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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章 长河向前(2)

夏仲打量着同伴的住所——他们和所有的沙弥扬人住的木屋并无不同。墙壁用几棵整根白松累成,取自卡尔德拉湖底的白泥涂成了墙面;屋顶则选取婴儿手臂粗的椴树枝段——它们较轻也较细,在潮湿的天气中却不易开裂,沙弥扬人的工匠会在椴树枝先铺上一层厚厚的茅草之后再搭上陶瓦,所以无论是在寒冷的冬季还是炎热的夏季,木屋都能维持一个令人舒适的温度。

这个房间被简单地隔成了两半,分别充当客厅和卧室——男孩和古德姆必须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而所谓的客厅里墙角放着一个铸铁火炉,炉火温柔地****着水壶的壶底,而现在三个人正坐在唯一的桌子边上——一张不大的圆桌,配了三把简陋的靠背椅。

“房间不错。”法师评价道,他的视线在墙角的火炉上一扫而过,上面有一只正拼命嘶叫的水壶,“我想我们会有一个温暖的茶会了。”

半身人将丢在床尾的外套拽过来,他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为自己套上毛皮长袍——“这里离厨房很近。”商人从床上跳了下来,“我们早晨被食物的香气唤醒,晚上则伴随着烟熏的味道入睡。”

加拉尔笑了笑,没有接着古德姆的抱怨说下去。夏仲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弯了弯嘴角,这对于法师来说已经代表着赞许和肯定了。

“我觉得这儿很好。”男孩提起水壶,为茶壶里添满了水。“我是说这里离林地很近,在早上我能第一个到达林地。说真的,实在有太多的事儿了,”加拉尔将水壶放在火炉的边上,“我得擦亮属于我的武器和马鞍,还得照顾我的矮种马——林鹿们不喜欢我,而我也实在骑不惯那些骄傲的动物。”

“它们是沙弥扬人最好的伙伴。在森林中,一头强壮的林鹿甚至能不吃不喝连续走上三天,”法师隔着宽大的袍袖伸手捂住茶杯,感受暖融融的温度缓慢地透过布料传递到皮肤,这让夏仲发出一声舒服的叹息,“即使是狼群也不敢轻易招惹成年林鹿——它们的角和强有力的四肢都是极为致命的武器。”

“听起来可真是不错。”半身人嘀咕,“不够我还是喜欢我的矮种马——哪怕它没有角,跑起来也不够快,不过和那些大家伙比起来,它实在是温柔极啦。”古德姆看了加拉尔一眼,笑嘻嘻地说道:“小少爷还没有放弃林鹿吧?”

男孩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贝纳德老师告诉我过几天我能跟巡林队一起到森林里去——矮种马可干不了那活。”不过他接下来就想起了那头名叫奥文的林鹿,那畜生用鼻孔对着他喷气的一幕可真是让加拉尔印象深刻。

“那你必须努力了。”法师意有所指地说道,“传统上,如果一位战士三次都无法征服他的林鹿,那就不会再有林鹿愿意驮他了——那是非常骄傲的动物,喜爱强者,厌恶弱者。”

加拉尔的脸色顿时掺入了几分无奈,不过稍后就变成了坚定。

“它是我的——它当然属于我。”男孩如此宣布道,“看着吧,我会抓住它的角死死地坐在奥文的背上,它永远也别想摆月兑我!”

半身人热烈地,独个儿鼓起掌来:“加拉尔小少爷!就得这样!上吧!”

夏仲在茶杯后露出一个愉悦的,隐蔽的微笑——在更早些时候,贝纳德曾告诉他,那头名叫奥文的林鹿是新生代中的佼佼者,沙弥扬人认为顶多再过两年,鹿群就会迎来一场盛大的头鹿争夺战。

法师会为阿斯加德的后裔祈祷。

轻松的气氛还弥漫在木屋中,不管是法师,加拉尔还是半身商人——他们许久未曾享受如此安逸的时光了。星塔的课程繁琐并且不容逃避,哪怕是夏仲也必须全力以赴;而对于男孩来说,在苏伦森林的学习也许会为以后的减少危险;至于古德姆,半身人掏空了糖果口袋,而他的嗓子干哑得简直快说不出话来。

他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

“长老是怎么决定的?”夏仲问道,然后低头啜饮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我想他们应该已经将决定告诉你了。”

男孩的表情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淡。“我能在这儿最多呆到明年春天结束,但在那之后,我必须离开苏伦森林。阿米比,噢,他是战士的首领,告诉我如果有沙弥扬人愿意跟我离开,长老们不会阻止——但也仅此而已。”

“不好也不坏。但离你的目标实在差得太远。”法师冷静地评论了一句。

“至于我,”半身人努力控制自己的嘴角不要上翘得太厉害,“有三十个或者更多的战士——他们都是帮小伙儿或者好姑娘,或多或少都有佣兵的经历,其中有几个甚至在火焰军团里做过猎兵——那可是最优秀的士兵才能担任的织物。”

“不错。”夏仲言简意赅地说道。

“然后是属于我的,没错,只属于半身人古德姆的商品独售许可——嗯,包括八种药品和三种武器。如果我们的合作,我和苏伦森林,对,我们的合作能够大赚一笔,长老会考虑开放更多的商品专售权给我。”

然后三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就是你们努力之后的全部成果?”法师说道,“没有更多了?”

