间打算多了解一些关于狼群的事儿:“我发现它们似乎并不急着扑过来。”

“魔狼。”山民的声音很沉重,他已经在洞口处堆起了一个火堆,至少现在很有效,但古尔不敢保证这一招能用多久时间——他们并没有准备太多的干柴,这附近的树木过于高大并不合适,而那片干枯的树林则稍微远了一些。

“魔狼喜欢这种天气,在这种天气里它总是第一个扑向猎物。”古尔舌忝了舌忝嘴唇,他现在有点儿紧张,“我们认为它似乎非常擅长操控水元素。”

“我认为还有风元素和土元素。”夏仲的脸色在这个晚上第一次难看起来,他低头看了看地面,“我们应该庆幸这里大多数地方都是石头,而风刃的准头并不都是那么让人赞赏的。”

他们被困在这个狭窄的山洞里,空气越来越沉重,甚至最后变得粘稠,旅人们就像在等待一只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靴子,他们并不惧怕靴子,但却讨厌等待靴子落下的过程。

然后,第一声狼嚎在雨夜中响了起来。

更多的狼嚎加入到这场大合唱中。公狼的,母狼的,幼狼的;成年的,老年的,一只又一只狼群投入合唱当中。它们尽力扬起脖子,撮起嘴唇,将那些雄浑的,嘶哑的,稚女敕的,沧桑的声音从声带中压迫出来,这一刻雨声消失了,唯有嚎叫响彻天地。

然而,这些声音都没有魔狼的声音来得让大家深刻。

它跟随着自己的族人嚎叫,不像那个晚上充当了指挥的角色,而是像普通的灰狼那样全身心投入到了嚎叫之中。通常它利用嚎叫与族群交流感情,传递命令,而现在——

“魔狼在告诉狼群必须杀了我们。”山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了出来,“它认为这里有威胁它地位的东西存在。”

夏仲仿佛猜到了一点,但那提示答案的影子闪得太快,法师没能抓住最后的尾巴。

“它不会饶了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正好我们也不需要它的饶恕。”贝纳德平静地回答,她盯着不远处深沉的黑暗,也许里边埋伏着凶狠的灰狼,也许埋伏着更为糟糕可怕致命的东西,不过晨星对自己的直刀充满了信心,她并不打算依靠夏仲,更不可能躲在法师身后寻求保护。

萨贝尔人的侍从,从来都是冲在最前面。

狼嚎仍在继续,但同最开始相比,现在的叫声中充满了恐吓和威胁的意味,甚至有格外大胆的灰狼蹿到了洞穴不远处按着两只前爪做出了扑食的动作,而这个鲁莽的行为明显鼓励了其他较为年轻的灰狼,更多的狼走了出来,它们死死地围住了山洞,仅仅是慑于这几个人类的战斗力,甚至火光对于它们来说都算不上太大的问题。

萨迦内再次打了个响鼻,它烦躁地连连刨动地面,不过现在没人有功夫安抚它了。

法师冷淡地注视着这些胆大妄为的畜生,心里某一刻居然感到好笑起来——他没有真正遇到过魔狼,但夏仲足够了解法术的威力,而现在的他并不是那个晚上那个精神萎靡甚至不能好好施展几个法术的法师。

“我要它脑袋里的晶石。”法师说道,“然后将它送给我的学长,作为这次旅途的礼物。”(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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