半身人和男孩的视线在半空中对撞了一下,然后他们前后不一地回答道:“没有。”“我想没了。”

“第一个问题。”法师并没有就努力的话题多说什么,而是说起了别的,“你们是否知道明年的仲夏,也许更早也许更晚,但就在仲夏时节,阿斯加德的后裔们会聚到一起,从中推举出一个新的,合格的继承人?”

加拉尔抿了抿嘴唇。“我知道。”他故作平静地说道,“所有直系或者旁系的亲戚都会到熔岩之城去,每个姓阿斯加德的十六岁以上男孩都有选拔权。”

“今年的规则改变了。”夏仲毫不在意加拉尔的心情,法师看上去和之前——过分冷淡,没有任何改变,“不仅仅是阿斯加德,还有。”他慢吞吞地吐出一个单词,“蒙奇诺尔。”

“不可能!”男孩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推倒了椅子,“蒙奇诺尔是被放逐的王子后裔,按照传统根本不可能拥有继承权!”

“父神呐!”半身人咽了口唾沫,“这可真是坏消息!坏消息!”商人咬住左手大拇指的指甲,声音含糊极了:“蒙奇诺尔家可为此愿意掏出金库的最后一枚禁闭!”

法师为自己添满了茶杯——“愚蠢的男孩们。”他嘲弄地开口,“你们可以继续惊讶下去,现在离天亮可还有段时间呢。”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了。”加拉尔勉强平静了下来,但他再也无法呆在任何一把椅子上。“愚蠢的男孩们”中的年轻人类开始在房间里兜起了圈子。他步子快极了,就像草丛中受惊的一只兔子那样迅速。

“万事总有理由。”加拉尔说道,他暂时停下了脚步,“而大人,”他看上去对此确定极了,“您知道这一点。”

法师微不可见地点点头,算是默认了男孩的话。并且他异常少见地慷慨,将这个消息毫无保留地,完整地说了出来:“国王的计划终于泄漏啦——我得说其实这是早晚的事儿。加拉尔殿下,你的祖父让一个私生子成为继承人的打算除了对王室有利之外,阿斯加德的旁系们可看不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王宫前的广场据说从早到晚停满了马车,仆役们忙碌极了,几乎睡不了一个好觉——国王虽然意志坚定,但他的确是个老人啦。”夏仲遗憾地摇摇头,“最后他们双方各退了一步,加拉尔殿下,你当然可以参加那场选拔,但作为交换的代价,蒙奇诺尔家的孩子们也能得到几个合理的名额。”

加拉尔的脸色慢慢变冷,然后这男孩哼了一声,“我的表兄弟们……”他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冷漠的笑容,阿斯加德的后裔自言自语,“这实在是太好了。”

夏仲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他自顾自地往下说道:“不过,”这位星塔最近的宠儿语气变得微妙起来,“有很多人认为你根本走不出苏伦森林。”

“沙弥扬人已经接到了很多报告,固伦山脉中发现了越来越多人类活动的迹象——在这种糟糕的天气里,一整队全副武装的佣兵,噢,纪律严明等级森严的‘佣兵’出现在那些进入山脉的必经之路上。”他发现男孩的脸色更男孩了些,“坏消息。”

“这倒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想象的事儿。”半身人耸耸肩,他几乎将自己全部缩进了那件温暖的外袍中,“毕竟加拉尔少爷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在固伦山脉,而现在谁都知道苏伦森林和阿斯加德交情不错。”

“现在,”夏仲观察着男孩的表情,他注意到加拉尔的神色并不太过沮丧,甚至勉强称得上是从容,这个发现让法师对他的兴趣更浓厚了些——仅仅就在不久前,这个王室未来继承人的表现只能用糟糕来形容,“也许你愿意听听我的建议。”

加拉尔第一次真正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扶起椅子,重新坐了下来。男孩紧紧盯着法师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甚至没有避开夏仲黑色的眼睛,“您尽管畅所欲言。”

“洛比托王国现任国王的女儿——噢,虽然她已经去世了,但她的确是你父亲的王妃,而洛比托国王公开说过王妃生前曾表示她愿意承认王子的私生子,给予他一个合法且合理的身份。”夏仲注意到男孩的眉毛轻微地挑动了一下,“你可以选择到洛比托去,你那名义上的外祖父虽然不会出自真心,但他一定会乐意收留一个王子的独生子。”

“听起来不错,”加拉尔冷静地说道,“不过实际上这个选择不过比回到普拉亚城好那么一点。”

“看起来你的脑子里还没被最近突然发育的肌肉填满。”夏仲充满嘲讽色彩地称赞了一句男孩,“接下来则是你刚才说的——回到普拉亚去。”

“别露出这样白痴的表情好吗?这会让我忍不住收回刚才的赞美。”看着半身人和加拉尔收起了惊讶的表情,法师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下去,“这并不是一个难以想象的选择——毕竟知道你的身份的人并不是那么多——很多人出于很多原因和理由并不是那么乐意将你的身份宣扬出去——我并不太了解尤米扬大陆,不过确实这个大陆上私生子出身的国王数量比想象中要多。”法师摇摇头,不知是讽刺还是感叹地说道:“噢,爱情的力量。”

“回到普拉亚城,向蒙奇诺尔亲王请求一块平庸的封地,然后到那儿去,宣布放弃蒙奇诺尔家的继承权——那么也许你能在几十年后平安地死在床上,也许依旧会在几年后得到蒙奇诺尔家族墓地上的一个不错位置,还能得到一位主教主持葬礼。”

加拉尔的脸颊抽动了一下。“不,”他干脆利落地说,“不要。”

法师往后一倒,他摊开双手,“那你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夏仲紧盯着加拉尔,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你只能在明年仲夏以前到达熔岩之城,然后在选拔中打败其他对手,得到大臣和元老院以及将军们的支持——如果这一切没有出什么差错,那么再过几年,我想也许你就能戴上麋鹿王冠了。”

半身人快活地在椅子上蹦哒了一下——那木椅坚固极了,竟然没有任何晃动,“这个好!”他在空中挥了挥细小的拳头,“加拉尔小少爷,就这样干吧!”

加拉尔沉重地点点头——但他的眼睛明亮极了。“我要这个。”他说道,“我是国王的孙子,是王子的儿子,我没有任何理由放弃王位——哪怕是为了阿斯加德。”

夏仲盯着他:“你很有可能永远也到不了熔岩之城——蒙奇诺尔家对这次选拔志在必得,他们可以容忍一个碌碌无为的‘次子’,但永远无法饶恕一个阻拦蒙奇诺尔得到王冠的敌人——就算他是家族的外孙,阿斯加德真正的继承人。”

“我很清楚。”

“你有许多敌人。阿斯加德的直系血脉单薄稀少,旁系却人数众多——其中不乏出色的佼佼者。你必须打败他们,取得平民和贵族们的认同。”

“我非常了解这一点。”

“你几乎得不到帮助——你的对手和敌人们不会坐实国王对你伸出的援手,而苏伦森林对麋鹿王国的兴趣并不比一个高阶法师对一个一级法术的兴趣更大。除了寥寥数人,没人会再愿意拉你一把。”

“嗯哼。”

“你也许会死,也许在付出所有之后收获失败。”

“我不在乎。”

“也许会失去一切名誉,最后只能可耻地逃离阿肯特迪尔王国。”

“我现在已经失去名誉了。”

“哪怕和血脉为敌?”

“哪怕和血脉为敌。”

“好吧,”法师点点头,“你选了这个。”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我似乎没有告诉你,当你离开森林时我会跟你一同离开?”夏仲的态度就像是“我今天发现了一卷有趣的羊皮卷”那样平常,带着冷淡和无聊——他就像完全没有看到已经彻底呆住的加拉尔和半身人古德姆。

“父神在上!”加拉尔激动地重复了一遍——此刻这位阿斯加德的后裔,王室未来的继承人眼中开始闪动了可疑的水光,“父神在上!您是说您打算和我一同离开?”他看上去恨不得立刻干点什么,比如翻个跟头或者扯开喉咙大吼几声,在得到法师表示肯定的点头之后,男孩申吟了一声,脸色通红地倒在了椅子上,他喘着粗气盯着黑乎乎的屋顶——“这是我最为激动的一天。”他宣布道,“我会永远记得这个日子。”

夏仲怪异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尤其是加拉尔身体藏在桌子下面的部分。“男孩。”法师说道,“你应该学会控制你的情绪——说真的,我几乎要以为你竟然选择这个时候成为一个成年男人。”他将代表性别的单词发音咬得很重。

半身人的脸色扭曲到了一种诡异的地步,他就像一只鼓涨了肚子的青蛙那样鼓起了脸颊,在整张脸爆炸之前古德姆终于妥协了,他把头埋进手掌里,断断续续的,变调的笑声从指缝中流淌出来。

而男孩的表情则由开始的几分茫然变成混杂羞恼和尴尬的神色——最后停留在熟过头的浆果一样的酱紫,“该死的!”他就像一只烧开的水壶那样,就差从鼻子嘴巴和耳朵里冒出热气来啦。加拉尔,这位未来的国王第一次真心实意地,咬牙切齿地冲他的法师嚷嚷:“每一个成功的法师都应该被割掉舌头!”(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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